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来?来了群众也得鸣放他一顿!”
“王书记呢?”
马连福越听越觉着怪,就说:“等我跟萧支书碰个面,再说吧。”
“他?那是个死硬派,李乡长正在整他哪。”
马之悦拦住他说:“哎,可别找他,他这会儿让人家整个胡秃子似的,正没缝下蛆哪!”
“萧支书呢?”
马连福说:“我不听听他的话儿,不光不能跟你干,多一句话我也不能说了。”
“什么抢呀,李乡长亲自坐镇在东山坞,主张按着群众的意见办事儿;群众的要求,上级的指示,全应当遵命照办,这也正是你这英雄用武之地呀!你马连福是个红脸汉子,过去没少给群众办好事儿,这一回也得显显你的本领啦!”
马之悦把脸一拉:“怎么,我的话,你一句也不听啦?”
“呀,那不等于抢麦子吗?”
马连福笑笑:“你的话呀,爷们,说透吧,我不能趁热抓,得晾晾再听。”
“好办。群众要分麦子,焦淑红和韩德大几个人把大庙门关上了,不让进去;你走一趟,多叫上几个人,把庙门想法儿弄开,好分。”
马之悦说:“好嘛!马立本的会计让萧长春撤了,你知道不?”
“怎么补救?”
马连福眨巴着眼问:“真撤了?”
马之悦说:“城里大鸣大放的事儿,你大概早就听人传说了吧?这会儿已经到了咱们东山坞。过去我怎么跟你说的,咱们当干部的,得给老百姓办好事儿;过去那一件事儿没有办成,你受了点委屈,群众对你也有一点意见,平常日子,花多大精神也不好往回找,这一回有了机会,正好补救补救。”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吗?你知道他为什么给撤了?”
马连福没有听懂:“什么局势?”
“为什么?”
马之悦说:“简单地告诉你,如今的局势变了。”
“为你!”
马连福说:“唉,什么事非得我走一趟呢?”
“为我?”
马之悦说:“用不了你多长时间,你跟着大伙儿走一趟,就全有了。”
“对啦。为的是他把烈军属抚恤金给你花了!”
马连福马上推脱说:“什么事儿也别找我啦。我算工地上的人,领了白面,明天就得赶快回去。”
“为这呀?唉,我早就后悔啦!等分下麦子,别的不干,先把这笔款退回去。”
马之悦正向马连福煽风点火:“你走了之后,大伙儿全都叨念你,李乡长进村就问你到哪儿去了。为让你上工地,把我跟萧长春批评一顿,说沟北边的工作,除了你,别人谁也抓不起来,因为大伙儿都信服你。这会儿村里边正搞着一件重要工作,没别的,你得插插手了。”
“退回?退多少?”
孙桂英想:看情形,马之悦一定要缠住马连福不放,两个人跑到办公室去,或是到马之悦家去,那可危险;不如留他们在这儿说,自己也好插插嘴。于是,她气囔囔地回到院子里,躲在门后边听着。
“三十块呗!”
马凤兰瞪了孙桂英一眼,朝道沟那边走了。
“不行,三十块不能把马立本洗个清白身子。萧长春正让韩小乐查账,你欠的多啦。”
马之悦对马凤兰说:“你也回去吧,我们要谈事儿了。”
马连福急了,瞪着眼珠子说:“你别血口喷人,我就借这一回钱;那回我们两口子吵架,一时没办法才借的。”
马连福说:“行,行,我们就在这儿说几句,马上回屋,你去做饭吧,我还饿着哪。”
马之悦哼了一声:“一回?”从衣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假装翻着找什么。
孙桂英说:“说什么事儿你就跟他在这儿说,不能跟他走,我怕你再上他的大当!”
马连福已经觉出大事不好,两只眼睛冒火地盯着马之悦的手,心里“通通”地打鼓。
马连福也说孙桂英:“别这个样子,我们要说正事儿,快回家做饭吧。”
院子里的孙桂英又急又气又害怕。因为过去她背着马连福从马立本那里支过两三次钱,一个子儿都没还;想到这个,不要说出去,连插言都不能了。
马之悦脸一绷说:“我们干部里的重要事儿,你也能随便听吗?”又对马连福说:“来,来,咱们到办公室去坐坐,你把工地上的情况,给我介绍介绍,那边工程快完了吧?”
