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凝固了。祖父放下保龄球,清了清嗓子。他看起来心不在焉,却又不容侵犯。
另一个男孩喊道:“腿都要僵了啊,老爷爷!”
“过来,小家伙。”他的声音浑厚,“我们走吧,这里太难闻了。”
祖父在原地僵住了,他轻轻抛着手里的球,用冰冷的眼光扫视周围的人。这群嘲笑他的年轻人,看来是打算在医院里过夜了。拿破仑揪住了主谋,深深吐了口气,想冷静下来,然后重新开始他的冲刺。
“然后呢?”隔天,亚历山大问我,“后来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
“别失手啊,老家伙。”
“你想知道?”我反问他。
大家期待着,四下里静得出奇,拿破仑全神贯注,准备投出一个世纪大满贯。
“没错,快说!”
那天晚上他状态极佳。一段小小的冲刺之后,他优雅地往前一跨,身形就像做工精细的剪刀。保龄球不情愿地从他手里脱离了,仿佛离开他的手指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随后它就以优雅的弧线冲出,身影如此轻盈,让人难以忘怀——它仿佛在气垫上驰骋,从未触碰到木地板。分数打在一个小屏幕上,边上还有个跳舞的穿比基尼的女孩。全倒!一小群人围到了我们边上。
“后来我们回到停车场,那时候是晚上。结果那群年轻人就在那儿等着我们,他们把手指的骨头按得咔咔作响。你看看他们什么德行!”
他把自己的标致横跨在三个停车格上,然后我们进了保龄球馆。
“哇!”亚历山大惊呼了一声,“然后你们回保龄球馆了吗?”
“准确、灵活、轻巧,这是打保龄球的三个要点。”他说道,“玩弹珠也一样!”
“才没有。我爷爷就跟他们说,‘想挨揍通常得预约,但我今天就破个例,谁要先来?’”
放弃拳击之后,他挑了保龄球来解闷,但很快就像在拳击场上一样,他又成了保龄球馆里闪亮的人物。
“那时候你在哪儿?”
祖父有自己的保龄球,乌黑发亮,非常重,上面刻着几个英文“born to win”——“为胜利而生”。在他那双缝了白线的手套上也能找到这句话。他觉得这句话非常有水平,带着一种高雅的品位。
“我很悠闲地坐在我爷爷那辆车的引擎盖上,帮他保管保龄球。我就像在电影院里一样,就差个爆米花了。”
“劳驾,先生。”
“你不害怕?那是你爷爷啊,你不害怕吗?”
拿破仑迅速穿好黑色的皮夹克,然后我们走出房门,把钥匙放在门口的擦鞋垫下面。他为我拉开标致404的车门。
我笑出声来。
我的心里很难受,但还是努力对他露出笑容。我们总是和喜欢的人不像。
“害怕?要怕什么?他对我说,‘不好意思,我遇上了点麻烦,给我两秒钟。’然后就是‘啪!啪!’他朝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打过去,像这样,毫不犹豫!你真要看看当时打起来的场景!那些家伙在地上痛得扭起来,一直呻吟,然后我爷爷就跟他们说:‘如果你们还想留着底裤,就快给我滚蛋!’”
“你听见了吗,小家伙,我跟他撒了个谎。他只惦记着作业,幸亏你不像他。”
“然后呢?”
我刚刚把球和鞋子找出来,拿破仑就挂掉了电话。
“然后他们就逃跑了!”
“语法练习,当然写完了。听写显然也做完了。全都搞定了。”
“太厉害了!”亚历山大说,“你讲得太好了!”
然后他又接着讲电话。
亚历山大·罗契科一直对自己家里的情况守口如瓶,此外,对于为什么搬家和错过了开学时间也一字不提。他很讨厌别人想知道他的过去,又好像很害怕。尽管如此(或者说正是因为这样),许多孩子还是绞尽脑汁地向他提了一堆问题:你从哪儿来的?你有爸爸妈妈吗?你爸妈是干什么的?
祖父用手挡住话筒,小声跟我说:“他扯个没完,你快去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出发。”
他为了躲避这些问题而展现出来的艺术让我着迷。他应付这个游戏就像玩弹珠一样熟练。而且那些人也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他们接受了一无所获的事实,为了报复,他们彻头彻尾地无视了他,当他不存在一样。他们热衷于把他当作某种生物,或者是让人恶心的东西,但他有个举动让我觉得好奇:他会观察昆虫,跟着昆虫走,把整个课间休息的时间都用来把昆虫从学生经常走的小道上抓到远远的地方藏起来。他知道它们的学名和一些科学的名称,像什么鞘翅目昆虫、金匠花金龟、虎甲虫,或者是鹿角锹甲虫,它们很快就像拿破仑的世界语一样,在我心中变得闪闪发光、宝贵又充满诗意。
“我们几点回来?我可不知道。这是什么问题!你知道我从来没戴过手表!你给我的那个?我弄丢了,还是被我转手卖掉了,想不起来了。你知道的,保龄球,就算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搞不清楚什么时候会结束啊。不不不,你不懂,真的。作业?写完了。”
我们两个人一起度过了很多时间,不仅仅是一起在去学校的小路上奔跑而已。自从他发现我从不问他家里的事情之后,我们之间从他刚来时就建立起来的友谊变得更加牢固了。至于拿破仑的弹珠,我还是不敢提起它们。说到底,它们已经不再属于我了,我觉得自己应该忘了它们。
他边讲电话边瞥了我一眼。
但是那天晚上,当我讲完拿破仑在保龄球馆的英雄故事之后,我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袋子。他打开袋子,把手伸了进去。
“喂,是你吗?我要带你儿子去保龄球馆。”
“我喜欢你跟我说你爷爷的故事。你讲故事比你玩弹珠厉害多了。拿一个弹珠吧。”
我以前一直都不知道这个神秘的称呼是什么意思。我心想应该是个温馨亲密的叫法。等我又长大了一些才终于理解它的意思,后来每次祖父用这个词,我就觉得不自在,甚至觉得有点下流。我对这个称呼感到震惊,仿佛和父亲一起被冒犯了。
“但是……”
软蛋就是我爸爸。
“拿吧,快拿。你以后要继续跟我讲这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