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敏说:“你才胡说。你把刀子放在焦庆家的猪石槽子底下,你……”
马小辫一愣:“杀谁?胡说!”
马小辫跳起来了:“你要干什么?”
李秀敏也瞪起眼睛说:“你拿那刀子杀谁去啦?”
李秀敏说:“我要活!我可受够你的了,我受了你八九年的罪,你临死还要拉上我们!我可不能受啦!”
马小辫瞪她一眼说:“你没完没了啦?”
马小辫喊叫着:“志德,快捂住她的嘴,快呀!”
李秀敏说:“今天我就明白了。别的废话不用说,你就快点儿把刀子拿出来吧!”
李秀敏喊起来了:“捂吧,把我的心扒出来吧,反正我也活不成啦!”
马小辫说:“你们年纪轻,不能明白我们这些人的心意呀。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
马志德跺着脚说:“嗨,嗨,有话咱们都慢慢说行不行呀?你们想让我给你们磕头呀?”
马志德带着哭腔说:“爸爸,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这么顽固呢?”
李秀敏说:“大声小声还不一样吗?刀子到人家手里啦,人家能查不出是谁家的吗?马志德,你们是父子,你昧着心,护着他,舍不得跟他绝断,那你就跟他一块死去吧,死后一块儿并骨去吧;我要活呀,我得为那个没出世的孩子活下去,我得跟着大伙儿过几天人的日子……”她哭着、喊着,就要朝外跑。
李秀敏指点着男人说:“你听听吧!你还说他老实,能改造;还说他光是心里想,干不出坏事儿来。这是他说的,他不能老实,不能不干坏事儿,这辈子不死心,连下辈子也没有指望了。”
马小辫跳下炕,吼叫着:“我看你敢动!”
马小辫看了儿子一眼,叹口气说:“志德呀,说句心里话吧,天不变,我的心也不能变,永远也不能变,再世三生,我也解不开跟共产党的大冤大仇哪!为了变天,我什么全得干啦!……”
李秀敏说:“我从来没有怕过你,这会儿更怕不着啦!”一边喊着,一边夺门而出。
“爸爸,你听我的,别胡思乱想了,还是好好改造吧;你不为自己,也得为我们想想啊!”
马小辫追出来了,从锅台旁边抓起一把劈斧,凶狠狠地追着喊:“跑,我要你命!”
“变的了。看着吧,我的出头之日到了!”
李秀敏光顾跑,被前边的一块木墩子绊了一跤。
“你别想这些了,我看什么时候也变不了……”
马小辫举起劈斧,扑过来了。
马小辫说:“不是说梦话。好多好多的实际事儿都摆出来了,证明要变天啦!”
马志德见势不妙,一步蹿上,抱住了他爸爸的腰,朝李秀敏喊:“快,快跑!”
马志德着急地说:“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说这样的梦话呀!”
李秀敏爬起来想跑,回头一看,又怕丈夫一个人受害,有点犹豫不定。
马小辫说:“志德,你不用害怕,放在什么地方也没事儿了。你看看,我这不是自由了吗?转眼之间,我就更自由了,从此彻底自由啦。”
马志德一边紧紧地抱住马小辫,一边喊:“别管我,快跑,到狮子院,叫人呀!”
马志德说:“你倒是放在什么地方了,快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嘛。”
马小辫没想到他这个儿子会跟他来这么一手,就一边挣着,一边喊:“志德,志德,你是六亲不认了?你要毁你爸爸,你不讲一点孝道了?”
“你这回不说个头道来,拼了命也不行!”
马志德说:“别怪我,这回我算把你认清了。你就是那种最毒、最坏的地主!你不光心里想,嘴上说,你真干了坏事儿!你要毁大伙儿,毁我们两个,还要毁我们没出世的孩子,我们这辈子再不能背你的黑锅了……”
“滚!”
李秀敏被丈夫的几句有力量的话鼓起勇气,说了声:“使劲抱住他,千万别放手,我马上就叫人来!”就打开门,冲了出去;门外边有人站着,她都没有看到,一直奔向狮子院,边跑边喊:“嗨,快救人哪!马小辫行凶了!”
“没有不行!”
马小辫给气疯了,吓坏了,用出不顾命的劲儿,把儿子甩了个大趔趄,冲出了门口。
“没有啦!”