马之悦念道:“一九五四年二月三日,马连福盖房用农业社的木料、砖瓦、人工,共计合洋八十九元;一九五五年七月二十日,马连福结婚购买彩礼,从队里支洋三十元;一九五六年六月孙桂英借了十五元,一九五七年三月,孙桂英又借了十五元……”念到这儿,他故意把本子一合,眨巴着小眼珠问:“连福,这些钱是你花的吧?”
孙桂英说:“你有什么事儿,怕见天,还是怕见地?你就明里说,明里讲吧!”
马连福脸煞白地说:“我用的都是东西,多少钱我也不知道……”
马之悦笑着说:“瞧你这个人,怎么腰里掖着一副牌,谁到跟谁来呀?我们有我们的事儿。”
马之悦说:“东西是你用的,这个你承认吧?好。你知道不知道,你盖房用的木料,是政府拨给我们农业社盖牲口棚用的,应当使七根檩,结果使五根;你挪用了这个,就是拆农业社的台,你知道不知道?孙桂英借那两回钱,都是社里的公积金,那是为了发展集体事业用的,你给花了,这也等于拆农业社的台,你知道不知道?烈军属抚恤金是人家用命换来的,更严重啦……”
没等马连福回答,孙桂英就一步跳过来,用身子把马连福一挡,横眉立目地冲着马之悦说:“你找他干什么,又要使什么坏心眼儿?”
“你,你那会儿为啥不明说?”
马之悦说:“烧火棍子碰灶火门儿,又得碰,又离不开,娘们的事儿呗!让她们逗她们的,咱们爷们得干正事儿。连福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咱俩先找个地方聊聊吧。”
“现在说也不晚。你要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人家共产党的新政策不能允许的!”
马连福说:“刚到家。她们娘俩这是怎么啦?”
“我,我全还,全还,倾家荡产我也还……”
他装模作样地走过来,说马凤兰:“唉,放着大事儿不干,你们娘俩又磨哪家嘴皮子,一会儿好的粘在一块儿,刀子都割不开,一会又扬沙子、斗嘴,简直像小孩子了。快走吧。”又对马连福抿嘴一笑:“连福,啥时候回来的?”
“就怕你还不起呀!你老婆孙桂英背着你从我那儿弄了多少粮食,那粮食又是从什么地方出的,你知道吗?连福,别充硬汉子了。我告诉你一个底儿吧,要想把这笔账抹掉,只有一个办法:政策变变。”
马连福刚在门口一露头,就给朝这边走来的马之悦瞧见了。真是喜从天降呀!刚才有人说马连福回来了,他还半信半疑,哪会想到,老天爷这会儿给马之悦作美,真是时来运转、要成功的好兆头。这会儿他正缺少能顶用的强手,马连福虽说闹过一场事儿,在沟北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要是他能出面挑个头儿,跟马大炮左右搭配起来,一喊一叫,保证马上就把事儿闹起来了。他又想:孙桂英会不会把那个事儿告诉这个醋缸呢?看马连福那神态,听马连福劝架的语调,倒像还不知道。对啦,孙桂英不敢跟自己男人说的,别人也不会随便乱说,怕给人家夫妻拆对儿。那么,马连福这一回能不能跟着干呢?马之悦心里一打转儿,主意就有了。他对付马连福的办法多得很,随要随有。
“别说啦。我一年还不清两年还,我没那本事把政策变变……”
马连福和孙桂英的娘家妈在屋里听到吵声,急忙跑出来拉架。
马之悦神情一转,又变得亲切、热乎,小声说:“连福,这个用不着你费心。就要变啦!李乡长就是来帮咱们改变政策的呀!你只要走动走动,找上几个人,领着他们把仓库的门弄开,分了麦子,政策就算变了!”
