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们会小题大做,那就太麻烦了。”她饮尽香槟,“所以这就当是庆祝吧。”
“怎么不告诉我们?”他们愤怒地说。
“当然不行。”迪克坚决地对她说,“明天晚餐就是你的生日宴,别忘了。十八岁,噢,多么重要的年纪啊。”
“我就喝这一杯。”她觉得需要喝点儿酒。迪克喝了,喝得不多,但喝了。也许这能让他俩更亲近,也算是为她将要做的事做些准备。她喝得太快,呛着了,缓了缓才说:“另外,昨天是我的生日,我十八岁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等到了十八岁,就一切都不是问题了。”玛丽说。
“那你母亲是怎么回事?”
“没错。”亚伯赞同,“结果等过了十八岁,一切还是照旧。”
“我可没说永远不喝。”
“亚伯觉得什么都不是问题,直到他登上这条船。”玛丽说,“这次去纽约,他真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她的语气像是已经厌倦了谈论这些对她来说再无意义的事情,仿佛她和她的丈夫所追逐着的,或是不曾追逐到的种种历程,其实都不过是一种意愿罢了。
“怎么回事?”迪克大叫道,“你跟我说你不喝酒的。”
“他要在美国创作音乐,我打算到慕尼黑唱歌,所以,等到我们再相聚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什么我们做不到的了。”
他把第一瓶里最后的酒都倒进了萝丝玛丽的杯子。刚到巴黎的第一天,她因为喝了太多柠檬水而难受得厉害,那之后就没再和他们一起喝过东西了。可现在,她端起香槟喝了起来。
“那真是太棒了。”萝丝玛丽附和着,感觉香槟开始起效了。
“我说的是萝丝玛丽。她天生好酒量——浴室里总放着一瓶杜松子酒什么的——她妈妈告诉我的。”
“来,再给萝丝玛丽来一杯香槟。这样她就能更了解淋巴结的活动了。它们十八岁之后才开始生效。”
“我喝不了了。”迪克说。
迪克喜欢亚伯,可早就对他不抱期望了,只好无奈地笑了笑,说:“从医学的角度说,这是错的。我们走吧。”亚伯领会到了其中隐晦的鼓励,轻声说:“我有感觉,我在百老汇会有所建树的,比你的科学论文面世要早得多。”
“噢,不。”他严肃地顿了顿,“噢,不,还不到时候。咱们要再开一瓶香槟。”
“但愿如此。”迪克温和地说,“但愿如此。至于你说的‘我的科学论文’,说不定我会放弃了。”
亚伯脸上的庄重高贵变成了倔强,断然道:
“噢,迪克!”玛丽的声音里满是惊愕,她被吓着了。萝丝玛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面无表情的迪克,她感觉得出,这个宣言是非常严重的事,不禁想要跟着玛丽大喊:“噢,迪克!”
“的确太晚了,”迪克说,“我们都该走了。”
可迪克又突然笑了起来,补充道:“放弃它,另外写一篇。”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我们今天要早点休息,亚伯,喝完这杯就走吧。”玛丽声音很轻,透着一丝担忧,“你不会想在船上喝个酩酊大醉的。”
“可是迪克,坐下。我想知道——”
从抵达巴黎开始,亚伯·诺斯脸上就泛着淡淡的酒红色,他的眼睛因阳光和葡萄酒而满布血丝。萝丝玛丽这才第一次意识到,每到一处他都会停下来喝上一杯,不知道玛丽·诺斯对此是怎么想的。玛丽非常安静,安静到,除了不时的轻笑,萝丝玛丽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她喜欢将一头漆黑的直发往后梳,梳到一丝不乱,如瀑布般垂坠。时不时地,它们也会调皮地滑过额角,直到几乎扎进眼睛里时,她才甩甩头,让它们乖乖归位。
“回头再告诉你们。晚安,亚伯。晚安,玛丽。”
十一点时,她和迪克、诺斯夫妇坐在了塞纳河上新开的一家游船咖啡馆里。桥上的路灯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摇荡出一轮轮清冷的明月。萝丝玛丽和母亲住在巴黎时,有时周日会坐上小汽船去苏雷斯尼[1],一路上聊聊有关未来的计划。她们没什么钱,可斯比尔斯夫人对萝丝玛丽的美貌充满了信心,也在她心中植下了满怀的壮志雄心,因而心甘情愿把钱都押在这一“优势”上。待到萝丝玛丽的事业起了步,就轮到她来回报母亲了……
“晚安,亲爱的迪克。”玛丽微笑着,好似坐在这几乎空无一人的船上是她最幸福的事。她是个勇敢、乐观的妇人,跟着丈夫到过这里那里,为这样那样的人而改变自己,从来无法让丈夫偏离自己的轨道一步,偶尔沮丧地发现,自己心底里期望的人生是多么地依赖于这个男人。尽管如此,幸运的衣衫仍然披在她的身上,仿佛她就是某种象征本身……
回到巴黎后,尼科尔太累了,没办法按照原计划去看装饰艺术博览会的大吊灯。他们在乔治王酒店放下她。就在她走进玻璃门,身影消失在纵横交错的闪亮灯光中的那一瞬,萝丝玛丽身上的压力消失了。尼科尔有一种力量——未必像她母亲那样游刃有余、可以预期——但那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力量。萝丝玛丽有点儿怕她。
[1]苏雷斯尼(Suresnes)位于巴黎西郊,距离巴黎市中心仅约九公里,可远观巴黎市景和埃菲尔铁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