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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里特借给弗雷德里克一件自己的晚装,他穿着非常合身。另外,不到半小时,这伙人就已经坐在了韦斯特&福斯特公司的包厢里了。允许抽烟喝酒的大厅里观众满座。威利估算了一下,大概有四五千人在场。大束弧光像清冷的白月光一样照着烟雾。

弗雷德里克和他的朋友们入场时,一个女人和一位苗条的西班牙斗牛士正在跳舞。场上的音乐有些激昂,剧中角色和演员立刻俘获了艺术家们的注意。该舞蹈是幽默加天真与野蛮的离奇混搭。看着西班牙斗牛士跳舞,弗雷德里克感到如同置身于塞维尔的竞技场;而看着那女孩儿跳舞,又仿佛与科林斯海湾临近,或是站在基克拉迪群岛上。于是他立刻决定离开西班牙,跟随着女孩儿来到她的家乡希腊,在那儿,她是他的克洛伊,而他,则是她的达佛尼斯。年老的牧羊人坐在献给潘的松树林里醉酒。他从高处的牧场俯瞰远方的爱琴海,看海浪无声地拍打着岩石遍地的海岸线。

管弦音乐变成了潘的笛声,此时,韦斯特&福斯特公司,浓重的烟味和那被五千人的呼吸染浊的空气好似荡然无存。松林里的沙沙声,是春天纯净的呼吸。牧羊女的舞蹈,像是跟着羊儿们滑稽的跳跃而学,又或是从潘那里遗传所得。这就是生命中那青春那狂野且欢乐洋溢之舞。

“所有的音乐,”弗雷德里克想,“都源于一人同时歌舞。脚步引领着喉咙发声的节奏;若是舞者自己不唱歌,那么她听到的就不是为舞蹈伴奏的音乐,而若是她跳舞时没有伴奏,能看到她跳舞的我们,仍然能听到她的歌声。我从女孩儿的舞蹈中听到的旋律,其田园牧歌式的纯真,可与莫扎特、贝多芬和舒伯特笔下的同类风格媲美。”

舞者是西班牙人。她很少飞跃,只是顽皮地摇着头,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并不在意观众和那位斗牛士,而斗牛士则时而揽过她,将她举在空中。她的舞是无罪的,毫不耽于声色。一舞跳罢,弗雷德里克和他的朋友们疯狂地鼓掌,然而,大多数观众都只是勉强地拍拍手。

“这对于一般人来说,只是鱼子酱。”弗雷德里克说。

她退场后,一个身着红号衣的男仆走上舞台,他端上来几个凳子,并把它们间隔有序地排列开。直到他离开后,拿着一支小步枪和一把小提琴再次回到舞台,弗雷德里克才认出那个勇敢的士兵巴尔克。紧接着,斯托上场了。场上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乐声,好像永远停不下来。他穿了一件夹克和一条黑色天鹅绒齐膝短裤,戴着蕾丝胸饰和蕾丝袖扣,穿着黑色丝袜。他那泛黄的头发梳直了立在大脑袋上。他颧骨宽大,鼻子大而扁平,他带着专业的笑容面向观众。掌声滔滔不绝,那无臂的身躯恰到好处地鞠了一躬。

弗雷德里克看到了那个同样无助的男人,他躺在救生艇的坐凳上,浑身被海水淋湿;他回想着,为了不让船颠覆,水手们、巴尔克、威廉医生和他,还有女士们,罗萨、利布林夫人和英吉格做出了怎样拼命的挣扎。过去与现在有着多么不真实的对比啊!而为什么斯托会受到如此的尊敬呢?

大众心理已跃然纸上。那些掌声意味着什么呢?“我们感谢上帝救了你。你这个无臂之人能活下来,可那成百上千拥有健全双臂的人们却死去了,而你此时正波澜不惊地出现在舞台上。我们一定要尽情欢乐;能用成千上万个把戏逗弄我们的你获救,总比那些汤姆、迪克和亨利之类的人获救要好。此外,我们还要弥补你所遭遇的一切困难。还有,因你的技艺和救援,你就是一位身价翻倍的名人。

躁动还未平息。观众们敬仰的那个人,理所当然被湮没在掌声的海洋里。最终,一个身着晚礼服的人走上台来,示意有话要说。场上安静下来,他宣布让世界冠军亚瑟·斯托发言。接着,斯托那尖锐清晰的男孩儿似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剧场,甚至传到了最后一排。

弗雷德里克四处张望,“我亲爱的纽约人民”“热情好客的美国人”“宜人的美国海滨”“哥伦布”和“1942”。他听斯托说过那个写着“1942”的广告牌,1942是美国诞生的年份。他识别着这样的句子“生死无关紧要,远航必不可少”“从黑暗通向光明”等。斯托的发言完全缺乏振奋力。

“诺亚方舟,”他说,“还不够用。地球表面的三分之二都还被水覆盖着。五湖四海的交通工具可以被洪水吞没,然而人性不能沉没,因为上帝已在天空中挂起了彩虹。海洋是英雄品质的摇篮,它所起的作用是结合,而非分离。”

冯·凯赛尔船长的名字在大厅里响起。弗雷德里克仿佛看见那死去的英雄在了无星辰的天空下,在汹涌的黑色海水里挣扎。表演者尖锐的声音之上,他听到船长的声音响起来:

“我的弟弟有妻儿。他真让人嫉妒,冯·卡马赫尔医生。”

精彩的发言结束后,响起了疯狂的掌声,弗雷德里克这才回过神来。

亚瑟·斯托此刻已坐在一张椅子上,而巴尔克,那个穿红的号衣的救人英雄则将小提琴放在另一张凳子上,准备替主人脱鞋。斯托脚上穿着黑色袜子,指尖外露。他用赤裸的右脚托住拉琴,然后用左脚熟练地往上涂着松香;这壮观的场景在观众中掀起一阵涟漪,众人惊讶,纷纷耳语。管弦乐队奏响了巴赫的《序曲》,而斯托伴随着这序曲拉起了古诺的《福哉马利亚》。他拉奏的曲调优美,让观众们神魂颠倒。思及那可怕的灾难,他们顿然陷入了一种伤感而带有宗教性的情绪。而弗雷德里克则因厌恶而发抖——罗兰德号的沉没被利用了。

慰藉人心的是斯托终于拿起了豌豆步枪。弗雷德里克和艺术家们对于巴尔克此刻所扮演角色的欣赏绝不亚于斯托。主人射击时,他就站在十五英尺外,漫不经心地为斯托拿着卡片,以便他瞄准。而斯托每一次都能打穿卡片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