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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总的说来,”哈尔斯特伦说,“我们当今那冷酷的幽默是一大笔资产。如果音乐家们按规则来,那么他们就会在鲸鱼的口中或是肚子里演奏《乡下姑娘》和《我的姑娘汉纳》。如果他们不这样的话,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那些音乐家们都是勇士。”弗雷德里克说。

“哦,上帝,要是桌子能稳一些,要是人能坐稳,要是床铺不再摇晃该多好啊!人类拥有这些时,却不知道它们有多么珍贵。”弗雷德里克说,他还特意提高音量喊出来,声音高过了船外的喧嚣和船上的音乐。人们笑着,而海洋将他们抛到了九十英尺高的浪尖,抛到雾、暴风雨和雪中,这又使他们更为惊讶。大家瞬间就沉默了。就连管弦乐队都猛地停下来,而乐谱中并没有这样的停顿。吃过午饭后,弗雷德里克爬上扶梯,他看到亚瑟·斯托在那人迹罕至的吸烟室里镇定而欢乐地吃着午餐,丝毫不为天气所扰。于是,弗雷德里克走上前去和那个奇特而诙谐的怪物攀谈起来。他正用拇指和食指夹着刀叉切鱼肉。

不可思议的是,这时候,乐队像平常一样奏起了音乐,更重要的是,他们奏的还是《凯旋进行曲》。这一切造成的结果是,人们一开始轻微战栗了一下;随后大家都忍不住笑着这明显的讽刺。

“我们的‘老马车’有些晃悠,”他说,“如果我们的锅炉靠得住,那么就没什么可害怕的。可谁又说得准呢。就算暴风现在还没来,它也迟早会来。我才不管呢。看上去比实际情况更令人沮丧。我们还能做什么呢!为了向开普敦、墨尔本、布宜诺斯艾利斯、旧金山和墨西哥的人们展示,一个有着坚定而积极的意志的人有多少能耐,即便大自然与他作对,他也能穿越世界上的一切暴风、飓风和台风。你们那些坐在柏林的温特加登,或是伦敦的阿尔罕布拉的商人,做梦都没有经历过那个表演者在还来不及站稳之前所经历的事。”

“生活中处处有危险。”他微笑着说道,“问题只是你害不害怕。”

弗雷德里克感到一阵悲惨。尽管他的梦还萦绕在脑际,而英吉格,或是他那有病的妻子,又或是那个俄罗斯籍犹太女人,还存在他的灵魂中,然而他感到一切感觉都渐渐掩盖在另一种感觉之下,那就是,四面都是那野蛮危险的明显威胁。

“你说会有危险吗?”她们其中一个问道。

这时,汉斯·福伦伯格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毫无生气。

“女士们听到了他的话,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惊恐。”

“船上有一具尸体。”他说,他的语气暗示着司炉的死和那狂躁的暴风有着因果关系。很明显,汉斯·福伦伯格已经没有了生活的趣味。

“或许还更糟。”威廉说。

“我也同样听说了,”斯托说,“我的仆人巴尔克告诉我说,死了一个司炉。”

“难怪,”弗雷德里克说,“难怪水手们都很迷信。这可怕的天气足够让一个人相信魔法。”

弗雷德里克假装对这件事不在意。他惯于诚实地检查自己,他发现尽管那件事对他来说已非新鲜,可是当福伦伯格说起时,他仍然一番战栗。

午餐的哨声响起来,却极少人回应。女医生和女画家旁边大约汇集了十个男人。哈尔斯特伦在弗雷德里克和威廉医生所在的桌子上坐下来。女士们就坐在不远处。

“死者已死。”斯托说,他此刻正胃口满满地瞄准他的烤肉,“司炉的尸体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可是昨晚有人看到了弃尸。那些尸体,船上的尸体,非常危险。海上不平静时,根本看不见他们。”

弗雷德里克想到甲板上去,可上面看起来很糟糕,于是他就站在扶梯上阶,在遮篷下躲着。海面似乎上升了,因此,勇士罗兰德号就好像在深谷里倔强地航行。人们会情不自禁地感到,每一瞬间,深谷似乎要在头上合拢,而且似乎永远决定着这艘虔诚船只的命运。穿着油布雨衣的水手们正爬到高处将松散的东西扎紧。巨大的海浪已经涌到了船上。咸咸的海水在甲板上滴落、流淌。同时,好像这些都还不够,天空竟下起了雨和雪。索具也发出咆哮之声,时而沉缓,时而高亢。轮船就在那威严肃穆的天气里,在那永无止境的呼号下,在翻腾的巨浪中蹒跚而行,像发了疯似的,盲目地陶醉其中,那凄婉喧腾之象,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延续着。正午时分,这一切变得更糟了。

弗雷德里克又问了一些关于弃尸的情况。

某个地方传来了这个词,“暴风”,一个可怕的词,尽管它似乎并未给罗兰德号留下印象,可它还是毅然坚定地乘风破浪而行。它的目的地是纽约,正加速向前航行着。

斯托说:“五年之内,在大西洋北部发现的浮尸,大概有九百七十五具。肯定实际数目比这要多出两倍。最危险的要数那种铁桅杆的四桅纵帆船,阿瑞斯菲尔德。它从利物浦航行到旧金山,途中遇到船上起火,于是船员们就把它抛弃了。要是我们撞上那些玩意儿,那么就没有人会去讲故事了。”

“卡马赫尔,我们在魔鬼的大锅里。我们要经历的事与已然经历的事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你不能穿过舷梯,”福伦伯格说,“隔离壁是关着的。”

“我胸口产生了一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坐秋千飞得太高一样。”

这时,汽笛又开始咆哮了。弗雷德里克还在这咆哮之声中听出了轻蔑与挑衅,可是某些东西让人回想起了尤塞斯瓦列斯的英雄罗兰德号那被破坏的号角。

当弗雷德里克和威廉医生一起吃早餐时,整个船身又开始晃动了,一瞬间又像是撞上了岩墙。低矮的船舱里昏暗不堪,舱内四处透着光点,光点疯狂地跳动着,一瞬间跳到浪峰上,一瞬间又坠入涡流中。一些犯险走到桌边上的人想要就当前那毫无乐趣可言的情景开玩笑。

“还没有危险。”斯托安抚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