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亚特兰蒂斯 > 第十章

第十章

英吉格仍然坐在桌边上。他温柔地在她额前印上一吻,然后解开她颈后束着头发的带子,将手插进那流动的金波深处。

弗雷德里克并没有回答。

“你去哪里了?”女孩儿问道。弗雷德里克和她讲了彼特·施密特,以及他们在里特的工作室里度过了一个令人兴奋的下午。

“我又不是告解神父。他撒谎与我无关。”

“我不喜欢那一类事,”她说,“人怎么能喝酒呢?”

“你相信吗?弗兰克的朋友说他一开口就满嘴谎言。”

弗雷德里克心想,女孩儿的评论太过干脆,并没有与他告诉她的事产生共鸣。

“他妈妈是吉普赛人,他小的时候,一些有钱人将他带回家。”

大约一小时后,弗雷德里克让威利帮忙找一所公寓,让他和英吉格住进去,或者英吉格可以在没有他的保护下自己生活。

“他的模特儿?你不要当他的模特儿。这个交给我,”弗雷德里克说,“可是请告诉我你怎么会想到‘里戈’?为什么会叫他‘里戈’?告诉我。”

“你一定要知道,”弗雷德里克解释道,“不管你和你的朋友们多么心胸宽阔,让一个年轻的小姐一直生活在一群单身汉的俱乐部屋里总是不妥。”

“可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她说,“不管他贫穷还是富有,不管他穿得像花花公子还是流浪汉。里戈要给我画肖像,我很高兴当他的模特儿。”

威利也已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妥;就在当天晚上,他和朋友一起帮她在第五大街找到了一处非常不错的地方。

在这种嫉妒的情绪中,英吉格很轻易就能够让弗雷德里克感到羞愧。

第二天早上,先生们都出去了以后,弗雷德里克又一次受那奇怪的兴奋的驱使,走向了英吉格的房间。

“我稍后会告诉你。可是就我们之间目前的问题而言,我不允许你交这样的朋友。如果你想为他做些什么,可以送他一把梳子,一把指甲刷,或是一把牙刷。此外他的名字,不是里戈,而是马克思,他是个粗俗的小子,只会赖着他的朋友们。”

然而,这一次,不是热情之浪,而是一阵自我净化的强烈愿望。

“那你又为什么待那么长时间才回来?”

“英吉格,”他说,“命运将我们联系在了一起。我相信你也有同样的感觉,虽然经历了那些骇人的事,可是有些事就好像命中注定一般。”

尽管她从未见过他以这样的语气说话,可她似乎并不介意,而且还很恭顺地说:

正如他计划的那样,弗雷德里克开始对她讲自己以前的故事。那就是一次彻底的坦白。他说起了他的年轻时代和婚姻,说起了他的一切遭遇和对妻子的爱:“她再没有希望好了。对于她我没什么可自责的,除了这点——我仅有良好的打算,却没有完美的成就。可我并不是适合她的丈夫,因为我不能让她得到精神上的休憩,这是她需要的,却是我没有的。当她最终崩溃,再加上发生了其他不幸——它们一般都不会一个一个地来——此外,我在家庭以外也受了挫,我几乎快撑不下去了。我讨厌说起这些,可那是事实——在我见到你之前,出于一种非常明确的目的,我不止一次拿起左轮手枪。生活就像铅一样压在我的头上。它变得乏味又无聊。见到你以后,英吉格,说也奇怪,那场灾难,那不仅象征性地经历而且实质性经历了的灾难,再次教会了我要珍惜生命。你和生存——就是我从那场灾难中救回的两样东西。我再度站上了陆地。我热爱这土壤。我要爱护它。可是我尚未安然,英吉格,我还处在痛苦中,身心皆痛,你知道吗。你有所失,我也有所失。我们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看到了那无法忘记的阴暗。我们曾陷入绝境。英吉格,我们可以相互依偎吗?你会来到一个心神不宁,一个备受折磨,一个生活多变,一个渴望和平与安宁的人身边,并和他和谐相处吗?如果我为了你抛下一切浪费我生活的事,那么你也能为了我,放弃至今仍充斥着你生活的事吗?我们能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远离一切错误的诱惑,简单地生活,像普通乡下人那样生老病死吗?我会好好待你,英吉格。”弗雷德里克捧着她的手,就像之前提到马利亚那样,“我会——”他停下来,喊道:“你倒是说句话呀!你只需跟我说一件事,英吉格,你愿意做我生活的伴侣吗?”

“那个男孩儿在你的屋子里做什么,英吉格?”弗雷德里克有些严厉地问道,明显是在生气。“还有‘里戈’?‘里戈’是什么意思?你们都疯了吗?”

英吉格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迷雾,一边用铅笔敲打着玻璃窗。

“里戈!”英吉格在他身后喊道,“你说过明天还会再来的。”

“也许吧,冯·卡马赫尔医生,”她最后说道,“也许!”弗雷德里克发火了,“还有,冯·卡马赫尔医生!”

“我不想打扰你。晚安,冯·卡马赫尔医生。”她咧嘴笑着,见弗雷德里克生气,她有些高兴。

英吉格转身迅速说道:

弗兰克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热情地和弗雷德里克打过招呼,然后向门口走去。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快就发火呢?我怎么知道自己是否能满足你的需求和愿望?”

“我想什么时候进来就什么时候进来。”弗雷德里克说。

“这就只是一个爱不爱的问题。”弗雷德里克回答到。

“我说十五分钟后。”英吉格歪着脸慢慢地说道。

“我喜欢你,是的,我确实喜欢你,可我对你的感觉是不是爱,我怎么能分辨?我总说,至今为止,我只爱过动物。”

他要彼得罗尼拉传话给英吉格,问她是否愿意见他。彼得罗尼拉带回消息说,英吉格愿意十五分钟后和他见面。“皮托雷·弗兰克夫人和她在一起。”管家补充道;这句话让弗雷德里克的血液冲到了头部;尽管他想要换洗一番,可是他不等彼得罗尼拉回来,就三步并作一步往楼上冲去。他大声地敲着英吉格的门,却无人响应。然而,他打开门走进去,看见那个吉普赛画家正坐在英吉格的旁边。电灯下的桌子上,有一大张纸,弗兰克在上面用铅笔画着什么,弗雷德里克走近时才发现上面画的是服装设计草图。

“动物!”弗雷德里克·冯·卡马赫尔吼道。

“还有吗?”弗雷德里克想,他感到恶心,尽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事实上已经出名了。

他感受到了致命的羞辱。

弗雷德里克回到家时,才获知有几名记者和其他人来过这儿,说是要问他些问题。弗雷德里克看到记者的名片中有亚瑟·斯托的,于是推断是韦斯特&福斯特公司的代理人把他的地址说出去了。此外,还有一封经理人写的信,上面属着一个德国名字——莱曼,他发现弗雷德里克不在,于是留下一封铅笔写的信,他在信中邀请弗雷德里克在纽约、波斯顿、芝加哥以及其他一些城市召开医学讲座,还让他开出条件,前提是在每一次讲座中他都要提到罗兰德号沉没的事,还要加入自己对此次事件的感受。

对于他来说,他这一生中,从未如此贬低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