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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七章

马翠清说:“您别张罗了,我们还有事儿哪,哪有工夫坐着烤火玩呀!”

马老四又搬过几个小凳子,拉拉这个人的胳膊,又拍拍那个人的肩头,说:“都坐下吧,反正没啥事儿,好好地烤烤,这天气可真凉啊!”

马老四对两个年轻人说:“看你们那衣裳湿的,老让它这么湿湿地溻着,受了寒,可不是玩的,回家换换吧。”他看看萧长春,见这位支部书记一脸的小疙瘩,两个眼皮都有点抬不起来的样子,很心疼,就说:“长春,快脱下那褂子,把鞋也脱下来,好好烤烤;你今晚上别走啦,跟我这儿住吧。该你歇歇了,明个一早上,山堆大的事儿等你哪!坐呀,多烤烤;我不让走,你就不用走啦。”

三个人跟马老四走进屋里。马老四从锅台旁边抱了一把干树枝子和棒子骨儿,一根一根地搭起来,像个小塔似的。他划火从底下点着了,那小塔先是冒了一下烟,烟后起了火苗子,那火苗子是一股子一股子,比齐了,欢快地跳跃着;从下边稳稳当当地往上边烧着,好像盆景里一棵红色的小树。

三个人围着火堆坐下来,那热气从身上一直热到心里。在风里雨里泡了半天的人,有一堆火烤烤,这该是多么难得的享受啊!

马老四说:“这儿雨拉拉的,别淋着了,有话都回屋说去吧。走哇,走哇!”

萧长春用了很大的劲儿才把那两只又是泥又是水的球鞋扒下来,脚板泡的白胖胖的,腿肚子发青,筋骨都是疼的。当他把小褂子脱下来拧了拧,一转脸不见了马老四,就朝着窗外边喊:“四爷,您也烤烤来吧!”

萧长春笑了:“怎么着,我没有瞎胡猜吧?”

马老四正在槽边上忙,他把雨衣给病骡子搭在身上,听见喊,就大声回答说:“一会儿就来,你们先烤吧。”

马翠清连忙说:“你不用审案子了,反正这么闯进去不大好……”

萧长春转过脸来对两个年轻人说:“我说二位同志,你们的事儿打算怎么办呢?”

韩道满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马翠清说:“还那么办呗!道满乖乖地搬回去,把你教给他那些话,一句一句地跟他爸爸说说,不就行了。”

萧长春说:“我不信。你要是没这个想法,道满的嘴里边蹦不出这个词儿来。道满,你说实话,拿出上次团支部会上的批评精神说话,‘投降’这个词儿到底是从你心里出来的,还是跟别人学来的?你倒是说呀!是别人教给你的吧?”

韩道满说:“我看不是那么容易……”

马翠清说:“你瞎胡猜,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马翠清说:“怎么不容易?像吃饭似的,用你干什么,我一个人全干了。”

萧长春说:“不是让你不声不响地回去,回去得做工作:趁他这几天心里有点儿活动了,帮助他解疙瘩呀!”又转脸问马翠清:“你说这能叫‘投降’吗?你是不是也觉着亲自登门儿,有点失身份哪?要不就是也觉着去‘投降’了,对不?”

萧长春想了想说:“我看这样吧。今晚上雨这么大,抱行李、拿东西都不太方便,道满先不用搬家,你们两个一块到家里去看看他,说说话儿就行了……”

韩道满嘟嘟囔囔地说:“这么不声不响地回去,他该说我向他投降了……”

马翠清叫起来:“哟,他去就行了,干吗卖一个还搭一个干什么呀?”

萧长春明知道这里的问题又出在马翠清身上,却故意问韩道满:“怎么说得好好的,又变卦了?”

