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可以打败他的人。”
“洛奇?知道的不多……我们曾在更衣室里擦肩而过,也在同一个房间里训练过。他是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家伙!他用一个装满了信件的袋子作为沙袋。他不识字,所以他的信连开都没开过。这就是为什么他说别人给他写越多的信,他就觉得越强大。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打败过就结束职业生涯的拳击手。一次都没有。不可战胜的洛奇。”
“说点别的吧,小家伙!”
他手中的刮板停下不动了。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里,他紧闭着眼睛。
“洛奇他有孩子吗,嗯?”
“陛下,我亲爱的陛下,”我说道,“您了解洛奇吗?”
拿破仑擦了擦他的刮板。他和掉在地上的墙纸一样瘦。他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约瑟芬娜的气味已经被消散的水雾带走了,只有我和拿破仑在一起。但我立刻为这种感觉而羞愧。
他站在板凳上,把自己像蜘蛛一样纤细的胳膊伸得老长。胶水和潮湿墙纸的气味钻进我鼻孔里。
“孩子?”他小声说道,“我不知道。过来,锻炼脑袋的时间到了。”
“要埋头出击。要出其不意,只需要做到这点就够了!所有战斗都是在出其不意中获胜的!不然的话,敌人要是集结起来就更难对付了。”
他就像一个自信能灌篮的篮球运动员一样,从容潇洒地把刮板丢进了大盆里。
“明白!”
收音机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然后主持人的声音就清晰起来了。
“漂亮!接下来我们要抹一小层涂料,从今天下午开始,我们就要朝着油漆进攻了!用不着花太多时间,明白了吗,小家伙?”
我们喜欢这个节目里的一切。主持人总是像第一次主持这个节目一样,充满热情地让所有人跟着他大喊“千万富翁,有奖竞猜——”。每个问题之后都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三个提示音意味着思考时间结束了,游戏玩家要决定停止还是继续游戏,疯狂的观众在吼叫着“继——续!继——续!继——续!”
拿破仑关掉剥离机,朝我丢过来一块刮板,我接住了。
“我选择停止游戏。”游戏玩家往往这么说。
水汽跑到屋外去了。白雾一下子就消散在空气中。这是我母亲能够描绘的景象。
“软蛋,滚吧!”拿破仑总是这么喊。
“好得不得了。完美极了。我觉得自己焕发新生了。去把窗打开,不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拿破仑在开出租车的时候养成了收听这个节目的习惯。不管车上是坐了乘客还是有紧急情况,他总是把车停在路肩或者紧急停车带。这个经久不衰的节目已经换了好几个主持人,但祖父经常搞混他们,更记不起来谁已经退休了,哪个已经去世了,或者是谁正在提问。他把所有人都当成同一个人——马钦。
“非常好。你呢?”
那天,拿破仑开了一听沙丁鱼罐头。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尾巴拿出一条,丢给句号。它一下子就把那条沙丁鱼吞了进去,然后又把沙丁鱼的尾巴吐了出来,把鼻子顶在拿破仑的大腿上。祖父又拿了两条鱼出来,夹在面包片里,然后把其中一个递给了我。
“你好吗,我的小家伙?”
“我该去当个厨师。”他一边咬着面包一边说。
长长的墙纸滴着水从墙上垂下来,句号用嘴巴把它们咬下来。
“第一个问题:请注意,是一个难题,为什么没有‘诺贝尔数学奖’?”
我到达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弥漫着一股浓稠的水雾。几天前,我们已经把家具都搬到屋子的正中间。拿破仑手里正握着一台怒吼的剥离机,他看起来就像是正在斩杀九头蛇的大力士赫拉克勒斯。
时间慢慢流逝。
骑脚踏车只要几分钟就能到小城另一头拿破仑住的地方。他的房子比我父母的要小得多,那些蓝色的百叶窗总让人想起海边能看到的渔夫小屋。
“仔细思考,”主持人低声道,“这是个挺难的问题,答案出乎意料……”
她的画笔在纸上滑了一下,然后停住了。她过了几秒钟之后才回答我:“去帮助拿破仑吧,宝贝。每个皇帝都有自己的理由。”
拿破仑一边晃着脑袋,一边思考着。
“我不明白为什么拿破仑要离开奶奶。她一下子就答应了重新开始,但爷爷好像一直在想她。他没有说出来,但我感觉得到。”
“你知道吗?”他问我。
“什么问题?”她并没有停下手里的画笔。
我耸耸肩,摇了摇头。
“妈妈,我还有一个问题。”
提示音响了,轻柔又冷酷。
我走到楼梯口,突然又停下脚步。
“听好了!诺贝尔的妻子有一个数学家情人,诺贝尔为了报复就拒绝设立数学奖项。”
“我不知道。”
这个风流韵事把祖父逗乐了。
“很快吗?”
“你听见了没有,句号?这群傻瓜,全是笨蛋!”
