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克看看表,时值十点十二分。他的不安加剧了。他甚至坐也坐不稳。他体内的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都被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无形力量触动着刺激着。这种穿透墙壁穿透地板穿透屋顶的力量,竟没有一种固定的名称。我们称为磁性、自然力和电流。说到电流,弗雷德里克刚有过一场关于它的独特经历。他试着在打开的壁炉前镇静下来;每当他用钳子触碰金属,就会有小火花噼啪地冒出。屋子里的一切事物都好像带了电。哪怕他用指尖轻轻扫过壁炉前的毯子,都会看到微弱的火光,听到细小的爆破声,就像小鞭子在啪嗒地抽打着什么。
观察了一阵后,他开始有些不安,于是他点燃一支烟,若有所思地眯着右眼,同时咬着双唇。房间里空无一人。因而他甚至可听见自己的心脏拍打着肋骨。紧接着,对于难以预料的生活的感慨又深刻印上心头。像这样一次偶然,一番境遇,是他几周甚至几个月来都未曾想到过的,当然没想到的是这会发生在人潮汹涌的纽约。他从城市和蒸汽机的喧嚣中,从大西洋的咆哮中,纵身跃进沉默的墓穴。一阵遗弃与忘却之感油然而生。在那个有着四百万人口的城市,人们各自奔波劳碌,亦或被责任牢牢束缚,从而蒙蔽了双眼,堵住了耳朵,听不到也看不到路边的一切风景。
“就是他们,”他笑着想到,“造光者。”当他绞尽脑汁回想自己是在哪本童话书中读到过那些小精灵,想着想着,他想起了自己在罗兰德号上做的那个梦:“造光者,你们在做什么呀?”他问了几声,接着伸手去抓火花,就像某人无聊且不耐烦地伸手去抓苍蝇。在他看来,仿佛这些不计其数的撒旦的孩子正像这些跃动的火星一样刺痛着他的血液。他们阻塞了他的呼吸。于是他起身,走出大厅。
于是,她请准外出一个半小时,去替小姐买些小装饰。不一会儿,弗雷德里克就看到这位能干的管家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跨过前门,走进那湿漉漉的人烟稀少的街道。
他在那里走动了一会儿,不知道做些什么,还一边尽可能小声地敲着墙砖。他向厨房看去,确定里边没有人,厨房就像餐厅一样设在地下室。接着,他轻轻地走下大理石石阶,来到下层,他在那里尽一切可能地阻止某一种激情的升起,这种激情几乎要掠夺他的一切感觉。他在努力压抑着这种感觉来到了书房,那是一间布置温馨的屋子,还装备着一些用以读写的附属品。墙上挂满了古罗马的建筑学视图和皮拉内西的雕版画。可不管是台伯河畔的城市也好,塞利西亚墓冢的坟穴也好,亦或是罗马圆形大剧场和帝沃利的神庙,都没能真正抓住他的注意。
“没有了,谢谢。”
他此刻又走出了屋子,尽管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走上一楼。他举棋不定地在那站了一会儿,双手抓着栏杆上的木柱,他把头埋进手间,整个身子好像冷得发颤。后来,他抬起头,眼睛定定地盯着前方。他看起来好像变了一个人。
弗雷德里克又洗了一次澡,这是他在十二到十四个小时内第二次洗澡了。他们准备了干净的内衣裤和几件博尼费修斯·里特的崭新的西装供他选择;他坐下来吃早餐,犹如一个“重生”的人。彼特罗尼拉亲自端来早餐。上餐时,她告诉他所有人,就连仆人们也都出去了。之后她也出去了,几分钟后她又回来,询问他是否还有其他需要。
就在那一刻,弗雷德里克明白了他身体的那激昂的语言,于是他决定满足它的需求。抛开他心中郁积的痛苦,抛开一切内心的冲突,苦涩信念和自责,抛开荣辱,怜悯和犹豫以及迟疑,此刻他心中涌现出的是身体中那被压抑的未被满足的需求。在这所房子里,在这寂静的早上,一种强大且不可战胜的力量突然涌现出来。即便最顽固的阻碍思想它也能越控。可弗雷德里克的思想并没有阻碍它。相反,他那清楚且坚定的意图支持着它,增强了它,同时赋予它不可战胜的力量。于是他走进了英吉格的房间,她穿着彼得罗尼拉买回的晨衣坐在敞开的壁炉前,正在烘干她那浓密深长而又轻盈的头发。
他按了铃,彼得罗尼拉走进来。她说,小姐已经醒了,脸色也好多了,而且她已经用过了早餐。她交他一封给威利·斯德奈斯写的便条,上面详细地写着他在午前不同时段的行踪,还写了他十二点十五分会回来吃午餐。
“哦,冯·卡马赫尔医生!”她小声惊呼道,那闪烁的海蓝色眼睛盯着那个几乎闭着眼站在那儿困难地呼吸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男人。如被催眠一样,一丝无药可救般自暴自弃和彻底消融的神情滑过她的脸庞。
第二天早上,他醒得很晚,醒来后他发现一切都已风平浪静。床不再向前倒,杯子和水盆不再咯咯作响,地板没有向下倾斜,头上的墙也停止了前后摇晃。阴沉的冬日灰光通过窗户照进来,却并未造成阴郁萧条之象。
看到她的表情,弗雷德里克愈发不能控制自己。最后,他不得不扑灭那一团折磨着他的猛烈而贪婪的火焰。伴随着那如野兽般的嘶哑的呼喊和饥渴难耐的狂怒,他深深陷入了那慢慢地慢慢地冷静的爱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