韩道满连忙说:“去两个人有伴儿,好说话,我特别赞成支书这个主意。”

马翠清说:“我可是照你的话办的。我让他把行李搬回去,他不干。我把他交给你啦,你想法儿吧。”

马翠清说:“好什么?我没脸搭搭的,跑去算干什么的?给他下气去啦?到那儿说什么呀?我可找不出话来。万一我这火再上来,砸了锅怎么办?”

萧长春说:“这不是找到了吗!有什么事儿呀?”

萧长春说:“就凭我们翠清同志,快刀子一样的两片嘴,没话说,我才不信哪。为什么要砸锅?只能锔,不能砸,砸了我要批评。翠清你不用皱眉头,反正,这个人的工作你们两个包了,早晚也得去。当然这个工作,是艰难的、细致的,可是,我们的任务光荣也是在这儿。依着我看,百安大舅不是那种专跟别人耍心眼儿、绞肠的人,比一般的中农好说服多啦,今天去,正好有引子……”

马翠清说:“你这个支书可真难找!”

马翠清说:“我看没引子!”

他们两个离开萧家门口,又到韩百仲家扑个空,拐进这儿,找到了萧长春。

萧长春说:“怎么没引子呢?老头子跟大伙儿淋了半天,看受了凉没有,做饭吃没有。晚辈人嘛,他就是怎么落后,也得像晚辈人那个样子,知道关心他;这样一来,又是慰问,又是鼓励。话一引开,你们就说他今天在保护农业社麦子这件事情上,表现很好,大伙儿都看到了,你们俩也高兴,劝他往后顺着这条道儿走下去。这么一来,我保管老头子爱听,再说别的也能听进去,一定能够聊得挺亲热。今天这样开个头儿,等以后,你们的争取工作就加紧起来,一步一步地提高;好话儿说着,好道儿摆着,他能给脸不要脸?就是石头也得渗点水。对什么样的落后人,得开什么方子治他的病;百安大舅这会儿最担心的不是分麦子吃亏不吃亏的事儿了,是怕儿子跟他不亲、翠清你跟他不近。你们两个去了,跟他一亲近,保险能开开门儿。再加上我们农业社不断地打胜仗,转变的人越来越多,落后的人越来越少,坏人越来越露底儿;他不是傻子,应当怎么行,怎么走,他自己就得动心动肝地想想了。过后,我和百仲大舅再一出面,保管能把他拉过来。”

说谁谁到,韩道满和马翠清两个人摸到这儿来了。

支书这一番话,把两个年轻人都给说住了。

“德大、道满,行不行?”

马翠清对韩道满说:“你听见没有,条条道儿都能走啦。你是干不干,说个干脆的吧!”

“这倒行。可是得挑挑。”

韩道满说:“不干怎么着。我多会儿都没有打过退堂鼓。你说说你干不干呀?”

“起码得找个年轻力壮的人跟您一块搞。”

马翠清噌地跳了起来:“我不干,雨拉拉地找你干什么!玩来啦?走吧!”

“就算你们干部都搬到这儿来,我就能钻进被窝里睡踏实觉啦?得了,你千万别在我身上多花心思,够你忙的了;你老是惦着我,倒使我怪不落忍的。只要我能把牲口喂得好好的,对你们工作有点帮助,我就是累一点儿,也不算什么呀!”

韩道满乐了:“你要早这样,多好哇!”

“您太累了。”

两个年轻人整理雨衣准备动身。萧长春也把烤得热乎乎的球鞋穿上,顺手又在火堆上加了一把柴火,跟他们走出来,说:“翠清,我还得嘱咐你一句,可不兴简单办事儿,能说多少说多少,见好就收;这种工作得慢慢来,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听见了没有哇?”

“做伴?你想着来替我看牲口是不是呀?”

马翠清在大门口外边应了一声:“我又不是聋子!”又扯了一把韩道满,“走哇!”

“跟您做伴儿。”

细雨的沙沙声,把两个年轻人的说笑声淹没了……

马老四一边给牲口推着肚子一边问:“你搬到我这儿住干什么呀?”