当这个死不悔改的地主刚迈出一只脚的时候,一支手枪对住了他的胸口:“不许动!”
“我要用。”
韩百仲带来的那位公安人员,在门外已经站了好久。
“你问它干什么?”
接着,又有两个老人蹿了上来,一个人抓住马小辫的一个胳膊。
李秀敏说:“志德亲眼看见你磨的,还想耍赖?快说,放在什么地方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萧老大,一个是喜老头。
马小辫故意反问:“我多会儿磨刀子啦?”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萧老大恨不得一石头把这个地主拍成肉酱;他张开一只大手,左右开弓打了马小辫两个大嘴巴子,随后又要咬。
李秀敏见丈夫还是下不了狠心,急得不得了,也顾不得好多了,就说:“别的事儿,你爱说不说;那天你在屋里偷偷磨的那把尖刀子放在哪儿?这个非说不行!”
马小辫吓得“妈呀”直叫,不知往哪儿躲。
马小辫说:“别急,到了应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就告诉你了。”
韩百仲解劝说:“老大,算了吧,打几下子,先解解气就行了,我们政府会处置他的。”
马志德说:“有什么事儿,你还背着我呀。告诉我,我就放心了。”
萧老大还要追着打。
马小辫说:“你问这个干什么呀?”
喜老头拉着萧老大说:“老大,行了。你咬他的臭肉,不怕脏了你的嘴呀!”
马志德说:“这几天你都干了什么事儿?背着我们干的事儿,快对我们说说吧!”
那个公安人员也在一旁劝说。
两口子把马小辫堵在北屋里。
萧老大这才停住。
大祸临身了。他们日夜害怕的事情,落在头上了。一个上午村子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们不了解;这些事儿又起了什么样的变化,他们更不清楚;连马小辫为什么被放回来,什么人把他放回来的,也不知道。他们顾不上想这些了,一心要问出那把尖刀的底细。
狮子院的人先从李秀敏那儿知道了马小辫行凶的事儿,全跑来了。接着,这个消息到处传开,社员们从每个门口,从每个岗位上涌到街头。大伙儿都非常愤怒地看这个落了网的反动地主和杀人犯;同时追赶着,呼喊着:
“别急,别急。这可不是小事儿,得弄清楚才能声张……”
“先打他一顿,解解气!”
“我看你赶快找支书报告!”
“打,打!”
“哎呀,真会有这种事儿?”
韩百仲一边拦着大伙儿,一边对公安人员说:“快把他送到大庙里去!”
“小石头一定是让他给杀了。”
地里割麦子的社员和打场的社员,都聚到大庙前边的空场子上了。坏蛋马之悦也跟他的后台马小辫一样,给活活地捉住了;焦克礼、韩德大一人抓着他一只胳膊,正往庙门口走。
“倒是像那把。”
东山坞真的沸腾起来了,像是烧开的一锅水。场里的、地里的、家里的,不用找,不用叫,所有能动的人全都来了,连吃奶的小孩子都被妈妈抱来了。
“一点也不怪。你不信,把你看见他磨的那把刀子给我找出来。”
人们愤怒地喊着:
“唉,真怪!”
“王书记,可不能再宽大马之悦了!”
李秀敏说:“杀人的就有杀人的胆子,什么事儿不敢。他办事儿还能跟你报告一声吗?”
“他干的坏事儿太多了!”
马志德说:“他敢拿着一把刀子往前街走?咱们也没见着他出去呀!”
乡党委书记王国忠站在人群里大声地宣布说:“大家的要求是对的!马之悦是一个混进党内的投机分子,现行反革命!在抗日时期,他勾结汉奸,给日本鬼子干过许多坏事儿;解放后,他不悔改前非,不向人民低头认罪,反而包庇反革命分子范占山,结伙投机倒把,危害社会主义建设,破坏社会治安。特别是从去年起……”
李秀敏说:“你爸爸放的呗!”
人群的喊声,又像雷鸣般地轰起来了:
马志德说:“奇怪,它长腿了?怎么会跑到那儿去呢?”
“惩办汉奸马之悦!”
李秀敏说:“那一把刀子,肯定是咱家的!”
“惩办反革命分子马之悦!”
