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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十点前不久,布托船长走进餐厅,和先生们握手,问他们睡得可好,并告诉他们舰桥上整夜都加强了警惕,以便能发现更多的罗兰德号上的幸存者。由于风还从西北方向吹来,所以这是可能的,若是罗兰德号没有沉没,那么“哈姆波特”是有可能发现它的。

“我亲爱的夫人,”他说,“忍住你那轻微的不适吧。我们都死了,我们不值得被赋予第二次生命。”

“事实上,”他说,“我们看到一条废弃的船只,但船上绝对没有人。这是一艘以前的弃船,是帆船而不是汽船。”

利布林夫人很漂亮。她因疼痛而抱怨着,在弗雷德里克的命令下,她露出了身体。他发现她身上有蓝色斑点,那是在救生艇上跌跌撞撞造成的,而他在救生艇上,也弄得头破血流,手脚冰凉。

“也许这就是害了罗兰德号的凶手。”威廉医生说。

罗萨虽然眼睛哭得通红,却显得异常高兴,她在女主人的船舱和餐厅间来来回回,而那位夫人,此刻还在不停地抱怨。大家决定保守齐格弗里德·利布林死亡的秘密,这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她说自己还没有恢复到可以见孩子的程度。而这个女人的死而复活本来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弗雷德里克早餐后对她进行了专门的检查,他发现她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失去了知觉。她说她做了一个美梦,当她被叫醒时,感到很失落,她还试图抵抗被召唤到现实生活中,不让自己从那神奇的小岛——真正的天堂中被召回,她在梦中就一直待在那里。

船长叫两位医生来过,他们和罗兰德号上的水手正在那里等着他们,关于他们搭救罗兰德号幸存者的事,他们需要的简短的叙述来提交给纽约的代理。大家聚集在这里,在此期间,再没有谁提起那场巨大的灾难。

画家雅各布·弗莱施曼从十四小时的平静睡眠中醒来。他在床上吃过早餐,按了铃,让乘务员进来照顾他。别人能听见他大声地连篇累牍,虽然失去了原本打算在美国出售的油画,素描,版画,是难以弥补的损失,但轮船公司无疑要付责任,他一到了纽约,就会去找轮船公司办事处,直到他们赔偿他的全部损失。那时候他们就会知道他是谁了。

潘德,拿出了冯·凯赛尔用铅笔写给他妹妹的纸条。所有人都被这匆匆几句话感动了。这表明,水手们的心脏和神经要经受多大的考验啊!提到这个或那个人或事件时,潘德和三名水手突然歇斯底里地哭起来。当被问及他们是否认为罗兰德号会在水面坚持一天时,他们都说“不会”。有一名水手,他从发出就第一声警报开始到登上“哈姆波特”号,都以同样的勇气同样毅然的方式说着一句话:“船长,这就像是审判日。”

“这个,”他说,他脱离原来的主题和冒出几句风趣的咒骂,“使我损失了一千美元,它让我不能参加头几天在纽约的演出。”他用流利的英语诅咒着整个德国的商业同业公会,尤其是“哈姆波特”,“可怜的小鲱鱼桶!最高速度不超过每小时十海里。”

聚会解散时,弗雷德里克感到非常有必要单独待一会儿。

英吉格·哈尔斯特伦清醒过来后,又睡着了。理发师和叫作弗利特的水手护士,帮她锁了门。亚瑟·斯托还躺在床上,劲头十足地开着玩笑,而他的忠实的仆人巴尔克,喂他吃东西,或是让他自己用脚吃。从他那高亢的假声可以判断,那恐怖的灾难在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场戏剧性的事件。

“这就像审判日。”这句话一直尾随着他。是的,这是审判日!最残忍的审判也无法超越那些在沉船事故中丧生的人所犯下的罪行。奇怪的是,前一天晚上,弗雷德里克还能笑出来;可是今天,他觉得自身的重量变成了黄铜,压在自己身上,这绝不是铁制面具,不似沉重的外套,而是像重金属石棺。

不一会儿,他与威廉医生一起坐下来用早餐,他们吃着喝着……然而,对于沉没的罗兰德号只字未提。

他认识一个人,一名接近中年的建筑师,过去发生大地震时,他一直待在伊斯基亚岛。建筑师正和好朋友们一起坐着喝酒,这时,地下的滚雷迎来了灾难。片刻之后,天花板和地板开始爆裂,深渊吞噬了五六个人,他们都是充满希望,快乐生活着的男女。而他在深渊的边缘仍然毫发无损。纵然多年过去,他仍无法带着最初的信心,踏上任何一块土地,或是一块岩石,不管它有多么坚固;在他看来,每一块天花板,每一道墙壁都可能掉下来,将他压倒。他顺着街道上的墙壁摸索着前行,恐惧向他袭来。连空旷的地方也使他头晕目眩,偶尔一个过路人看到他的无奈,然后将他当成盲人带到城市广场,这样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某种虚妄的,”他说,“不可能发生的事在我的脑海里回旋。”

弗雷德里克感到沉没的罗兰德号给他留下了阴郁的后遗症,一团黑色的密云钻满了他灵魂的空隙。每当从云中照下光芒,点亮了他所目睹的那些好像仍然呈现在他眼前的恐怖画面,他就必须克服战栗。

“除了来自统舱的女人,病人们都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威廉医生说,并且给他说了具体的情况。直到他快要讲完时,他注意到弗雷德里克没能明白过来自己身处的环境。威廉笑着帮他回忆一些事,而弗雷德里克开始伸手揉他的太阳穴。

为什么向他昭示审判日的力量,不是作为一场幻觉,而是事实呢?为什么他们要偏心,要让他和其他人逃脱毁灭呢?他这只小小的蚂蚁,这能承受巨大恐惧之人,能够引导自我,实现崇高的目标吗?他违背了道德吗?他应该受到惩罚吗?但是,这样的残杀太过可怕、太过骇人!事实上,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这巨大的事件是怎样完全驱逐自我的。不!起作用的一直都是那聋哑的力量。

弗雷德里克经过了十一个小时的睡眠后,于第二天早晨醒来,多亏了那适量的巴比妥。医生威廉担起了夜间照顾罗兰德号上的乘客的责任,并说服身体更为虚弱的弗雷德里克服下药物。太阳明亮地照耀着他那百叶门的小船舱,他听到碟子和盘子发出的平静而欢乐的哗啦声。起初,他没有回忆起前一天发生的事,还以为自己是在快速邮轮罗兰德号上。他困惑不解地伸手敲敲红木百叶门,接下来,医生威廉的脸就活泼而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

然而,在面对人类的悲剧,面对那无情的可怕力量,看向死亡之眼,他所经历的东西,使他心中的某些东西变成了坚硬的岩石。如果这场灾难是永恒之神指使的,那又意味着什么呢?若不能阻止灾难的发生,那么永恒之神的力量又在哪里呢?徒留一个被剥夺了骄傲和尊严的,趴在那伟大的未知跟前,任其差遣的卑躬屈膝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