萧长春转身朝着牲口槽前边走,想看看吃了药的骡子有什么反应,再换马老四回屋去烤烤火;抬头一看,棚顶上挂着的那盏灯的火苗眠下去了,就说:“四爷,该添油了吧?”

萧长春说:“四爷,等过几天,场里不用人看着了,我搬您这儿住来呀。”

槽那边没人应。

马老四一边搓着手上的药末子,也一边笑着说:“对牲口,就得像对小孩似的,什么事儿得哄着干,不能硬强。它可懂得好坏啦。”

“四爷,您快到屋里烤烤去吧,这边有啥事儿让我替您照看照看。”

萧长春解开缰绳,像小孩见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似的笑着说:“四爷,嘿,您是真有绝门儿呀!我还想用根棍子撬着它的嘴灌哪。”

槽那边还是没人应。

马老四不慌不忙地一手端碗,一手轻轻地抚着骡子的脖子、脑门;冷不防地捏住骡子的鼻子;那骡子感到呼吸困难,一张嘴,马老四端着的药碗的那一只手就跟着过来,把药水往骡子嘴里一倒,那骡子一拨愣脑袋,“咕噜”一声,咽了一下;连着三次,一碗药水全灌完,一点儿没洒。

萧长春踮着脚把灯珠捻大,低头一看,棚里的那匹病骡子不在了,马老四也不在了。他慌忙地转回身,满院子呼喊:“四爷,四爷!”

萧长春一只手抱着骡子的脑袋,一只手打着手电给老饲养员照着亮儿。

刚刚小了一阵子的雨,又哗啦一下大起来了。

马老四说:“你没我熟。你就管抱着它的脑袋,不让它动窝就行了。”

萧长春从槽前抄起小铁锨,从屋里取出手电,也顾不上穿上那件烤着的小褂子,就朝外跑。雨水,阴凉阴凉地泼在他那结实的肩上、背上,顺着湿了的裤子,滚进鞋里。他出了大门口,又在空场上喊着,照着,依旧没人影,没回声。他的胸口突突地跳,暗想:准是自己跟马翠清他们说话的工夫,马老四见雨停了,就拉着骡子到外边遛去了,这会儿准是在村边上……这样大的雨又来了,回不来,躲不迭,年老的人,病重的牲口,全得淋坏……

萧长春想:老饲养员这话也有道理,要是雨连着下几天,这骡子就算耽误了,就是病不加重,也得更难治。他赶紧卷起袖子,搓了搓凉得发麻的手掌,把红骡子的缰绳解下来,蹬上石槽,一抬手把缰绳头穿过棚顶上的横梁,又使劲儿一扯,红骡子的脑袋就被高高地吊起来了,嘴巴正好朝上。萧长春从槽上又跳下来说:“您把药碗给我吧,我给它灌。”

他越想越觉得可怕,一边朝村外跑,一边呼喊:“四爷,四爷!”

“这雨要是下个三天两天,我们就等着呀?把牲口耽误了可怎么办?来吧,咱们先灌了它,等雨停住,我就去遛。反正不能干等着。”

狂风急雨,把他的声音撕碎了,吞没了;“轰”的一声,又打起了响雷……

“是呀!你看,这雨不停,怎么到外边遛呢?”

他越喊越着急,甚至有点生气了。要是碰上马老四,年轻的支部书记一定会跟老饲养员发火了,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照你这样玩命,不要当饲养员了,明天早上,我就建议社委会停止你的工作,从今以后,不让你沾牲口边儿!”发过火之后,他要后悔的,可是这会儿,他是非发火不可!

