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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彼得和伊娃决定不提英吉格·哈尔斯特伦的名字。可是,有一天,弗雷德里克递给彭斯小姐一页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首诗。

“你是怎么想到要这样做的,彭斯小姐,”那个处于康复期的病人带着坦率而调皮的笑容问道,“难道你不愿意教这个十分费力的大孩子吗?”

“这首诗是写给谁的?”他问。

“一年之内,”她说,“我就要回到英国,我要去乡村,我要投身于那些疏于照管的儿童的教育工作中,因为雕刻家的职业并不能让我满足。”

纺线?不,根本就没有线!我们如此冷漠,如此渺小,如此孤独。我们到了更高的层界吗?我看到了圣石,并且将我神圣的双手放了上去。唉!圣餐不见了。一切事物都闪着耀眼的光,第三世界科学院都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我已经自由了。

有一天,彭斯小姐在讲述一些她认识的来自不同国家的名人时,竟不自觉吐露了不满,这说明她已经觉醒了。

见他仍忘不了那个小舞者,彭斯小姐深有感触。还有一次,他对她说:

“我相信,可怜的安杰拉应该自杀了吧。不过,”他继续说,“我也遭遇了该有的痛苦;然而我不会拒绝那亲切地向我伸过来的手。我的意思是,”彭斯小姐的眼神透露出,她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又说道,“我很高兴自己能活过来,能重塑对生活的信心。”

“我不适合当医生。我不能为人道做出牺牲来追求这样一个令我沮丧的职业。我的想象有些狂乱。也许我该是一名作家。可是,我决心成为一名雕刻家。我生病的时候,尤其是在第二周结束时,我改变了所有菲迪亚斯和米开朗琪罗的作品的结构。别误会我,伊娃。成为雕刻家后,我不再追求荣誉。我只能向伟大的艺术致以崇敬之意。作为一名虔诚的工匠,我对自己别无所求,我迟早会成就一件大作。”

直到他离开了床,裹着毯子坐在舒适的椅子上,他才问起父母是否给他写过信。彭斯小姐告诉他,他的父亲来过信,还给他讲了信中的内容,她知道他听了后会很高兴,还知道这能舒缓他的内心。可令她惊讶的是,那处于恢复期的脸色苍白的病人说:

“你知道的,我对你的才华很有信心。”彭斯小姐说。

烧退后不久,他就没有感到不适了,于是到了最后一周,他们就给他带些书来,或是给他讲讲邻里的趣事,要么就念文章给他听,当然,他们将尺度拿捏得很得当。他们能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希望什么。他的显微镜就放在他的身旁,他很认真地以自己为标本进行观察,那是一种使他遭受诸多嘲笑的职业。此外,他对病痛的恐惧已经有所转移。

“那么,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伊娃小姐?凭借我妻子的财产,我可收入五千马克,这些钱足够三个孩子的学费了。另外,我还有三千马克的年金。你觉得我们五个最终能平静地待在一个带工作室的小房子里吗?比如说,在佛罗伦萨附近?”这个问题,彭斯小姐回以一阵猛烈的笑。

“我不想下床,我觉得躺在这里舒服极了。”他说。

她非常了解这种艺术性情,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非常适合教育大孩子。她已是两三名伟大的法国和英国艺术家的好朋友及亲密伙伴,并且能使人宽心地参与讨论关于那些奇人的作品,兴趣和经历的话题。她父母都不是艺术家。她父亲只是一名普通的商人。可是父女俩都有着对艺术和艺术家的尊敬与热爱,而这尊敬与热爱就像创造性天赋一样稀有。伯明翰的博物馆里陈列着伯恩·琼斯和罗赛蒂的画,还有一个图集,那是她父亲盛年时的礼物。而她不相信自己非要走上艺术这一行业不可。在帮助那些艺术家们的时候,她的激情对于艺术同样有用。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扮演善良的撒马利亚人的角色,弗雷德里克也知道这一点。她时刻准备着牺牲自己,来帮助艺术家们解决一切麻烦。

他本来该坐起来休息一会儿,可他没有这样做。

“我并不想成为博尼费修斯·里特。”弗雷德里克说,“哪怕有一大堆工作室集锦,而这里面有大量的作品,不管这些作品多么优秀,都不能入我的意。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设在花园里的工作坊,冬天,我可以在那里采摘紫罗兰,折下常青的橡树、紫杉和月桂枝。我愿沉浸在平和与宁静中,在那远离尘嚣的地方,投身于艺术和文化。此外,彭斯小姐,香桃木也会在我的院墙内绽放。”彭斯小姐笑了,并未理会他话中的影射。

“还是你到德国来吧,在那儿你也能听到鸟叫。”弗雷德里克模仿他朋友那慢吞吞的语调说。

她打心底里支持他的计划。

“去英国吧。在那儿你就能听到鸟叫。”

“那些天生就是医生和行动派的人已经足够了,此外,还有太多的人在这条道路上你推我挤。”她说。

“意思就是春天来了,没有鸟鸣的春天,是聋哑的春天。”

她用同情而略带优越感的语气讲起了里特。

“这是什么意思——‘变绿’?”彭斯小姐不知道他使用的那个德语单词,于是问道,而他则笑了起来。

“生活,急切地想要通过展现活力,需求与信赖,爱和雄心来进行下去。而我自己在父亲失去大批财产前,就已经完全看穿了英国高层的生活。我觉得它无聊又乏味。”

“因为,”弗雷德里克继续说,“你说汉诺威湖畔已经开始变绿了。”

弗雷德里克能够自己站起来走动,并且能够上下楼梯后,彭斯小姐就去了纽约,她要去接着完成在里特的工作室里已经开始的作品,她想赶在五月中旬完成,完成后,她就要回英国去处理一些法律事宜,事关两年前死去的母亲留下的一小笔遗产。她已经进行到奥古斯特·维多利亚那汉堡——美国式的轮廓了。弗雷德里克·冯·卡马赫尔也不再反对她,因为他并不想耽搁她。他非常佩服那个坚强而沉着的女孩儿;而且他相信,他的余生都会有她相伴。这个气质优雅的英国女人身上有着与文化紧密相连的荷兰和德国血统。不管她身在何处,不管她参与什么事,都表现出一种英国家庭里那令人惬意的魅力。她很健康,而且,弗雷德里克不得不承认,她同时还很漂亮。在她身上,他丝毫没有发现女性歇斯底里的特性。

“是啊,”彭斯小姐说,“实在是可惜了。”

“我想要有她这样的人作为我的伴侣。”他想,“我想要她当安杰拉的孩子们的母亲。”

彭斯小姐将他卧室的窗户打开,弗雷德里克就对她说:“可惜没有鸟儿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