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差不多是在三分钟前,”威廉医生说,“他发生了事故。那边那个刚刚洗过澡的男人,就是来接替他的。”
一会儿,弗雷德里克便充当了全权负责的医生,他手里拿着威廉医生的听诊器,开始听那人的心脏。他的伙伴从头部到脚都被煤熏黑了,他一直忙着铲煤并打开炉门再砰一声关上。他几乎不曾瞥一眼他的伙伴,只有当他们停下来大口喝啤酒或睡时才向这边瞄一眼。
“当时他正在将煤铲进锅炉里,”那个叫来弗雷德里克的工程师大声地叫喊着,他要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铲煤声和门撞击的声音,“他的铁铲飞到了十二英尺之外,差点儿打到管煤人。他是在汉堡被雇用的。当他登上船时,我就在想,‘如果你能回复健康就好了,我的兄弟。’”他开玩笑说,“如果我的心脏没问题的话。我为他感到难过。他想穿越大池塘,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他想,不管怎样,他想再见见他的兄弟,那是他在世的唯一亲人,或是他的其他什么人。他们已经十四年没有见面了。”
弗雷德里克喘着气。这巨大的热量让他的脸上和脖子上冒出了汗。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新奇的这一切,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二十英尺的海面下,周围还被海水包围着。突然,他发现了威廉医生,并在同一瞬间看见一个完全赤裸的、像尸体一般的人,他白色的身体上覆盖着黑色煤粉。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死了。”弗雷德里克在长时间检查过他的心脏之后说。即便过了一会儿听诊器已被取下,可仍然看到他那蓝色的皮肤上留下听诊器的圈印。他的下巴垂下。他们把他安放好,弗雷德里克用手帕抬起他的下巴。“他跌了一跤。”弗雷德里克说。实际上就是这一摔使得这个奴隶丢掉了他的性命。他的太阳穴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可能是心脏病,”弗雷德里克说,“是过度操劳和这热量的缘故。”他看着这个死去的人,和在炽热熔炉的映照下的他的队友们那黑而发亮的颌骨。心中想起第五条诫命,你不可杀人。单从字面上去理解,我们该怎样做呢?
继续往下走,便来到了有着许多手拿铁铲的、赤裸的奴隶的地方,只见煤飞进锅炉下的白热里,进入一排焰火中。弗雷德里克感到自己仿佛进入了火山的中心。周围弥漫着煤气味儿和残渣等燃烧的味道。不断打开的炉门吐着白热。罗兰德号的内部有这么大的火焰,它怎么能做到不让整艘船化为灰烬?与这火海战斗,维持对它的检查,并让它穿越海洋和风暴,这是怎样的成功啊;它要这样在海上航行三至六千英里,不论天气好与坏,还要隐藏在船下,确保不造成任何危害。
医生来到了甲板上,几个男人将受害者抬了上来,那个奴隶苦工,此刻还留着因那可怕的职业而流下的汗珠。他的头上搭着手帕,看上去就像患有牙痛病。他们把他从下面抬上来,在甲板上找了个地方将尸体放下。
邮轮带动油罐和废物在旋转的铁块里转进转出。轻擦一下那些飞转的轮子或是离它们旋转的圈子再近一英寸,都能致死。这里是邮轮的心脏和灵魂,这是力量的当代奇迹,以往任何时代都不能产生这样的奇迹。钢铁般的灵魂,钢铁般的心脏。就好像正在下到地面以下,进入古老的火与冶炼之神的作坊,那个坡脚的神,直到我们这个时代才完全展示出他的神技。
医生威廉不得不通知船长。甲板上没有人,音乐已经演奏到最后一小节。红十字会姐妹们帮忙把他抬放在床垫上,一会儿,船上的高级船员们就围拢上来,带头的是船长,连同乘务长和医生,一并聚集在尸体周围。
发动机在四周运转。弗雷德里克瞥了一眼那圆筒状的东西,压缩蒸汽在里面推动活塞像抽水手柄那样上下起伏。活塞与沿龙骨和船尾运转的大轴相互配合,轴的旋转推动螺旋桨旋转,从而带动邮轮在大西洋上穿越。
凯赛尔船长下令让将他死亡的消息保密,还特别要求两名医生不要提起。经过一番例行公事后,他们还签署了文件。这让他们忙到天黑,这时,第一声晚餐的哨音从头等舱经过舷梯传来。
音乐声仍然继续着,太阳依然从多云的天空照下。航行的人们在干燥的甲板上,带着最欢乐、最超然的心情,面对着广阔无垠的大海悠然起舞。乘务员走向弗雷德里克,他带来了另一名工程师,威廉医生要他传话给弗雷德里克让他马上下去。工程师带着弗雷德里克爬下铁梯,朝机器房走去。那温热而浓重的汽油味儿几乎使弗雷德里克不能呼吸。而往下的阶梯似乎永远都走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