马老四把雨衣揭下来搭在槽上,说:“这个我知道。不遛,药存在肚子里,还会变成病……”

他转了一阵子,喊了一阵子,又想:漫天遍野,到哪找去呢?对啦,先叫韩百仲,两个人一齐去找。他拐回来,朝南走,绕过碾棚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种“得得”的声音,停下细听,却听不到了。是雨水流动的声音,还是房檐滴水的声音呢?又响起来了,细听听,不对,像是牲口走路的声音。他想:可能是雨一大,马老四牵牲口回来了。

萧长春闻到了药味儿一愣,连忙说:“四爷,不能灌,这药灌了以后,得不停地遛它;要是不遛,那药就消化不了,就不管事儿……”

他朝前边迎了几步,刚要喊,那种声音又在背后响起,这是怎么回事儿呀?他急转回来,原地转了一圈儿,又打开手电朝碾棚里一照——哎呀,在这儿哪!

马老四用雨衣遮着一只大海碗跑着回来,说:“长春,来,把骡吊起来,咱们灌药哇!”

在碾棚里,马老四倒背着手,牵着病骡子,沿着碾道,慢慢地走着、转着,走着、转着那条无尽头的路……

萧长春沿着槽头走着,朝里边打手电,照着每一头牲口。在这雷雨阴凉的夜晚,所有的牲口都显得安静了。有的卧下歇着,有的还在悠然地嚼着草料。他又举起手电,照了照棚顶,所有的棚顶都没有漏雨的地方,朝西的那个棚子,还挂上了苇草帘子;这是怕转了西风,把雨水打进来,老人家特意把自己屋的窗帘子摘下来挂在这儿的。他的手电光亮,又照到北墙上一个新开的后窗户洞,洞的四周都抹上了泥,方方正正,根本看不出是新开的,倒像原来盖棚子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这是老饲养员为了让棚里空气新鲜,亲自动手开的。萧长春走着,看着,又转回来,他忽然想到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得马上给老饲养员找个助手,找一个又精明、又可靠、又能干的人当他的助手。这样,一来可以跟着老人家学学技术,把他的宝贵经验接受过来;最要紧的,能够替换一下身子,给老人家减轻一点负担,让他能够结结实实地多活几年。想到这儿,他甚至感到,在农村的社会主义战线上,最辛苦的人,并不是他这个支部书记,而是饲养员。别人每天可以收工,有事可以请假,把活干完之后可以睡个踏实觉,可是饲养员不行,就算电影队到村里来演电影,他也不能去看一回,从春到冬,也不能脱个光身子睡一夜。……过去,老人家总是不声不响地干着,没有任何一点儿个人要求;没要求,并不等于没困难,作为一个支部书记,应当想到这一点儿,应当体贴他。唉,自己在这方面对他关心得太不够了。

萧长春心里一热,钉在那儿了。

小土屋的窗户立刻亮了,晃动着老人家那单薄而又高大的身影;门口又闪起殷红的火光,冒出缕缕白烟,传出柴火节儿“噼剥”的响声……

一个雷声,一片电闪……

萧长春没听明白,刚要开口问,马老四已经离开槽头,穿过泼雨的院子,跑进他的小土屋里去了。

马老四借着电闪看到了萧长春,就一边照旧走着,一边很平静地招呼他:“外边淋着干什么,快进里边来吧。不老实地屋里呆着,还往外跑什么?你这个孩子呀!”

马老四转过身来说:“你来得正好,帮我一下子。”

萧长春走了进来,脚下的细土立刻和了泥。他看看马老四,又看看骡子:“唉,四爷,您让我说什么呢?”

萧长春还有个更大的担心,怕这场病拖下来,把骡子撂倒。一头骡子从小驹子喂养大,又操练成这个样,非是一日之功,老饲养员的多少心血花在里边;买一头,抄起来就是几千块,那更是不小的损失呀!所以今天下午,他把什么活儿都丢下了,跑到柳镇,抓了一服价钱最贵的药。可惜,来了暴雨,又不停,吃了药不能遛,有药也不能灌。

马老四笑着反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说什么呢?”

