他把那幅画小心翼翼地收进书包里的时候,我小声说道:“她教你作画。”
“我们永远不会远离爱的人,”他说,“就算我们分开了也不会。”
“她教给我的是希望。希望与快乐。你会告诉她的,对不对?”
那幅画充满了幸福,让人着迷。我认出了那张纸,也认出了我母亲经常用的颜色。
我点头,最后一次把那顶声名远扬的帽子拿在手里。
“比照片还好,你看。”
“那,这是他的帽子?”我问道。
“你有照片吗?”
“没错,第一个‘R’,是拉斐尔(Raphaël)的‘R’。但这不仅仅是他的帽子,也是我们家族的帽子。我曾祖父的帽子……然后变成我祖父的,后来又给了我父亲。”
他手里拿着帽子,我的目光一直被它吸引。我们的眼神碰在一起,他的眼睛在发亮,他咕哝道:“我要把它还给我爸爸了,他今天出狱。我们要团聚了,我会让你看到那一幕的。”
“以后它会变成你的。”
“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这个就是暗号。就算过了很久,我们也能认出对方。它们会一直这样闪烁。”
他点点头。
“我看到它就会想起你。”他说道。
“它的旅途好漫长!它被留在了记忆里,所以才不能弄丢它。”
“秘密的事情。”
“在谁的记忆里?”
“对,”我小声说,“它在发光。它好像藏了很多事情。”
“在一去不复返的漫长的旅途记忆里。”
“它很漂亮,对不对?”他说道。
他甚至没来得及关好房门就跑着离开了。
我用手指头拿起亚历山大留下的那颗弹珠,它闪烁着光芒。
又在倒下的树林中度过了一个夜晚。此刻我孤零零地面对它们,亚历山大不在,句号也不在。父亲汽车的发动机声响在凌晨把我叫醒了。我的意识清晰无比,高烧无影无踪。为什么父亲到现在才回来?我听见母亲急匆匆跑下楼梯的脚步声。关门声传来,随后汽车碾过碎石开远了。一切归于沉寂。
“拿破仑的遗产。”亚历山大小声道,“只有兄弟才能平分遗产。”
亚历山大来时的场景在我脑海里不停地出现,我觉得十分孤独。
“我们一人一颗。”我说。
随后我发现母亲在离开之前从我房间的房门底下塞了几张新的画进来。
我拿出那两颗弹珠,在我眼前摊开了手掌。它们躺在我的手心里。
是《拿破仑之书》的最后几页:教室里,他坐在我旁边;他出现在窗户里的脸庞;空荡荡的窗户。我几乎认不出这些画里的自己,好像我比实际上要大很多岁。
“给你,”他说,“你拿着吧。只有两颗了,拿走吧。”
越接近最后一页,颜色变得越淡。
他低头看了看,把系在他腰带上的小袋子拿了下来。
最后一页仍然是空白的,一片雪白。
我点了点头。他笑了,又说道:“他没有出现在窗边,但他一直看着我们。”
我闭上眼睛。
“一整天都没有。而且也没有出现在窗户边,你不相信吗?”
我毫不犹豫地起身。雨一直下。下得那么大,马路上出现了又大又深的水坑,车子经过的时候都放慢了速度。天空和树木在我四周打转,我疯狂地跑着,但仿佛在噩梦中一样,我似乎一直还在原地。我发了疯一样地跑,脑袋在震动,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这场奔跑能逆转万物的进程。但这万物的进程却是没有人能阻挡的。
“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吗?”
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他没来。”
我打开门。拿破仑的房子被遗弃了,空洞,寒冷。家具消失了一大半。父母亲把它们卖掉了吗?它们飘去了哪里?花园就像一个小丛林。我好想闯进去,然后消失在里面。忽然,它出现了!白色牝鹿!它就在那里,就在玻璃窗的那一边,离我不过几米远。花园里繁盛的草木,在它的白色光芒之下仿佛成了宝盒。它静静伫立在那里,高贵的头颅望向我的方向。我就这样迷失在它温柔和深邃的眼眸里。几秒之后,它消失了,如此迅速地消失了,我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轮到你来跟我讲故事了。”我跟他说道。
在陈列室的墙上,洛奇的照片在墙纸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方形。我呼唤着:“拿破仑……我的皇帝……”
下午快要结束的时候,亚历山大来了。我知道我在等他。
墙壁吸走了我的声音。这就是我要面对的寂静。这就是要我必须习惯的空寂。
“我得快一点。”她轻声道。
但是,“我们永远不会远离爱的人,就算我们分开了也不会”,亚历山大这句话驱散了我的沮丧。
她把满是色彩的手拿给我看。
车库里很整齐,往日的杂乱无章不见了。唯独拿破仑的旧拳击手套还在那里,被带子绑在一起。手套的皮革味道从未散去,仍然散发着胜利的气息。我把它们挂在脖子上。
“好一些了。”我回答她,“你在做什么呢?”
雨一直下,天色灰暗低沉。我穿过一条泥泞的小道,走向小城的街道。
我们的眼神交错。“还好吗?”她问我。
有棵长在泥道边盘根错节的粗壮橡树,看起仿佛坚不可摧,却横躺在我的去路上。树根从沙土里被连根拔起。成千上万的虫子聚在一起,排着整齐的队伍,前往新的庇护之所。我无比小心地后退了几步,不破坏任何东西。更远一些的地方,我抚摩着树皮,沿着树干往前走去,望向天空。天空灰暗,仿佛静止般一动不动,神秘得如同我们的人生。
母亲坚持不懈地在楼上画画,时不时来推开我的房门。
几分钟过去了,或者是几个小时过去了。
我睡着的时候,大树又开始接连不断地倒下,就像一个个忠诚的战士。当我醒来的时候,汗水已经湿透了我的被单。雨点落在屋顶上,时间缓缓流淌,它们交叠在一起,让人绝望。
我朝着祖父跑去,在无尽的雨水里,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
当夜,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侵袭了我,把我牢牢钉在了床上。我把它视为一场祝福。我把手放在脑袋下面,思绪迟钝地在床上躺了很久。我在想拿破仑信里提到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耿耿于怀。如果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当过拳击手,从一开始就对我说了谎,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在疯狂的一瞬间里,我甚至希望他就带着他的秘密离开我们。就像已然沉入海底的满载金银珠宝的西班牙商船,让几个世纪以来的人们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