马凤兰没料到孙桂英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自己这身肉,动作不便,动了手,准得吃亏,吓的不住后退:“你敢动动我?碰倒我一根毫毛,奶奶让你立根旗杆!”
马连福只觉得天昏地暗。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背上还背着这么一大堆脏包袱;他明白这些包袱有多少分量,明白这些包袱一抖落开,自己是什么罪过。怎么办呢?反正不能再上当,不能再当马之悦的枪使了。对,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跑!于是,他也把神情一转,装作挺驯服的样子说:“马主任,你把话说到这儿了,我也全懂了。就是说,我干也没好,不干也没好,反正得干了?好吧,干就干吧,吃过饭,我就跟你们干,行吧?”
孙桂英眼睛都红了,不光骂不绝口,举起手里的火棍子还要打:“你个臭娘们,滚不滚?不滚我让你知道知道奶奶的厉害!”
马之悦也和颜悦色地说:“吃饭啥打紧呀,先干,回头到我那儿喝酒去。”
马凤兰也上了荤的:“你才是真正的养汉老婆,男人刚离窝儿,你就招野汉子!再听你骂我一句,我不打掉你的牙,撕烂你的嘴,马字儿倒过来!”
马连福连着摇头说:“不啦,不啦,我从今以后要忌酒啦,再不喝它啦。”
孙桂英说:“你别他娘的母狗戴念珠假装善心菩萨来啦。我让你这个臭养汉老婆害苦啦!我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也不解气!”
马之悦可不能放开他:“不行,你看,大伙儿都在大庙前边等着哪,快点吧。”
马凤兰也急了,两手叉腰喊起来了:“你属狗的,怎么翻脸不认人呀?”
马连福说:“总得让我跟家里说一声呀!”
孙桂英后退一步,说:“你,你给我滚蛋吧!奶奶没麦子不吃,全饿死,也碍不着你!”
马之悦说:“行,快着点儿。”
马凤兰说着,就要拉孙桂英。
马连福刚进门,马大炮从沟里跑来,老远就急赤白脸地喊:“嗨,我说马主任,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把我们吊在旗杆半腰上,算没事儿了?”
“闹了半天,你还蒙在鼓里哪?都抢啦,你要是去晚了,就怕抢不着啦!”
马之悦笑脸相迎,用蛮有信心的口气说:“只能上,不能下,我们完全能够上去!”
“要什么麦子?”
马大炮说:“还上去哪!都要各回各家散伙儿了!”
马凤兰说:“我知道你上了人家的当,听了别人的坏话儿,这会儿我的心意你不能一下子就弄明白。我也不用多说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吧。你怎么怨我,恨我,我还是得惦着你。走吧,分麦子去吧,连福没在家,没有人想着你,没人挂着你,连个信儿也没有人给你送。走吧,多带上几条口袋。你是要不要麦子呀?”
马之悦连忙说:“快拉着他们,别让他们走。谁走了也不行,全挂上号了。”
孙桂英跺着脚说:“栗子花生一盘端,一个长在树上,一个生在地里,咱们从来就没有连着根儿!恶人是你,挨磨的也是你,日头晒化了的还是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快走!”
马大炮说:“马斋和凤兰正圈着他们,让我来问你,到底儿怎么办,快点儿想道道,要不然,我他妈的也不干了!”
马凤兰说:“别这样,想想咱们娘们过去的情分吧。咱们本是一个谷穗儿上长的,如今米粒是米粒、糠皮是糠皮,分了家,掰了半儿。你说,咱们为什么闹的隔了心,还不是有坏人给咱们拢对儿呀!草怕严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一回,有人整他了,他就要垮台了……”
马之悦说:“道道多得很。你看,马连福回来,他马上就跟我们一块儿去;他去了,我再一出面,事情不就成了吗?”
孙桂英说:“我谁也不怨,怨我自己!怨我有眼无珠,不识好歹人!”