这两口子从打昨天从狮子院回来,连烟火都没有动。他们互相抱怨着、争论着,对着脸儿叹气。他们既不敢到大庙里问问马小辫,当然也不敢出门去对别人讲。
…………
万恶的地主马小辫被李世丹放回来以后,就让儿子、媳妇给围困在屋子里。
王国忠继续宣布:“我代表乡党委会宣布,立即开除马之悦党籍……”
…………
掌声把他的话打断了。
焦克礼应声朝北边跑去了。
县公安局的王科长接着宣布:“我代表县人民委员会宣布:立即逮捕现行反革命分子马之悦、马小辫……”
萧长春没有慌乱,冷笑一声说:“跑不了他!”又吩咐焦克礼,“快去到北街看看百仲大舅,他带着人去抓马小辫了。”
人群又爆发起喊声:
“捉马之悦!”
“马斋也得逮捕!”
“前边截着!”
“还有马凤兰那个娘们!”
“抓坏蛋呀!”
…………
这下子可乱套了,有追的,有逃的,也有溜的,饲养场门前炸了营。
韩百仲满脸通红地在一边插上一句:“社员们,同志们,都放心吧,所有做下坏事的人,一个也逃不脱,都要得到他们应得的惩罚!”
马之悦听见人们的喊声发了急,趁着马连福打愣的空子一用劲儿,又把马连福压在底下了,猛抬头一看,呆了。他认识王科长,也料到事情不妙;扔下马连福一跃而起,吼的一声:“我要上告,我要上告!”喊着,撒腿就跑。
人们又喊起来了:
“不认识,没见过呀。”
“弯弯绕也得受惩罚!”
“那个小个子是谁?”
“还有马大炮一伙子哪!怎么处置?”
“嗨,萧支书来了!”
王国忠说:“这些人的罪过当然是不小的。他们不肯走社会主义道路,处处跟农业社作对;更可恶的是跟马之悦、马小辫这伙子人勾结在一起!可是,他们要是能够从这件事上得到教训,好好地检讨、认错,痛改前非,我们还要给他们留下一条路走……”
这会儿,正是马长山他们三对人滚在一块儿不可开交的时候。
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了:
四个人想先到马之悦家去,忽听饲养场那边有喊声,就朝这边跑来了。
“弯弯绕可坏了,这回便宜了他。”
萧长春让他们留下跟王国忠汇报情况,只带上了焦克礼。
“这样处置也对。他们光是闹事,没有参加杀人的事儿,不能一样对待。”
焦淑红、焦克礼这几个年轻人哪肯放过这个解恨的机会,都要跟着去。
“对啦,比马之悦他们这几个人,罪过小一点儿。”
大个子武装部长说:“我跟你去吧。”
“我们对中农还是要团结的,就看他们往后跟着谁走啦,不走社会主义的道儿,就得斗争。”
萧长春说:“你们到里边歇歇,喝点水,等着,我跟王科长一块儿去。”
人们又提出李世丹:
王国忠听焦克礼说抢麦子的人被他们挡回去了,就对王科长说:“得赶快抓住马之悦,这家伙明知道到了完蛋的关头,不再干一下子不会死心。”
“李世丹是马之悦的根子,得连根拔!”
焦淑红说:“你那会儿要听我的话,给我们几支枪,这种事儿都不会有了。”
“今天这场火,全是他给点起来的!”
大个子武装部长说:“淑红,得谢谢我了,不是我给了你手榴弹,这仓库能保住吗?”
王国忠说:“他的问题不只是在东山坞这一码儿,我们要让他彻底检查,他也会得到应得的处分!”
他们握手、欢跳,满肚子的话都不知先说哪一句好了。
掌声又雷鸣般地响起。
焦淑红因为站在高处,头一个看见王国忠来了,连梯子都没顾登,就从墙上“通”地往下一跳;打开了大门,像一只小鸟似的飞了过来。
王国忠这才发现萧长春还没有回来,就说:“老萧呢?快找找他,就手开个社员大会吧!”
萧长春把王国忠和县公安局的王科长一伙人领到大庙的时候,抢粮食的人刚刚散去不久。大庙外边的焦克礼和韩小乐跟墙头上的焦淑红、韩德大正在商量,如果这些人去搬动李世丹,要再卷回来,应该用什么办法对付。
韩百仲说:“我找他去!”说罢,就奔西头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