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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小群大吃一惊,匆匆从瓦市赶回詹氏村,看见爸妈都躺在床上,却各睡一头,爸爸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身上全是被棒棒敲的印子,下巴、颈子上又都是被人咬出来的牙齿印。小群抱住爸爸,无比伤心地哭了起来。

也是那个周末,小群回阿婆家的时候,阿婆问:“你要不要去看你老汉,他被人打了。”

然而对于这段往事,桂兰永远都在躲避。

阿婆赶紧从斑鸠石过河来找女儿,詹玉芬连忙去借了三百块钱。“我们说去派出所,我幺弟不让去,说我们两口子在街上擦皮鞋,不要去惹事,让别人来跟我找事,他不说啊,他到临死都不说咋子回事。”

“我跟小群她们两姐弟说过,将来有一天你们长大了,一定要跟你妈妈问出真相,现场还有谁?怎么打的?”詹玉芬说。

每个周末詹泽和都会去探望母亲。但那个周末没有。阿婆说:“长久(詹泽和的小名)咋子这么长时间都没来啊?”于是到家里一看,发现一个头上包着纱布、脸部变形的人躺在床上。“你是哪个?”“妈,我是长久……”阿婆“哇”一下就哭出来了。

这一年的6月份,不冷不热的天气,詹泽和来看姐姐,詹玉芬就给他准备了二十斤米、两三斤油、一个南瓜。她这才发现,一直壮健如牛的弟弟就连杀猪房后面的小斜坡都走得费劲,走几步喘几步。詹玉芬想起两个月前他挨的打,心里一惊。临出门的时候,詹泽和转过头来说:“姐,这回出门,我怕这辈子都再也来不了哦。”詹玉芬气得骂他:“胡说八道些啥子。”她就和男人、小群一起,帮忙拎着东西送他到了车站,随后去摆摊子,他就上车去了。“没有想到,那真是见他(清醒时候)的最后一面。”

詹玉芬的说法则更为惊心动魄:“听说她们是准备好了麻袋,要把我兄弟打死的,因为小群舅妈吼了一声,才没打了。我兄弟头上那么多个鸡蛋大小的包,多半就是拿着棍子打额头,或是捂着额头就打脑袋那种打法才能打出来。至于现场有没有她(桂兰)以前的男人还是现在的这个男人帮忙一起打,只有在场的才晓得了……要不然两个女的打不了这么凶。”

爸爸去世,小群才发现遗像很贵,她只好找到一张詹泽和的一寸照片去扩大,花了五十块钱,至今还保管在衣柜里面。那是詹玉芬和小群共同的血缘和纽带。

“我妈还打电话报警,说是我老汉在她家杀人放火。生产队的人跑过去,我老汉躺在地上,旁边一摊血,她自己丝毫不损,哪里就是我老汉杀了人放了火?”小群回忆说。

如今,谁也看不出来小群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她的外表实在像个未成年少女:身高不过153cm,额头高得如同跳台,皮肤似乎还带着少女时期残留的胶原蛋白,一丝坑洼和纹路都没有,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一丝娇憨,走路却如同一阵疾风,骑着电瓶车也跟驾驭一匹野马差不多,按几下喇叭,再按几下喇叭,就闪电般地卷起一堆灰尘,狂野地消失在巷子尽头。

桂兰也从桌子边站起来,用身体把男人拱到坝子上。那里有两级台阶,她们用树子棒棒敲他的头。这边敲出来包就又去敲另外一边。

打麻将的时候,她更是喜怒不形于色,眼神沉稳,嗓音压低,远看像个赌鬼。在王大嚷开的“牵手茶馆”,她受欢迎的程度远远大于詹玉芬,牌友们说她不计较,牌风也好。邻居们也说这个姑娘成熟。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无论任何时候跟她提到爸爸,都会像滑回时间轨道一般,那个十岁的女孩就会带着伤痛浮现出来。

“老汉就说那你先回,我明天来找你。他用矿泉水瓶子打了一点酒,倒出来喝了一点点,酒瓶子放到大衣口袋里。”他去的时候桂兰家在吃苞谷考考儿(玉米糊),詹泽和就说:“妈,我也还没吃饭的。”桂兰妈妈“噌”一下从桌子边站起来,把苞谷考考儿泼到院子里:“你吃!你吃狗鸡儿屎!”

“我恨我妈,我觉得老汉就是被她打死的。”

桂兰出院后,直接回了糍粑坳的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