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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在釜溪河看见过鲑鱼

童慧四岁的时候,家家户户都需要去粮站上缴一定的粮食,大多是挑着担子送过去。在去粮站的路上,胆大的孩子乘人不注意,从人家的担子里面抓一把就跑,多偷袭几个,就能把衣服兜全部装满。这种原本每个孩子都引以为乐的游戏,她身旁的哥哥姐姐不但不参与,还你一言我一语地批评这种行为。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有序”,此后一生她都特别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且从不懈怠。

1970年出生的童慧是古镇有名的美人,皮肤的黝黑也没有让五官的精致减损,从不化妆的缘故,仔细看就能看出眼角的细碎皱纹,大笑的时候微翘的小虎牙增加了一种别样的媚态。她的衣着基本是同一种风格,低调朴实,衣服的领子很高,甚至遮住了脖子,即使穿裙子,长度也都在膝盖以下。

20世纪60年代末,中国正走向“文化大革命”的热烈之中:1969年的2月20日,富顺的一千六百多名知识青年赴宜宾、乐山等地插队落户“接受再教育”。1970年10月18日至29日,富顺召开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四好单位、五好个人代表大会。

她总是同一时间起床,早上七点半到单位,下午五点下班,每天经过仙市镇新街的同一段路程,数着相差无几的步数。她就像一台计算精准的机器,演绎着一样的程序,经年累月,螺丝从未松动。

童慧对那个年代的细节完全记不清楚了,她的集体记忆只有古镇赶场的时候,那些靠近码头的船,青石板铺成的古镇街道,两旁是木头串架房一间接一间,人头攒动到把人都抬起来的景象。那时候一条街各行各业都有,各家也都比比皆是五六个兄弟姐妹。

童慧小时候见过最清澈的河水,自然也见识过它们躁动的时刻。对她而言,那些景色并没有什么出奇。如同她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的古镇,无论出现怎样新鲜的事物,她都能有一种本事,把自己“凝固”在自己的规律和节奏里。

而她最好的朋友李红梅,只比她大两岁,和她的记忆却完全不同:她家曾经住在公社(戏台)楼上,隔壁的邻居就是地主、富农。她永远都记得,有一天走到庙子(现在的南华宫)那里,人山人海,“把欧阳成、罗运清押出来!”上面的人被强行戴上了尖尖帽,接着就是五花大绑,偷眼望过去,绳子把人的肉都勒出了血,下面全是红旗,所有人都在振臂高呼,相比较台上那两个人的面如死灰,那一切的喧嚣特别像做梦。

电视里很好听的普通话说:“无数鲑鱼挤在一起,从海洋直奔向河流开始的地方。”童慧一直很喜欢那节目的画外音,有时候她不禁疑心,那黑色逆行的孤单脊背,或许就是远道而来的鲑鱼吧。

童慧的父母在供销社工作,李红梅的父母都算得上知识分子。“我妈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看大字报,生怕万一有自己的名字,那就完了。晚上根本睡不好,太害怕了,一晚上就可以改变(命运)。”李红梅说。

晚上临近七点,是釜溪河一天之中最与众不同的时刻,镇上一片寂静,天空和地面交界处有种观赏鲤鱼的绯红色,小镇路灯昏黄未明,得以延长了晚霞燃烧的时间,更映衬出釜溪河水的乌黑。钓鱼的人说,河里多是一些最普通的鲫鱼、鲢鱼,更多的是泥鳅、黄鳝。但是立在河边,经常会看到河中间有黑色脊背远远翻腾着,迅速从水底下升上来,搅动大团的泡沫,眼见着逆流而上。

两个女人的家庭背景完全不同,性格也不相似,却在多年以后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她们住同一个房子,睡同一张床,常常肩并肩走在小镇的街巷之中,但她们从来不肯公开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虽然镇上不像乡下是“男多女少”,但用著名的媒婆王大孃的话说:“只有找不到婆娘的男人,没得找不到男人的女人。”因此人们背后使用“同性恋”这个词的时候都带有一种嘲笑的含义,童慧总是斩钉截铁地否认:“不,我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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