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静了几秒钟,又接着说:“只有共同分担才能永恒!”
“得了得了,跟我说话别像跟在重症病人讲话一样,你那套自己留着用。不能因为我没有打过拳击就没有权利重新开始了。”
我们不得不谎报年龄,因为我还不够玩的年纪,她则是有点超了。
“你当真吗,妈?你好几次玩这种东西,隔天就……你还记得上次的碰碰车吗?那还是不怎么剧烈的。”
三分钟后,我们坐在太空舱里,双腿悬空。我觉得还好,约瑟芬娜则是不停地傻笑。又过了几秒钟,弹簧吊带正在绷紧。父亲和母亲看着我们,他们两个人很担心。有人看见了约瑟芬娜,说道:“她也太有勇气了!”
“很好,”约瑟芬娜说,“等玩完太空舱,我就是另一个人了!我也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了。”
“那是我母亲!”父亲骄傲地说道。
集市上人满为患,广场上的灯光投向天空,像一条条冰火。约瑟芬娜走得摇摇晃晃,不时需要我们扶她。太空舱就被安置在正中心的位置,像是一个挑战,它正放出可怕的光芒。
倒计时开始了。
“好像是。”
最后的时刻。
母亲抿了抿嘴唇。
“奶奶?”
“她刚刚说要结婚了?”
“怎么了。”
“什么?”
“你知道的,那片海滩……”
就在她回房间找衣服穿的时候,父亲有点结巴地跟母亲说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我妈,她……”
“海滩?什么海滩?”
“他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为胜利而生’,放屁!他还以为我要等他到猴年马月?现在,立刻去坐太空舱。”
“你知道的,就是拿破仑的海滩。”
她傻笑着挂断了电话。
“啊,没错,拿破仑的海滩。”
“结婚?和您结婚?这样……说实话,也没什么不好。您提得正是时候,我正想重获新生!我喝醉了吗?没有,我很清醒。我要考虑一下,当然,是的,我很快给你答复。”
“等我们下来,你能告诉我它在哪里吗?”
又听爱德华在电话里讲了几分钟,她的眼神有点迷离。突然,她呆住了。
“我会好好跟你说的!”
她用手遮住话筒,轻声说:“是爱德华。”
在回家的路上,约瑟芬娜吐了三回。她比个手势,父亲把车停在路边,她立刻狼狈地冲下车。
她接起电话,眼睛忽然睁得老大,嘴巴也惊讶得合不上了,但她却只是略带失望地说道:“啊,是您。声音很奇怪?不会,没事,都很好。没错,也祝您圣诞快乐。没错,没错,复活节也是。没有啊,我没什么奇怪的。”
“我受够了,”父亲咕哝道,“都这个年纪了,他们就不能消停点吗?!我父亲,好吧,我认了,也习惯了。我早就知道他是个炸弹,也很清楚他的喜好,我一直被折磨着。但是约瑟芬娜,一直很温和的约瑟芬娜……现在搞这出结婚的戏码。我觉得自己需要放个假了,真正的假期——去一个没有人能给你搞破坏的地方,也不用管任何人,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的那种地方。”
“来得正好,这头犟驴,”约瑟芬娜说道,“我要告诉他我是怎么想的!”
“那不就是养老院!”母亲说道。
电话铃声尖厉地响了起来,我们脑海都闪过一个念头:拿破仑要来撒一把盐,然后宣布他也要坐太空舱了。
“你们这群浑蛋在聊什么?”约瑟芬娜蹦进车里,问道。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我这个年纪要做什么也不需要经过你的允许了。你只要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她随后就睡着了,像火车头一样打起呼来。一到家,我们让她躺在沙发上。三个人看着她,都在思考着什么。
“妈……妈,”父亲结结巴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真是让人想不明白,”父亲说,“他们睡着的时候那么与世无争,等他们一睁开眼睛就又一片混乱!”
我想象着她已经坐在透明的太空舱里,被高速地抛了出去,太空舱被两条巨大的弹簧绷着,她就在那上面来来去去被甩了好几分钟。
约瑟芬娜好像听见了一样,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神采奕奕,眼神凌厉。
“太空舱?”约瑟芬娜问道,“太棒了!我们去坐,没问题!”
“好一些了吗?”
她笑了。我的视线落在她收到的一本广告册上,我指了指那上面的东西。
“嗯。”她的声音很沙哑。
“如果拿破仑也在,”约瑟芬娜又说,“他会做什么来重获新生?我等着瞧。”
“要去睡一觉吗?我觉得天快亮了。”
我从眼角看见母亲正在把这一切细节都记录下来。
“现在先不睡。把电话给我,我考虑好了。”
“雷鸥纳,你知道要做什么才能重新开始吗?嗯?”
“啊,太好了,”父亲松了口气,“我很高兴看到你这么理性。夜晚总是给人忠告,有时候喝一小杯有助于思考。”
她很快回来坐到沙发上,把亚历山大的帽子摘下来递给我。我把它戴在头上。
他把电话递给她。她立刻拨出了号码。
她起身进了厨房,几秒钟后传来她的声音:“在垃圾桶里!”
“喂,爱德华?是我,约瑟芬娜。关于结婚的事情,我同意。我已经弄完针织活儿了,你想去哪里?亚洲吗?如果你想去的话!湄公河?很好啊!还有巴塔哥尼亚,如果你想去也行!它不在亚洲啊?啊,那算了!总而言之,我已经准备好开始新生活了!”
