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太难了,”她说,“因为将你从我身边抢走的不是死亡,而是生活。”
“安杰拉!”他追着她喊道。
弗雷德里克大声咆哮着。他的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他听到了海水的急流声。他看到洪水涌过所有的山谷,再漫过所有的山峰,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一浪高过一浪。月光倾泻下来。他看到安杰拉爬上了一艘停着的小艇;潮水将她和小艇一道卷走。洪水淹没了他的家。
他拥抱她,哭泣着,想要将他拉回屋。她温柔而有力地反抗着,她说自己被禁止入内。他看到她慢慢地、疲惫地在月光下穿过操场。
他又开始游荡了,和阿赫莱特纳手拉着手,在黑烟中穿过浩瀚的海洋。接着,又是那艰难地拖曳,他们在克鲁鲍特金那年轻崇拜者的帮助下,将赤裸的、死去的司炉拖上拖下。英吉格和黛博拉之间的争吵,他关于弗伦堡的布道,以及吸烟室里的人们,这一切不断重复出现,而且每一次重复都会加剧他的痛苦。在威廉医生的船舱里看到的玻璃球里的侏儒又出现了。灯光照耀在它身上。他感到痛苦万分,无力抵抗那些幻觉的纠缠与追逐,他那渴望平静的、被困扰的灵魂突然起而造反,于是他大声说道:
“我是母亲,”安杰拉说,“但孩子不是你的。”
“点燃理智之光,点燃理智之光,上帝保佑!”
他回忆着这些事,在这样的效果下,弗雷德里克真的又做梦了。他突然起身,愤怒地打了汉斯·福伦伯格一拳,说:“我要揍你。”不久之后他又在吸烟室了,他在那里进行着第三次和第四次布道,他将那个亵渎他和英吉格之间圣神关系的人打倒在地。而这时,船长来了,他说要埋了司炉。甲板上有一个死人。弗雷德里克走出吸烟室,看到尸体就躺在棺材里。可那并不是司炉里克尔曼,而是他那遭罪的、被疏忽的妻子安杰拉,她依然是神志不清、歇斯底里的样子。这不是在吸烟室的入口处,而是在胡舍伊尔山的普莱森堡,在他那舒适的房前。冯·凯赛尔船长站在花园修剪他的女贞树篱。这虽是晚上,却有满月照耀在他家房前那寂寞山谷的草甸上。安杰拉站起来,弗雷德里克带着她进了屋。她拒绝了。此刻,意识到精神上与她分离的他感到无限悲伤,这悲伤比他任何醒着的时候还要深刻、还要痛苦。
他从床上站起来,看到了那个女仆罗萨,她稳稳地拿着燃烧着的蜡烛,照着他。她微微躬下身,说道:
“我已是一个拥有完全独立的财产的人。我来这一趟是为了赚钱。”
“你一直在做梦。你没事吧,冯·卡马赫尔医生?”
他梦见他与阿赫莱特纳手拉着手晃荡在黑烟中,那黑烟从罗兰德号的烟囱向后蔓延过海面,飘得好远,好远。他和那个俄罗斯籍犹太女人一起费力地拖着死去的司炉里克尔曼,将他拖到女士船舱;他用自己发明的方法,用血浆让他起死回生。他平息了俄罗斯女人和英吉格之间的风波,她们相互扭打,侮辱对方。他和威廉医生一起坐在他的船舱里,此外,瓦格纳曾经做过这样的实验,是通过玻璃球上的光照观察一个仍处于胚胎发育中的生命体。同时英吉格的美冠鹦鹉学着阿赫莱特纳的音调粗粝地叫个不停:
这时,门开了,罗萨不见了,船安然航行着。还是他弄错了?难道罗兰德号不再如之前那般平稳了吗?他专心地听着,听到水下的螺旋桨不断发出呼呼声。没有抑扬顿挫的吆喝声从甲板上穿透下来。接着,就是往海里倒煤时发出的咔嗒声。弗雷德里克看了看表。此时已是五点。自他第一次醒来,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接着,又是那大堆灰烬滑入大西洋时发出的咔嗒、轰隆之声。这倒煤的不就是死去的司炉里科尔曼吗?弗雷德里克听到孩子的哭泣声,以及邻舱那歇斯底里的邻居发出的哭泣和抱怨声,最后是罗萨的声音,她正努力哄齐格弗里德和埃拉安静下来,埃拉是一个多话的小女孩儿。齐格弗里德焦急地乞求带他回到罗肯沃德的祖母身边。利布林太太在骂罗萨,说她没有看好孩子。弗雷德里克听到她说:
那么他之前的睡眠就算平静吗?他躺在床上,瞪着眼睛,他看到灵魂中那巨大的黑色空间打开了,在那无底的深处,另一种混乱的生活已经诞生了——其中有许多折磨人的幻影,最熟悉的人和事和全然全陌生的人和事一并出现。他努力地回想着他的梦。
“你们简直就是在践踏我的神经。我希望你们三个沉到海底去。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让我好好睡觉吧!”
他立刻就睡着了,但是当他醒来时,才凌晨两点。船还在顺利地向前,他能听见螺旋桨在水下有规律地转动。当代生活中的巨大身体危机就是发烧,而旅行和失眠往往会使发烧加剧。弗雷德里克深知自己天性,当他发现自己这么快就被掠夺了平静的睡眠时间后,感到非常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