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尼加拉瓜瀑布。”图森特说。
“相信我,”他们听见那位上校又开始吹嘘了,“就单说从纽约到芝加哥的。”
海浪把船体冲刷得干干净净,拍打在气窗和烟囱上,溅了进来。天气很冷,罗兰德号一直都艰难地航行着,这是一段历经了冰雪磨砺的、值得称赞的旅程。帆缆上挂着一根根的冰柱。聊天室、栏杆和物体的边缘,都布满了玻璃般的钟乳石。甲板很滑,每前进一步,都是一次冒险的尝试。但是,当英吉格打开船舱门时,门外吹进来的风只是抚弄着她长长的浅色头发,弗雷德里克即刻决定冒险一试。她把他拉进她的船舱,里面有两个小孩儿在给她作伴。
“这就是飓风。”女艺术家一遍遍地重复着。
“我让他们进来跟我待在一起,因为这个船舱里很是舒服。”
“真是壮观,太漂亮了。”弗雷德里克说道。
女孩儿子的反复无常和卖弄风情总能消磨去形势的严峻。弗雷德里克已然忘却了他为了这个女子所遭受的罪,就在不久前,他还曾将生命都赌在了这个尤物身上。
“啊!”所有人都在大叫。
“冯·卡马赫尔医生,跟我说说,外面的情况危险吗?”
汉斯·福伦伯格晃晃荡荡走了进来,跟他们说大浪已经卷走了船尾的一艘救生艇。就在那时,一股弧形的巨浪斜飞过左舷船首。
她似乎并没有在意他那闪烁其词的回答。他吃惊地发现,在和那两个被宠坏的、痛苦无助的小孩儿玩耍时,她精力万分充沛,而且异常坚决,与昨天的表现截然不同。她请求他去帮她找父亲。
“至于罗兰德号,”他说,“我宁愿待在——比如,慕尼黑的宫廷啤酒屋(Hofbräuhaus)。你的四桅船对我来说还没有罗兰德号上的客舱有吸引力。”
“你知道,万一发生点什么,我希望他在我身边。”
弗雷德里克忍不住笑起来。
“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也许是吧,”害羞的帆船船长说,“如果它袭击的是我们的船尾而不是船头,也许就没那么糟糕。像现在这样的话,罗兰德号每个小时最多能走三英里。现在要是我在我的纵帆船上也遭遇了这样的风暴,我们会连收帆的时间都没有。我们应该已经迷路了。谢天谢地,在这种现代汽船上,情况就好多了。尽管如此,还是我的四桅船要舒服得多,鬼都晓得,我宁愿待在四桅船上。”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让他在经过49号船舱的时候喊罗萨上来一趟。
“当然,”图森特先是苍白地扮了个鬼脸,然后笑了起来,“我不知道怎样才叫飓风,但是那些海员说这样的风暴就是飓风。”
“我的小客人一直喊着要她。如果她过一会儿再不上来的话,我就没办法让他们安静了。如果真是这样,她就得回去继续她那愚蠢而多愁善感的主妇生活。“你觉得阿赫莱特纳这样的男人怎么样?”她继续说道,“他四仰八叉地躺在船舱里,边哭边喊:‘啊,我可怜的母亲!啊,我可怜的妹妹!我为什么不听你的话呢,妈妈!’等等。真不敢想象,他是个男人啊!真是可怜的家伙!”她接着说,但是语气变了,“真是感天动地啊!”她紧紧地抓住床架,让自己不至于笑得前仰后合,发出声来。
“确实。”弗雷德里克回答。
弗雷德里克将他小小的罪恶埋藏于石山之下。英吉格在那一刻被感动了,她和爱情一同站立在那里,拥有着绝无仅有的力量。这样真诚的勇气和真诚的幽默,加上那款款柔情,他从不认为这是她故意为之。他紧张而且疲劳,有些不能自持,被她深深吸引,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意志力已经悄悄溜走。但是就差那么一点,他差点儿就俯下身去,亲吻她那藏在拖鞋里的小脚。
“我们现在的速度怕只有一半啊,”图森特对弗雷德里克说,“天气变化这么快,真是诡异!”
突然,英吉格想要走过甲板,下到船舱去安慰阿赫莱特纳那头蠢驴,弗雷德里克的惊异也就此消退。弗雷德里克不会让她去的。他对自己先前的那阵害怕感到羞耻,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可悲的懦夫,他需要完全地控制好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扮演的是一名严苛导师的角色,是负责保护英吉格的守护天使,严厉,但却像慈父一般和善。虽然她嘲笑他,但是她绝不会让他自行其道,而让自己不高兴。
在舱梯顶部的那个位置,弗雷德里克又遇见了昨天的那群人——图森特、害羞的帆船船长、女艺术家、女医生、高大的电气工程师,还有一位昨天没来的美国上校——他们一起紧挨着坐在汽船的凳子上。这位美国上校在这种遍布世界的高大人种中,算得上英俊。现在他正忙着给别人讲覆盖了全美国各个地区的铁路里程,他的话引发了旁边那位欧洲至上主义的电气工程师的愤怒。他们在辩论中已然忘却了天气。双方都争着说出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里程数据,同时还自吹自擂自己国家铁轨的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