“今晚不看,而且,看看我对你给我的遥控器做了什么!”
她挂掉电话,低声说道:“拿破仑就算了!得了,他心安理得。”
父亲犹豫地说:“那今晚我们要看电视吗?”
当她看见我父亲的臭脸时,她说:“你有意见吗?”
“没什么。我自己知道就行了。再说了,我也已经开始新生活了,这是一种时尚嘛。”
父亲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了无生气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只有泄了气地听天由命。
约瑟芬娜把手交叉抱在胸前,赌起气来。
“没有,没有意见。”
“要解释什么?”父亲困惑地问她,“你说什么东西压在心里?”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
她大笑起来,随后又说:“啊,很好啊!我有这么一个傻瓜!每次我一想起来……什么不让我看到他最后的样子!但这就是我最想做的事啊,我想和他一起走到最后啊。他怎么这么固执,这只老骆驼,他居然可以什么都不解释就离开,把那些东西都压在心里。”
他抬起头。
“啊,杯子,我的杯子!”她忍着打嗝说道。
“我没有什么心事,不过我想去睡一会儿。”
她抓过还有半杯酒的香槟杯,父亲没来得及抢过来,她就一饮而尽了。她把手一松,杯子掉在地上碎了。
我一个人留下陪约瑟芬娜。四下里静悄悄的,她示意我跟着她去了房间。她从自己的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香水瓶,她拧开瓶盖,把瓶子递到我鼻子前。
“不不不,我从来没这么好过。今天不说出来,迟早也要面对。”
“怎么样?”
“妈,你不太对劲。”
“好香,很特别的味道。”
“放下你的手,塞缪尔,我自己能站着。重新开始……我知道他是害怕,像每个皇帝一样。他觉得我很蠢吗?我瞎了吗,什么都没发现?他就是不想让我看见他人生的最后一程,这个可怜的蠢货。”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有点太浓烈了,虽然很棒,但稍纵即逝。
“妈,你真的不去睡一觉吗?”
“美妙时刻的气息。把你的手伸出来。”
整个晚上,甚至是从离婚以来,她一定是在心里压抑了太多东西,此时此刻终于被香槟的泡泡重新带了上来。她开始摇摇晃晃,父亲冲了过去。
她把瓶子倒过来,是沙粒,金黄色的沙粒,犹如混杂晶石一样,闪烁着光芒。
“是吧,你是不是终于要跟我说说这个重新开始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去他妈的重新开始!”
“哦,不能倒太多。得把它们留到我老的时候。”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约瑟芬娜整个人转过来看着我。
“海滩。”我轻声道,“那片和拿破仑一起去的自由海滩,幸福的海滩。”
她的脸变得通红,眼睛里开始冒起泡泡。她把下巴紧紧咬住了,我都能看见她皮肤下的肌肉在抖动,终于,她开口喊了出来:“混账!狗屁!下流!去死吧!”
“别跟那个犟驴说,他会觉得这很矫情。”
就是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彻底失控了。
“嗯。”
他让我想起了那些在空空的舞台前还在卖力扮演的小丑。约瑟芬娜轻轻地抿了一口,起初她还在犹豫,很快就爽快地喝起来。过了会儿,她把香槟杯递过来,要求父亲再给她倒一杯,父亲不敢拒绝她,随后她又一饮而尽。然后她把已经修复好的亚历山大的帽子戴到自己头上。用袖子擦完嘴,她打了个嗝,还吓到了自己,这仿佛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这是一个低声交谈的美好时刻。
“来吧,”父亲说道,“我们来开香槟。圣诞节总是要香槟的!”
“你知道吗,他经常想你,几乎无时无刻。”
我们准备了一个四层蛋糕,吃了三层就够多了,但我们还是一直吃到最下面那层。
“他就不能自己告诉我吗?他把电话卖了?”
我帮父亲把电视机摆好,但他完全不知道怎么连接那些线路。这台大家伙亮了起来。大家都猜拿破仑会出现在屏幕上,但不是,那是一个关于骆驼的报道。
“他有个木头脑袋,你也知道。但他的心很柔软。”
“因为这样像是已经自暴自弃了。每次在地铁站,拿破仑都义正词严地拒绝坐电梯,他说那意味着都要结束了。对我来说这也一样。如果哪一天我开始用遥控器了,那说明我真的老了!”
“只要他让我回去,我就回去。等一下,你过来看这个……”
“为什么?”父亲问道。
她在床上打开一张旧地图。
她对他说了谢谢,但她还是更喜欢旧的那台。她还宣布自己绝不使用遥控器。
“这里!就是这里!”
“没关系的,”父亲答道,“这台更好。它的荧幕很大,而且是高清画质,还有遥控系统!”
一个小小的像雨伞一样的标记被黄色的蜡笔圈了起来。地图很旧了,那片海滩藏在折痕之中。真是令人难以相信,一切就是从这个海滩上开始的。我有一种感觉,地图上每一条路都在指向这个小小的地方。
“这太棒了,但我已经有一台电视了。”
“你知道吗?”祖母问我。
父亲则给她带了台大电视来,他一直把它藏在汽车的后备厢里。
“嗯?”
大家小心翼翼地说着话,避开各种回忆,直到后来礼物分散了注意力。约瑟芬娜送了我一台遥控摩托车,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了,简直开心疯了。
“有些时候,我总觉得脚指头里还有沙子。”
我们尽可能地庆祝了圣诞节,拖拖拉拉的,还有点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