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点钟时,酒吧里拥挤起来,人声嘈杂,侍者们来回穿梭,忙着为客人下单或是结账。
这时,其他客人也已经晃进门来:头一个是身材魁梧的荷兰人,亚伯以前在其他地方见过他。荷兰人在房间另一头坐下,亚伯猜他会在那儿泡上一整天,喝酒、吃午饭、聊天、看报。他有一种想要比他待得更久的冲动。十一点,大学男孩们开始到来,一个个小心翼翼的,生怕彼此的书包混在一起。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他让侍者给戴弗夫妇打了个电话——只要和他们联系上,就等于和其他朋友们都联系上了,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他最初的打算本来是一口气给所有人都打一通电话的。他的脑子时不时就会转到另一件事上,总想着该去把弗里曼从监狱里救出来,可终究还是将所有这些念头都抛在了脑后,就像忘记一场噩梦一样。
“两杯斯丁格……再来一杯……两杯马提尼和一杯……您不能再喝了,考特利先生……一共七十五法郎,考特利先生。舍费尔先生说他来这……你这是最后……我能做的就是遵从您的吩咐……非——常感谢。”
这个建议的思路与亚伯的情形正合拍——他越来越喜欢让别人为自己操心,或者,更确切地说,越来越沉迷于不负责任的状态。
混乱之中,亚伯丢了他的座位。这会儿他正站着和几个刚混熟的人聊天,身体微微摇晃。一条小㹴犬的皮带缠在了他的腿上,亚伯慢条斯理地解开它,得到犬主人一再的道歉。刚才还有人邀请他共进午餐,不过他拒绝了。差不多该去布里格里斯了,他解释道,他有些事得去布里格里斯办。片刻后,他以堪比囚犯或家庭佣人的醉鬼式优雅和一位熟人道别,转过身才发现,酒吧的高峰时间已经过了,就像它的到来一样让人猝不及防。
“直接到纽约再提行李。”保罗说完便退开了。
对面,荷兰人和他的同伴已经点好了午餐。亚伯也点了一份,却几乎没碰。那之后,他只是坐着,愉快地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酒能让快乐的往事暂时走进眼下的现实中,仿佛它们还在,甚至还将延伸到未来,就像一切都会重来一般。
他要去工作了,可亚伯努力缠着他:“要不是非得走瑟堡的话,倒是可以。我的行李已经从那边走了。”
四点钟时,侍者来到他的面前:
“亚德里先生。他们俩都搭‘法兰西号’。”
“您愿意见一位名叫朱尔斯·彼得森的黑人吗?”
“亚德里。”亚伯提供了答案。
“上帝啊!他怎么找到我的?”
“如果您真想走,诺斯先生,明天有几个您的朋友要坐‘法兰西号’离开——叫什么来着——斯利姆·皮尔森,还有——我想想——高个儿,刚蓄了胡子的那个。”
“我没告诉他您在这里。”
保罗轻声笑起来,又停下,倚在一张椅背上:
“是谁说的?”亚伯打翻了杯子,很快又镇定下来。
“是个非常——非常棒的故事。”
“听说是,他已经把所有美国人会出入的酒吧和酒店都找遍了。”
“那一定是个非常棒的故事。”
“跟他说我不在——”侍者转身离开时,亚伯追问,“他能进来吗?”
亚伯思索着,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我在追《自由报》上的连载小说,下一章快登出来了,就在巴黎——所以,要是上了船,我就看不到了——我就永远都看不到了。”
“我问问。”
“那您怎么没走?”
听到问题,保罗回过头来摇了摇头,随后一眼看到亚伯,索性走了过来。
“我应该搭今天上午的船回家的。”亚伯说,“我是说,昨天早晨,或者随便什么时候。”
“很抱歉。我不能让他进来。”
大名鼎鼎的保罗——酒吧老板——还没来。克劳德正在盘点酒水,看到亚伯,毫不意外地停下手头的活计,给他调了一杯提神酒。亚伯靠墙坐在一张长凳上。两杯酒下肚,他感觉好些了——好多了,好到可以爬起来到理发店去修修脸。等他回到酒吧时,保罗已经到了。他坐着他的定制汽车,刚好在嘉布遣大道下车。保罗喜欢亚伯,于是上前来打招呼。
亚伯吃力地站起身,朝门外的康邦街走去。
亚伯·诺斯早上九点就进了丽兹酒吧,一直待到现在,这是他的藏身之所。刚过来时,酒吧窗户大开,强烈的阳光一束束射进来,灰尘自灰扑扑的地毯和窗帘上扬起,在光束中纷乱飞舞。侍应生们漫无目的,从容自在,在走廊上穿梭,在此刻的空荡中来去。女士酒吧间就在对面,里面摆满了座位,看起来非常小——很难想象,到下午时它能装下那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