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都处理妥当,后面是一些程序上的问题……”
“得了得了,你懂什么?后面还说了什么?”
“长话短说!”拿破仑要求道。
“应该只有你,”父亲说道,“约瑟芬娜我可不确定……”
父亲直接看到文件的最下面:“你知道法官用铅笔补充了什么吗?‘祝君好运!’你自己好好看看。”
“确实如此,”拿破仑说,“所有人都很满意,一切都很完美。”
“这个法官是个好人,”祖父说道,“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沟通非常顺畅,我应该请他去喝一杯。”
“总结,他说所有人都同意,没有人反对。”
拿破仑从我父亲手里把文件拿了回去。
拿破仑骄傲地笑了,句号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要把它裱起来挂在书房里,作为我新生活开始的标志。”
“你看看,‘离婚理由:为了重获新生。’行行好,爸,你也太夸张了。”
他把那沓文件递到我眼前:“你看看,小家伙,漂亮的证书!我的第一份证书!我要把它和洛奇(1)的海报挂在一起!”
父亲接过文件看了起来。
他笑了。厚实的花白头发后面,他的蓝眼睛闪着光芒,有一撮头发总爱掉下来,落在他的脸颊上。我爱他的自由自在,我爱他细密的皱纹之中那年轻的目光,甚至在他一点也不恼火的时候,也总是紧握着的拳头。
“你看,这是法官写的。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其实可以自己看的,就是忘了戴眼镜。”
“如果你很满意那就太好了,”父亲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管你的事情,也知道你不把我的意见放在眼里,但我还是觉得你对妈妈太过分了,我想说的就这样,我也不会再讲第二次了。”
他从一个大信封里掏出一大捆打字稿。
“你说得一点没错。”拿破仑说道。
“啊,”拿破仑扭头看我父亲,说道,“消停几分钟,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父亲看起来很满意,直到拿破仑说:“你有两点说得没错——我不喜欢别人管我的事情,我不在乎你的意见。”
父亲围着它转了几圈,还查了百科全书,然后宣布它有猎狐、猎兔犬、西班牙猎犬和一点马耳他犬的血统,真是个大杂烩。至于它那条看起来像是最后被加上去的斑斓长尾巴,目前还无法确定来自什么血统。
拿破仑转头问我:“Ĉu vi ne taksas lin cimcerba?(你不觉得这是个疯子吗?)”
我喜欢看她创作时的样子。她能把身边的一切都画下来,全神贯注于她的模特,就像周围的一切都不见了。她六岁才开始学说话,所以总让人觉得她不善言辞。她就像只会极少的词汇,说话言简意赅,但所有她不曾说出口的,都被她画了下来。寥寥数笔,一切就都跃然纸上。一瞬间,她捕捉到了眼睛里的光,用画笔补上几道微不足道的线条,很多东西一下子就截然不同了。众多捕捉而来的画作装满了抽屉,被装订成画册,这些画总是带着诗意,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一些故事。她时常在图书馆或学校翻看它们。
我只是笑了一下。
母亲掏出她的记事本,拿铅笔在上面画了起来。句号好像明白了,朝她摆出骄傲又高贵的姿势。它成了母亲作品中的一页。
“他说什么,雷鸥纳?”父亲问我。
“到它的最后一刻。”拿破仑耸了耸肩,补充道。
“没什么,”我答道,“他只是说你是个好人,他很感谢你这么关心他。”
母亲露出吃惊的表情。
父亲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么一瞬间让我心里有一种隐晦而柔软的悲伤。母亲从身后抱住了他。
“再后来,你妈妈对狗毛过敏,真是太巧了!现在我已经决定了,我要陪它到最后一刻。”
“就是这样,终于结束了!”祖父耸了耸肩,咕哝了几句。
拿破仑手舞足蹈地说自己一直都想要有一只狗。他小时候住在贝尔维尔附近的一个小公寓里,后来又成了拳击手,就更不敢去想这件事了。就算是和句号一样温驯的狗,能陪着一个拳击手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吗?
隔天,我认识了亚历山大·罗契科(Alexandre Rawcziik)。“有两个‘i’。”他立刻强调了这一点。他珍视名字里的两个“i”,就像我珍视藏在书包里的拿破仑的弹珠一样。他戴着一顶皮草和皮革做成的奇怪帽子,上面还有天鹅绒和羽毛。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挂到了走廊里的衣帽架上,这个奇特的玩意儿让我着迷了。
“没什么。”
他看起来很害羞,还有点难过和孤单,离班上的其他学生远远的。他身上的这一切,一下子博得了我的好感。几个小时之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把他看作最好的朋友了。这就是终于找到与自己相似的、能够分享一切的伙伴时的喜悦吗?这是拿破仑的弹珠带来的魔力吗?没有人知道。但是,那种不可战胜的全新感觉让我陶醉,使我毫不犹豫地要和亚历山大玩一局弹珠。被托付了扩充珍宝任务的我,就这样把拿破仑的弹珠置于危险之中。
“既然什么?”
我看着它们一颗一颗地消失在这个新朋友的口袋中。期待着情况有所改变,我便从旧袋子里不断地拿出新的弹珠。好运会到来的,我确信这一点,但无济于事,我糟糕的天赋总是让弹珠在最后一刻偏离该走的路径,错过它的目标。
母亲耸了耸肩说:“说到底,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只狗?既然……”
亚历山大漫不经心地把他的战利品收进口袋,像个机器人一样,甚至都不看我一眼。弹珠在他越来越鼓的口袋里互相撞击着,发出细微的声响。我告诉自己该收手了,不然会失去所有弹珠,但每一次,我的手就像不是自己的,又伸进袋子里拿出弹珠,开始新的一局。他有恶魔般的技巧,动作像神枪手一样精准。
“我没有发火。句号就是它的名字。要说我会发火,还不是因为你老爱把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你还是小毛孩的时候就喜欢这样,还记得你的邮票吗?你一直喜欢干这种事情,给人分三六九等——然后是狗——把他们一个个都装进盒子里。这样你就能让他们像在……”
先是输掉了最不起眼的弹珠,其次是最晶莹透亮的,最后轮到那些最宝贵的。一天之内,我失去了珍宝。
“好吧,你不要因为一个小问题发火。”
“结束了,”我说,“我没有弹珠了。”
“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只要说‘这是只狗’,一只杂交犬。句号!”
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怨恨亚历山大。是我自己挥霍了神圣的东西。
“你别发火啊,”父亲咕哝道,“只不过是想知道而已。因为大家都习惯说‘这是只鬈毛狗’‘是只拉布拉多’……”
袋子像我的心一样空荡荡的,我发出呜咽声。我以为自己是谁?为什么就得一直玩到最后?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就是狗,”拿破仑答道,“就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
(1) 《洛奇》是一部1976年的美国电影,由史泰龙主演,讲述无名拳击手洛奇·巴布亚争夺拳王的故事。
就这样,句号来到了我们家。第二天它在爸爸和妈妈面前露了个脸。这是一只好养的狗狗,很温驯,一点小东西就能让它开心。父亲只是问:“这是什么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