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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李红梅家则完全相反,妈妈林书芝什么家务事都不会做,全是几个孩子做,爸爸李建设热爱阅读,每天早上必看《人民日报》和其他一些报纸杂志,还要写下读书笔记。但他性格暴躁,动不动就把孩子拖过来一顿暴揍,甚至都不用竹片,而是用洗衣棒和扁担,除了孩子的头以外,哪里都打。李红梅至今都怀疑几兄妹的腰就是给他打坏的。后来大一点,看他拿洗衣棒,三哥和李红梅马上就跑,李建设扔都要扔到他们身上,林书芝有时候看他打得太重了去阻拦,李建设急了会拽过林书芝一起打。

童家的后院,相当于是个小湾子,住着好几家人。有家搬来的邻居李丽是整条街远近闻名的“吵架王”,语速快、嗓门大、脏话连绵不绝,每次都能让童慧听傻。邻居们都很怕这个人。有一次,也只有一次,“吵架王”又在骂人,徐言秋从屋子里走出来,平心静气却又一字一句地说:“人家已经没吭声,你就不要骂了。”李丽立即偃旗息鼓。在“凶才是生存准则”的镇上,这是带给童慧极大震动和影响的一件事。

2003年春节,红梅的姐姐在泸州搬了新家。红梅带着儿子去做客,让儿子记得带作业,贪玩的他就是不愿意带。李红梅追着自己儿子打,在她打得最凶的时候,他跑,她就追,一定要追到打到他为止,她有一瞬间体会到了父亲当年的暴躁。“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就因为在‘文革’中他不愿意说谎,只讲实话,我出生之后他就去坐牢了。我也才理解了他。”

徐言秋没有进过学堂。家里请过几年私塾,她能写会道、思维清晰,教育理念秉承着“以理服人”,哪怕是对于自己的孩子也尽量礼貌周全,从来没有碰过孩子们一个手指头,就算她的小儿子个性最强,属于那种只要有人惹到,就会变得很冲动的人,但只要徐言秋眼睛一瞪,他就会坐下来。“妈妈一生气,随便哪个都不敢动。”小儿子说。

红梅从小就很调皮,她玩的都是斗鸡、打烟盒这些男生的游戏,家里也把她当男孩子使用,没有自来水,就让她挑水。爸爸教育他们要胆子大,大晚上也逼着她出门去借盐巴。家里这种有意识的训练让红梅越发坚强,割草的时候手上经常被砍到,嚼一下铁见草抹在伤口上就继续干活,被狗咬了,也是找来土墙上的蜘蛛网捂在上面。“我家的女孩都像男的,性格刚强、脾气暴躁,男孩反而像女的一样温柔。”红梅说。

2015年一个亲戚结婚,那时候徐言秋也快90岁了,她的一个老朋友上台讲话:“很多年前就认识她(徐言秋),今天不怕说句得罪人的话,来了那么多人,大家穿得再如何,也没有一个人赶得上她的气质。”

李红梅天天在河沟里泡着,早上去洗衣裳,和小学同学混在一起,边洗边换上,还要在河里游半天泳,直到吃饭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回去。暑假爸妈都不在家,她更是去河里泡一天,在水里脱掉身上所有的束缚,快活得像个自由自在的野孩子。

她的父亲童世贵和母亲徐言秋是这镇上难得的恩爱夫妻,他们之间说话总是轻言细语,相互尊重。父亲2007年走的时候快90岁了,母亲还说,这辈子都没有过够。

13岁的时候,李红梅认识了童慧的姐姐童佳,几个女孩经常叽叽喳喳地在童家屋门前玩耍。有一次童慧从门口进去,同行的张三儿吓得马上噤声,李红梅至今都记得她说:“童佳的幺妹看上去太凶了,她在我们就不要来耍。”

童慧快步地走了过去,低跟鞋躲过酒疯子的一泡浓痰,脸上带着些许漠然冷峻的表情。这一生中,她从没有过情绪失控的时候,也不曾和人对峙,不曾红过脸,说过一个脏字。这在民风彪悍的古镇太标新立异了,大概她受母亲徐言秋的影响太深了。

童慧对此一无所知,家里有六个兄弟姐妹,都比她的年龄大,那个年代家里孩子大多都是大的带小的,姐姐很早就出去工作,每月寄钱,帮着养家。衣服都是自家做的,而童慧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穿的。最苦的时候春节买的胡豆,一个人只能分到一调羹的分量……但是再穷困,他们的生活永远充满秩序感,厨房里的每一只碗都整整齐齐,就连锅子也要按照大小摆放······多年以后童家的几个兄弟姐妹全都成了党员,她家的门口也是全镇唯一一个在“星级党员文明户”牌匾上打上了五颗星的人家。邻居们经过她家,都忍不住面带欣赏,啧啧称道。

“仙市你个狗日的地方,他妈的什么鸡儿屎政府……”他开始破口大骂。

小时候夏天的夜晚,一家大小睡着,大门敞开,父亲点上蚊香,大家横七竖八,却也都是乖乖地闭上眼睛入睡。没有偷过菜,没有下河摸过鱼,没有撒过野,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童慧循规蹈矩、克制隐忍,生活得如同一根绷得很紧的皮筋。

这天早上童慧刚刚走进新街,“酒疯子”就走过来了。酒疯子不是古镇里面的人。没有人熟知他有过什么往事。他经常穿一件军大衣在街上走,路人总让开他。他有子女,平时也还种菜来卖,除了早上弄点菜去卖的那阵子的短暂时刻,其他时候他都是一副喝了酒醉醺醺的样子,大家都说他有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