两个人正说着话儿,忽听一阵鞭子响,扭头朝西一看,焦振丛赶着大车,过了小石桥,奔西地拉麦子去了。
马凤兰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桂英,左边的河,右边的山,过了这节有那节,翻了这层有那层,你可得看长一点儿,望远一点儿。咱们娘们都是受苦受罪的人哪,命都不好;我不怨你,你也别怨我……”
马大炮看着那车马咬了咬牙。
孙桂英这会儿只想到把这个坏女人赶走,别惊动她的马连福,别搅乱她的心:“闲话少说,你就快走吧,走吧。我生气,气死了,你一辈子也别理我,咱们是云南的老虎,蒙古的骆驼,谁也不认识谁。”
马之悦灵机一动,拉了马大炮一把,把嘴贴在马大炮的耳朵上说:“有办法了。粮食抢不着,咱们干别的,只要农业社散了,粮食就算到手。怎么让农业社散呢?得从根上来,除了仓库是根子,还有,我看……”
马凤兰死皮赖脸,反而朝前迈了一步:“哟,桂英,还生我的气哪?啊,真的呀?”
马大炮听着,咧开大嘴呵呵地笑了。
孙桂英压着声音,又用很大的劲儿说:“你不用管我做饭不做饭,我家的事儿长了碍不着你,短了也碍不着你;早了晚了,更跟你没关系。你快走,快给我走开,别登我这门槛子。快走!”
马之悦又推了马大炮一把说:“快去,快把这个办法告诉大伙儿。这件事儿比抢麦子好办得多,伸手就成功!”
门口外边站着的是马凤兰。她刚从大庙那边来,“人手不够”,“声势不足”,还得拼一下子,要再来一个“招兵买马”,非把事儿闹起来不行。她明知道孙桂英这个门槛子不好迈,还得硬着头皮,提着腿走。她的脸上堆着和解的献媚的微笑,望着孙桂英那涨红了的脸孔,说:“桂英,这么早就做饭啦?”
马大炮乐颠颠地朝沟里跑去了。
门口响起怪笑。她扭身一看,整个心腾下子就提起来了,手里的火棍子没有扔掉,就三步两步地跑到大门口,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马连福一进院子,孙桂英就捂着脸哭起来。这一次比任何一次哭的都伤心。
“嘻嘻,嘻嘻……”
马连福劝她说:“别哭啦,哭也没用;这一回,我算上了贼船,走到江心了!”
她一边走里走外地忙,心里边乱极啦。她又怕,又愧,又委屈;她不知道怎么把这几天的一切事情告诉给男人;明知道瞒不住,可是又不好开口,更不知道马连福知道了那些事儿之后,会怎么样。
孙桂英跟在男人的后边,抽抽噎噎地说:“你可别跟他走啦,他是个大坏蛋,你一走,他就欺负我……他……呜呜!”
丈母娘抱着孩子回来了。马连福一边亲着孩子,一边跟老人家唠家常。孙桂英就抱柴火做饭。她要给男人做一顿可口的饭吃。
马连福走到屋里,把那个从工地上带回来还没有打开的包裹,背在肩上,又往外走。
孙桂英说:“事儿可多啦。你别急,等吃了饭,我再慢慢地跟你说。”
孩子见了爸,张开小手喊。
马连福有点紧张了:“闹了半天,还没安静呀?到底又出什么事了?”
孩子姥姥惊慌地问:“怎么到家就走哇?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哪!连福哇,这回你们两个都在,咱们得好好地摆摆啦,可别再走老道儿了,可得跟你们支书一个心眼儿往头奔了……”
孙桂英说:“我逗你干什么呀!吃了饭,找萧支书见见面,回头就在家里呆着,哪儿也别去,明天起早快点回工地。我告诉你,可千万别乱串门儿呀!”
马连福说:“这些话,等消停消停,咱们再说吧,我得马上走啦……”
马连福打个愣说:“你又逗我。”
孙桂英死死地拉住他:“孩子爸爸,你卖我吧,卖孩子吧,全是因为我们,你才上了他的当;你得闹个净身子,不能再干了。一时半时我讲不清,你走了之后,事出的可多啦。马之悦到处害人,什么坏事儿都做绝啦。刚才韩百仲还在地里说,坏人成不了气候,王书记就要来,萧支书不能让他们胡干。跟萧支书他们一条心的人,比过去更多啦。你可别再上他的套儿呀。你看在我们娘俩的面上,别再跟萧支书作对儿了。呜呜。”哭着,打着坠儿坐在地上了。
孙桂英皱皱眉头说:“闹腾得更厉害了。”
马连福把她拉起来说:“我是用假话支他哪,不跟他们真干去,你放心吧!”
