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开始出发了,真好。”弗雷德里克走过时忍不住这样说。
林克先生坐在他船舱被照得很亮的门槛处,边抽烟边抚摸他的宠物猫。
“为什么?”林克镇定地说。
这里的场景已然转变了。罗兰德号无限欢乐地呼喊着跨向黑暗中。那可怕又愤怒的女巫,用大锅煮着沸水正等待着他。罗兰德号再次劈开黑暗的山,冲到山巅,又疯狂地坠入深深的峡谷;在此期间,螺旋桨疯狂地在涡流空气中旋转。
“就我个人而言,”弗雷德里克说,“我宁愿全速航行,也不愿意无可奈何地漂荡在海面。”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减缓了大家的激动,它像一条慰藉人心的溪流流过弗雷德里克的肌肉和神经。罗兰德号上的墙壁和地板开始微微地颤抖,这表示她的心脏和脉搏又开始跳动了。这是力量的节奏,是通往目标的节奏。英吉格像孩子一样欢呼,而弗雷德里克咬紧了牙关。复原的生活,复原的前景和希望,以及那重振的身体和松懈的神经,让他感到十分脆弱,还差点儿流下泪来。他咽下这种情感,来到了甲板上。
“为什么?”林克又说。
他竟这么自然就为她提供帮助,而她也接受了,这让弗雷德里克感到非常惊讶。
下边的舷梯上,即使船在纵摇,可是气氛仍然非常活泼愉快。每个人似乎都忘记了他们的恐惧。乘客们说笑着,抱着最近的静物,摇摇晃晃地走进餐厅。厨房附近的瓷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尤其一些碗盘被打碎时。
“谢谢,冯·卡马赫尔医生,你一会儿再来吧。”
弗雷德里克的衣服都湿透了,他鼓起勇气去他的船舱换衣服。为他服务的乘务员阿道夫过来帮他,还给弗雷德里克讲了当发动机停止运作时,三等舱里发生的恐慌。一些怀里抱着孩子的妇女们本来想直接跳入到水中。其他移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制止了她们。正当一个波兰女人要纵深跳下去时,一名乘务员和一名水手抓住了她的脚。
“你要我待在附近吗?”弗雷德里克离开时问道,“您愿意让我听从您的差遣,对我来说具有莫大的意义,英吉格小姐。”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不能怪那些人们胆小,”弗雷德里克说,“他们不那样做才奇怪。谁敢说当脚下的土地开始下滑时,他还能直立着?如果有人这样说,要么就是他在撒谎,要么就是他的感觉连动物都不如。”
弗雷德里在想,谁还能冷静地,谁还有勇气,或是欲望去吃晚餐。可威廉喊道:“来吧,先生们!”这时,罗萨过来照顾孩子,她浑身湿透了,却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这里也待不下了。美冠鹦鹉发出尖厉的叫声,艾拉正在哭泣。这孩子有些倔强。英吉格试图安慰她,而罗萨却更加起劲地责备她。
“是啊,”乘务员说,“可要是我们就这么胆小,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然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晚餐的哨声依旧通过这艘漂流的船的舷梯,通过这宏伟而无助的方舟传来,一如往常。电灯从舷孔透进来,照亮了这方舟,并将结冰的罗兰德号变成一座仙女的宫殿,然后悲哀地作为海浪的玩物。
于是弗雷德里克开始了那热烈的演讲,当他还是个无薪的大学教师时,他这番演讲可赢来了不少听众。
几个小时过去了。灰色的天日沉进了更灰暗的黄昏中。大海那震耳欲聋的喧哗从未停止。弗雷德里克和其他人一样,徒劳地等待着发动机再次运转那一刻,等待着这艘无助的船能恢复它的航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绝望的焦虑,看着那巨大膨胀之间的间隔是长还是短。有时他会产生迷信的幻想,他幻想着自己正在遭受迫害。尤其难忍受的是被困在统舱里的移民们哭泣声,这声音不一会儿又从甲板穿透而上。他们哭泣着尖叫着,祈求上天保佑,像是被恐惧、暴怒和生理的疼痛折磨至疯。
“但你不同,”他说,“你是得到了支持的,而且同时还得到了回报,你认为那是在尽自己的责任。我们的乘客处于恐惧中时,厨师已经煮好了汤,打整好了鱼,准备好了蔬菜,准备好焙烧、切割和涂猪油等。”乘务员笑着说,“但我向你保证,有时烤比吃要容易。”弗雷德里克继续庄严地演讲,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严肃,才显得有些许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