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最后说道,“她派人去请威廉医生。”
“我的女郎快将她的灵魂吐出来了——若她有这样的灵魂的话,两个小时前,我扶她到床上休息。英国女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美国人。我很羞辱地告诉你!我用白兰地摩擦她的额头。她喝了好多,然后我解开她腰际的扣子,她似乎把我当成了获得她丈夫特许的男按摩师。这些事无聊极了。此外,在她的房间里,我的灵魂开始通过我的胃升腾,诗情画意荡然无存。她给我看了她在美国的深爱的丈夫的照片,说不定她在伦敦还有另外一个。”他被晚餐的哨声打断了,哨声从舷梯底部传来。哨声湮没在沉重的空气和怒号的海浪中,听不到回响。
我们眼前所能看到的,只有船刚开出时那弥散的海雾,以及像墨汁那么黑的天空。四下里刮着阴冷潮湿的风。我们感到沉重的乌云压在头顶上,感到乌云有意降下一场大雨。海面上有风,天气又阴冷。
“你的女郎怎么样了?”弗雷德里克问道。
餐厅里一片沉闷的景象。船长和罗兰德号上的高级船员们也不见了踪影,在这样恶劣的天气状况中,他们需要坚守各自的岗位。餐桌上放了木质的容器,避免碗和盘子四处滑动。但是,盘子仍然老是被摔碎,这就要求乘务员们有高超的上餐技巧,特别是上汤。厨房和瓷器屋里不时传来响亮的碗盘摔碎的声音。餐桌上只有十二个人,其中包括哈尔斯特伦和威廉医生。过了一会儿,那些玩牌的人像往常一样大声阔步地走进来。尽管天气如此可怕,乐队也没有停止演奏。乐声似乎带着一定程度的轻佻,几乎是挑衅的,音乐短暂的间歇时,罗兰德号便会微颤一下,就像触上了暗礁。统舱里人们的惊慌感变得非常强烈。到处都是那划过怒号的海浪之上穿透了餐厅的尖叫声,盘子的咔嗒声以及乐队的喧哗声。
“你知道船上有两名牧师吗?他们上船时,你应该在库克斯港。水手们都快疯了。我跟随着他们,我是说,水手们,到了甲板上。当时他们是如何诅咒他们的呀!可怕极了。司炉把船上有牧师的事告诉了机器房里的所有人。他们说你不可能让优秀的水手们不胡思乱想——有牧师在船上,势必会出问题。”
甜点时分,哈尔斯特伦从房间的另一端离开,他一路平衡着身体向弗雷德里克和威廉医生走了过来,并请求允许在他们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他似乎一直在喝威士忌,因为他已经卸下了一贯的沉默。他还谈到水疗和健身操,并称自己为江湖郎中。他说,也正是因为这健身操,他女儿才走上了跳舞之路。他还详细阐述了一些狂妄的哲学理论,而且越说越狂妄。他是一个恐怖的无政府主义者,一个白人奴隶贩子,是一名冒险家。无论如何,他支持那些无政府主义者、拉皮条的人,或冒险家。他趾高气昂地争辩着,完全以自我为中心,他把这些人称为有才智的人,而其他人都是没有大脑的生物;然而他的哲学表现出一些与弗雷德里克·冯·卡马赫尔的新理念相似的地方,如今弗雷德里克已经进入生命中的一个新阶段。
弗雷德里克对没有发生的事漠不关心。他注意到年轻的福伦伯格只是为了刺激他,而年轻的福伦伯格发现弗雷德里克·冯·卡马赫尔不受他的刺激。于是他又开始了另一个话题。
“美国,”哈尔斯特伦说,“是著名的流氓居住地。要是你在美国扎营,那么你将拥有世界上最漂亮、最舒适的监狱。在美国能获得生存和胜利的形式自然是当流氓,他们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傻瓜。事实上,这是一种能在世界范围内取得胜利的形式,有一天,你会看到美国这个大流氓将整个欧洲,包括英国,抓在它的魔掌下。欧洲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有着文艺复兴理想和文艺复兴时期的野心。然而,可以这么说,它正马不停蹄地使自身变得激进化。而在这个方面美国却是遥遥领先。欧洲的凯萨·波吉亚家族与戈洛肯霍·拉·彼得迈亚一道坐在咖啡厅里以无辜的韵调向他们的犯罪天才表露情感。他们全都看起来病恹恹的,好像理发师抽干了他们血管里的血。如果欧洲想拯救自己,她唯一的希望,便是遵循一个原则——就是让那些冒险家、贪污犯、欺诈犯,捣乱的房主,小偷,或是杀人犯听任美国的摆布。再说说那些进入美国港口的德国、法国和英国的船只,它们已经在欧洲的特殊保护之下了。接下来你就会看到欧洲如何迅速将山姆大叔远远甩在身后。”
“谁知道这件事情到最后会怎样?”他忧郁地说,“也许我们到不了纽约,反而被载到纽芬兰的某个地方。”
医生笑了起来。
汉斯·福伦伯格进来了,问他是否是能在这里抽根烟,并且开始抱怨天气。
“天才什么时候才会做有道德的事呢?即便是天地的创造者也不知道如何去做。他造就了一个不道德的世界。每一种高形式的人类智力活动都是摒弃了道德的。若是一个历史学家,不去做他的研究,而去进行道德说教,那么他会是什么样子呢?或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触犯了十大戒,那又会怎样呢?而若是一名艺术家,要是他也去说教,那么便成了傻瓜和无赖。那么,请你告诉我,如果人人都能做到有道德,那么还要教堂来做什么呢?那样一来,世界上就不会有教堂了。”
海上旅行时那不由自主的懒散,尤其是在恶劣的天气状况下,乘客们将邮轮绕完一圈后又继续绕着同一个圈子。因此,弗雷德里克从舷梯上下来,又上去,再下来,然后在大部分吸烟者们都不会光顾的那间吸烟室里的皮椅子上坐下,前一天,那个没有手臂的人还在这儿吃饭。
瑞典人的眼中,散发着鲁莽之光。他的言论造成了一种奇怪的印象。即便他说得似是而非,弗雷德里克·冯·卡马赫尔也被他的魅力折服。他急切地寻找父亲和女儿之间的相似之处,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观察而非寻求。然而,非常明显的是,他女儿的形象活生生地嵌在他的灵魂中,让他备受折磨。正如那位瑞典人所说,他一直徘徊在厌恶与仰慕之间,他也一直在问自己,哈尔斯特伦是否如亚瑟形容那样是个君子,是一个软弱而且懒散的人。
弗雷德里克想起了那位胆怯的船长,他的个性似乎与需求极不协调,不论他对于这份严肃工作的需求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都不协调。他不知道什么能使人永久地困在婚姻和生活中的一切责任和束缚里。接着,他站起身来,茫然地游荡在罗兰德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