说话之间,马连福感到自己这个心爱的人变了,变得跟过去有个天地之别;不光说的话变了,思想变了,连举止形态都变了。把他乐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又问:“看样子,咱东山坞平静了?”
孙桂英哭着说:“你不用骗我,你们说的话,我全听见了。我死了也不让你去!”
孙桂英说:“卖劲儿干吧。跟着大伙儿干点正经事儿,活着才有意思。”
孩子姥姥也扯住马连福说:“你可千万别跟马之悦打连手了,他是专门欺负咱们穷人的恶霸王,人面兽心,什么坏事儿全办得出来呀!”
马连福满意地说:“这还差不离儿。等回到工地上,我更得卖劲儿了。”
马连福急得直跺脚:“我是傻子,我还跟他们干呀?我马连福再缺少穷人的骨头穷人的心,让我反共产党,就是刀搁脖子我也不干哪!告诉你们,我先躲躲。不管往后怎么挨处置,我得先躲躲。”
孙桂英说:“别人都看我一丈高,你倒把我看成半尺,我不干是不干,要干就得干个样子。再说,我又不是泥捏的,面做的,别人都把劲儿抖搂出来了,我能再掖着一点儿呀!”
孙桂英用哭腔问:“你跑到哪儿去呀?”
马连福一看,怪心疼地说:“刚插手干活,别太猛了,得慢慢来。”
马连福说:“我上工地,那边保险。”
孙桂英把两只带着血泡痕迹的手伸到马连福眼前:“你看看,这还假的了呀?”
孩子姥姥说:“对,先躲一躲也好。”
马连福高兴地问:“真的?”
孙桂英说:“那就快走吧。等等,我给拿点吃的。”说着,松开手,跑进屋里去了。
孙桂英很得意地说:“我也参加劳动了,我已经挣了五个劳动日啦!”
马连福穿过堂屋,跑到后院,一蹿,上了墙。
马连福这才放下心,说:“你怎么也黑了?”
孙桂英捧着两个凉饽饽,喊:“带上,带上!”
孙桂英又强笑了一下。她把自己的一切委屈和苦楚,全都压在心底下,把话头岔开了说:“你晒黑了,好像还胖了点儿。”
马之悦从外边蹿进来,一见马连福要跑,就追着喊:“跑,你敢跑?”
马连福立刻又紧张起来,惟恐这个心爱的人又跟他大吵大闹,小心地说:“你怎么啦,别这样啊,你……”
孙桂英把手里的饽饽往锅台上一扔,一头扎在马之悦的胸膛上——这女人因为真急了,劲儿很大,一下子把马之悦给顶出一丈多远。
孙桂英一见男人的面,像是搬倒了五味坛子,苦辣酸甜,一齐涌到心口,眼泪差点儿流出来。
这是在一会儿的工夫,马之悦挨到的第二次“撞”,而撞他的又是两个“特殊人物”。真有点想不到啊!
工地上的人听说家里的麦子已经入了仓,几个干部商量一下,想派个人回来弄点白面,好给民工们改善生活,马连福就抢了这个任务。他想:麦子都打下来了,村子里的大风大浪没了,自己算是躲过去了,到家看看,再回到工地干几天,工程完竣,再回到东山坞,就可以“重打锣鼓另开张”了。工地上的生活、劳动都是很辛苦的,他干得也有劲儿,回家来想借机会休息一天,跟媳妇亲热亲热,没有想到,又给卷进漩涡里。
马之悦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屋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只听孙桂英在里边骂道:“狗养的,你还想赶尽杀绝呀?大坏蛋,早晚有人跟你算账!”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马连福偏偏赶着这个时候回家看媳妇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