“我也不喜欢别人知道我在做什么。到时候你会读到它的。”
他的好奇心突然被激发了,竖起耳朵,皱着眉头,把收音机拿得更近了。
她调皮地笑了笑。
“嘘。”
“这是你的故事,对不对?”我问道。
“我什么都没说,明明是你……”
她顿了一下。几秒钟之后我意识到她的话已经讲完了。确实如此,她又拿起了画笔。
“别说话。你听见了吗?”
母亲把画笔伸进一个装满水的广口瓶里,用一种尽可能轻描淡写的语气跟我说:“我知道你们不喜欢让我们知道你们俩在搞些什么,但是,如果什么时候你们需要帮助了,要让我们知道。有些时候。”
我听见了。再过几天,节目组要来我们家附近。我像拿破仑一样细细品味这条新闻。主持人继续吹嘘我们这座城市如何无与伦比。
母亲和她画作中的人物很像:健康而充满愉悦,对成年人要面对的问题毫不在乎,同时又似乎拥有挥之不去的静谧而温柔的忧郁。这些人物在转瞬之间或笑或哭,不过是翻过纸页的时间。有一天,她画完了一本书,在书里她讲述了一个因生病而行动不便的小女孩的故事,但也正是因为疾病,小女孩才遇见了绘画。我很确信,她讲述的就是自己的故事。对了,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叫作艾丽娅。
“啊!它的森林、它的城堡、它的皇帝,还有……它的体育馆。”
“爷爷吗?他很好。我都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这一天可算来了!”祖父说,“决定来看看我们花了他们不少时间啊!”
“他还好吗?”她问道。
他关掉收音机,把胳膊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看起来沉浸在遥远的沉思之中。
几天前,我们去装潢商店挑了一些材料,拿破仑把账单记在了我父亲的银行账户上。因为他们两个户头的名字一样,这个小把戏没人看出来。
突然,他靠近我,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知道吗,我在想一件事情。”
“这样啊,”她露出笑容,“你父亲不是很开心。拿破仑有时候喜欢夸大其词。”
“啊,什么事情?”
“嗯,我们要攻克墙壁。”
“我在想,马钦真的是一个幸运的人吗?马不停蹄地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到哪儿都待不了多长时间,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到处给人提问,你觉得这是生活吗?”
“你今天要去拿破仑家吗?”她问我。
“他可能就喜欢这样,习惯给别人提问题。”
她在一片杂乱无章中工作,这让我感到开心。画纸像金字塔一样叠了起来,摇摇欲坠,光盘、书,还有仿佛靠魔法才保持平衡的小盒子放成一堆,墙上的照片重重叠叠,到处都能踢到有彩色封面的相册。我心想:要如何在这种混乱中画出如此清澈明净的画作?
“要是我,这会让我受不了的,”他说道,“我想他也应该很烦了吧。来吧,掰个手腕活动活动,我们要重新开始了!”
这天清晨,如往常一样,我轻手轻脚地爬上楼梯,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想给母亲一个惊喜,但她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就说道:“我听见啦!你又输啦!”
我们牢牢握住手,把肌肉绷起来。我的脸都扭曲了,但还是无济于事。他是不可战胜的。
而当她画一朵花儿的时候,我们仿佛能闻见它的芬芳。如果有人对花粉过敏,他一定会想打喷嚏。她的画作总是沐浴在阳光中,仿佛让人察觉肌肤上有一股明晃晃的热浪,但她却又是少有的能够描绘下雨光景的艺术家。她有一本册子里画满了雨——绵绵细雨、梅雨、大雨,还有夹杂龙卷风的雨,我们真的能听见雨滴落在屋顶上的声音,察觉到雨水打在皮肤上,甚至能闻到夏日雨后草木散发的特殊气味。
“简直易如反掌!”拿破仑说,“你赢不了我的。”
她也曾试过找一份比较传统的工作,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有需要听从的领导,但她总是做不了几个礼拜就被辞退了。要么是因为她不遵守上班时间,要么是她在档案和文件上涂满了画作,甚至是因为她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但大多数时候,只不过是因为她从被招进公司之后就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了。她做不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就是无法适应工作。
他站起来,停在冰箱前,看着上面用两条磁铁贴住的一张图片,那是从杂志上随便剪下来的。
父亲很早就去了银行。我躺在床上,听见他汽车发动的声音。他启动发动机,调好收音机,然后车子轧过沙石发出咯咯响声开走了。这个规律的步调让我感到安心。我起床的时候,母亲已经在画画了。我偶然发现母亲在她布置的小画室里度过了整个晚上,那是家里最高的地方,在顶楼的角落,就像一个小小的船舱。我是唯一可以站在中间不用弯腰的人,我喜欢在那里探索,喜欢那里胶水、油漆、画笔和涂料的气味。
“真漂亮呀,威尼斯,看看哪,这些水,还有水上的贡多拉小船,啊,这可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