马老四说:“你想想,要是它好好的,不停那辆车,今天下午抢麦子,它得出多大的劲儿。险哪!要不是喜老头想出那个好办法,要不是咱们社员心齐,得有多少麦子丢在地里呀!要是麦子这会儿在水里泡着,我这会儿就不是发愁了,我哭也哭不上韵调了。”

“我真生气了,我想跟您发火、批评您;一见面,我又开不了口啦……”

萧长春感到,对这样一个老社员,光说几句宽心的话是不会使他安定下来的,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又看看那个病骡子,心里边也很焦急。这红骡子在这群牲口里边是最拔尖儿的,驾辕、推碾子、耠青,全套的活儿,眼下正需要它出力气,一病三天不能出动,一辆车就停下来了……

“你没理由批评我。我做着我应当做的事情,这事情是对农业社有好处的。你批评,我也不接受!”

马老四连连摆手说:“你别给我宽心丸吃了。我不这样看,也不能这样看。牲口在这个时候病了,不论怎么说,是饲养员的过失。你想想,雨一住,活儿全都挤在一块儿了,拉麦子啦,耘地啦,送粪啦,哪儿不得抢牲口用?眼下咱们还没有拖拉机什么的,这牲口就是拖拉机;打起仗来,这牲口就是机关枪、大炮;武器出了毛病,不怨管枪炮的人怨谁?我得想法儿快点把它修理好呀!”

“我想表扬您,可是我又找不到恰当的话……”

萧长春安慰老人说:“人还免不了闹病呢,何况牲口。多好的饲养员,也不能保险牲口总不病。”

“你更用不着表扬我。我做的,比我想做的差远啦,农业社需要我多做呀!你表扬,我倒惭愧了。”

马老四只好把雨衣披上,很痛苦地摇了摇头,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你瞧瞧,这是啥时候,它偏偏闹病,这全是我的过失呀!”

“您把自己忘了……”

萧长春笑着说:“您是湿的,我也不是干的;穿上吧,挡雨不挡雨的,隔点凉。”

“不错。你也把自己忘了。一个人,对集体事儿着了迷,他才能忘了自己。”

马老四连忙揭下雨衣,往萧长春手里塞着说:“嗨,你快穿上吧,别让风吹着,病了可就糟啦;反正我也是湿的了,一会儿换件干衣裳就是了。”

“您把一切都交给了集体……”

萧长春把小铁锨放在地下,把油瓶子放在槽里,脱下自己的雨衣,给马老四披在身上。

“不错。一个人只有他能够舍得把一切都交给集体的时候,他才会迷住集体的事儿。”

马老四依旧没动,说:“你在雨水里泡半天了,连口气还没有喘,快去歇歇吧;明日雨一停,还得有多少大事情等着你去打发呀!”

“这样转着遛倒不错,您真会想办法呀……”

萧长春推着他说:“您回屋暖和暖和,我替您看一会儿,行吧?”

“只有不自私的人,才是聪明的人;往邪道上走的傻瓜蛋,都是自私的人呀!”

马老四没动窝,眼睛还是盯着病骡子,说:“不凉,我得守着它。”

萧长春笑了:“哈哈哈……”

萧长春走到牲口槽跟前,看了看垂着眼皮的病骡子,又看了看愁眉紧锁的马老四,说:“四爷,外边这么凉,别老在这儿站着了。”

他笑得响极啦。

马老四站在灯下、槽前,一只胳膊搂着病骡子的脖子,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病骡子的脑门儿;雨水像一条条珠子串似的,从檐头上垂落下来,在老人家的肩头上摔碎了,跌在脚下旋转的水涡里。

马老四也笑了:“哈哈哈……”

一盏昏黄的吊灯,在槽前的风雨里不停地晃荡,那四射的光芒被雨丝和狂风割裂得支离破碎。一股子急流,带着粪草的气味,涌出大门口,从来人的脚底下流走了。

他笑得更响。

萧长春一手拿着铁锨,一手提着灯油瓶子,冒着急雨,蹚着泥水,来到饲养场。

这一老一少的笑声,压住了雷鸣和电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