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春也把声音提高了:“您为什么睁眼不看事实,硬说我们随便呢?”
李世丹又喊叫了:“嗬,你随便捕人,还有理啦?”
李世丹猛地一晃脑袋:“同志,你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负责?你自己的孩子丢了,是真丢了,还是没丢了,到底儿怎么丢的,没凭没据,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为了解解自己的怨恨,就乱捕乱扣,这不是随便是什么?你说说这是什么!”
萧长春这才发现,李世丹根本没有转弯儿,也没有想转弯儿的意思,心里的怒火更高了,就质问他:“宪法是保卫人民的,还是保卫地主的?您可是代表人民掌印把子的乡长啊!”
这一句话,把在场的人全给惹火了。昨天丢了孩子以后,在人们心里激起多么大的痛苦和愤怒!可是,萧长春那坚强的行动影响了大家,人们把痛苦和愤怒压住了;为什么痛苦和愤怒,又为什么压下这种痛苦和愤怒,其中的道理,谁不清楚呢?这一切都是高尚的、纯洁的,怎么会像乡长李世丹认识得这般庸俗和卑鄙呢?
李世丹伸手拦住那个小伙子说:“别动,听我把话讲完。”又看看萧长春说:“同志,难受、仇恨都不能代替党的政策呀。随便扣人,这是侵犯人权的;同志,我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我们有宪法!”
萧长春的同志和战友们,全都忍受不了啦。一个个都不由自主地跳起来,逼近了李世丹。
一个小伙子喊着:“别在这儿磨牙了,快点把马小辫抓起来比什么都强,我去抓!”
正直的韩百仲抓下头上的草帽子,“啪”地往地下一摔,又“哗”下子扯开衣裳襟儿,两手叉腰地往李世丹跟前一站,吼吼地喊了起来:“李世丹,我告诉你,你要是说乡长的话,办乡长的事儿,我们拿你当乡长看,要不然,可别怪我们不给你留面子!”
韩百仲说:“对呀!谅解这个词儿怎么讲呢?我们不能跟地主记下仇恨哪?”
李世丹真没想到韩百仲还有这一手,倒退了一步,也吃惊地喊着:“韩百仲,你要干什么?还有点组织性纪律性没有?你发疯了,啊?你发疯了!”
当李世丹一提起“丢了孩子”这句话,萧长春心里非常难过,刚想回答,李世丹又来了一句,就忍不住气愤地说:“李乡长,怎么叫有旧仇旧恨?他们勾结起来破坏社会主义、破坏农业社、杀人,这不是新仇吗?”
韩百仲还是朝他跟前逼着:“你,你要把人逼疯了!我问问你,我们跟地主斗争,跟马之悦斗争,为的是哪一家子的仇,为的是哪一个人的怨?社会主义是为姓萧的一个人搞的是怎么着?你得把话说清楚!告诉你,李世丹,我不能让你胡言乱语来污辱我的同志!”
李世丹没理他,接着说:“我们对地主有旧仇旧恨,也是可以谅解的……”
社员们愤怒地喊着:
韩百仲接过来说:“可你拿这个当儿戏。昨晚上我跟你汇报,你那是什么态度!”
“说清楚!说清楚!”
李世丹说:“明白。你丢了孩子,心里边难受,我是能够理解的……”
“不能让你替坏人污辱支书!”
萧长春说:“从您一进东山坞就放了地主,连我们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您没有明白我们……”
韩百仲已把李世丹逼到墙根下边了:“我算把你看清楚了,好人、坏人,同志、地富,在你心里边全都一锅熬了;社会主义、资本主义,在你脑袋里也掺在一块儿了!你就没有跟我们穷人连着心,你没拿我们这号人当同志看,你眼睛里没有党,没有社会主义,嘴上的漂亮话儿,全是门面买卖,你没有领导的味儿了!”
李世丹说:“你的心理我明白……”
李世丹喊叫着:“你这样污辱我就行吗?我看你要反天呀!”
萧长春说:“一件事实,比说上千句万句话还顶用。您刚才说,咱们起码得做到别给党捅娄子,我看您的做法,就是要给党捅娄子。李乡长,我以同志的资格劝您……”
韩百仲说:“我一点儿都没有污辱你!你拍着胸口问问,你的阶级感情跑到哪儿去了?你还有一点儿同情心没有?你不光拿同志的痛苦当儿戏,还拿它颠倒黑白,在同志的伤口上撒盐末、揉辣子面儿,你心里过得去吗?”他说到这儿,两只眼圈都红了。
李世丹打断萧长春的话:“谁胡来了?是你,还是我呀?”
很多社员的眼睛也都潮湿了。
萧长春听着李世丹这番话,心里想:不论他怎么“右”,跟马之悦总还不是一种人,而且他是领导;既然他已经要转弯儿,也要设法儿帮着他转一转,好先把坏事儿控制住,旁的事儿过后再说再论。想到这里,他也缓了缓口气说:“我没有失去理智,怕是更清醒了。李乡长,我也要劝您几句,您要真把党的利益摆在头边,既然来到东山坞,就该把屁股坐下来,跟贫下中农讨教讨教,把这个事儿,那个事儿,加在一块儿比较比较,再用您刚才说的那个‘大局’、‘大体’称一称,量一量;这样的工作做到家了,您再下结论,再使办法;一句话,您得把东山坞的真实情况弄得一清如水,不能胡来……”
李世丹发懵地说:“嗳,嗳,这是说到哪儿去了?”
李世丹呆住了。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在乡政府跟萧长春那场舌战,想起这个人好大喜功,自以为是,同时又带着一点军人做派,是很不好说服的;而且,如今他的孩子丢了,正在火头上、气头上,已经豁出去了,来硬的更不能说服他;再说,那一回争吵是两个人在屋子里,这回当着这么多的人,弄僵了,对自己脸面不好瞧,对解决东山坞的问题也不利。于是,他又拿出一种宽大为怀的样子,苦笑了一下,说:“长春同志,我劝你不要失去理智。现在的问题太复杂,得看大局,识大体,想想自己的行为,是不是符合今天的政治形势;我们是一般党员,对党没有大的贡献,可是起码应当做到别给党捅大娄子;像你这样做,对党不好,对你自己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吧?”
韩百仲揉了揉眼睛,逼着李世丹说:“要是你自己的孩子被敌人杀害了,你也会这样不痛不痒吗?你也要给敌人赔不是吗?你也要奖励敌人吗?”
萧长春说:“是我煽动的他们,还是您自己煽动的他们呢?您不正确,怎么能不斗争呢?我们要保卫社会主义,谁都没资格让我们放下这个权利!”
社员们喊着:
李世丹暴跳起来了:“什么,什么,你煽动群众跟我斗争起来啦?”
“要是马之悦的孩子让人家杀了,你怎么着?”
萧长春说:“李乡长,这不是随便说说闲话儿,这是一场斗争呀!”
“你还让我们搞社会主义不?”
李世丹倒憋了一口气:“萧长春,你,你,你这是跟上级说话吗?”
李世丹摊着两只手:“嗳,嗳,这是从何说起?越说越没有边儿了!老萧,你请大家冷静冷静好不好?……”
萧长春高声说:“这是因为您违犯了社会主义利益,他们不答应呀!”
萧长春站在他对面,皱着眉,瞪着眼,攥着拳头,巍巍不动。
李世丹火了:“哎呀呀,这是怎么搞的?全都疯了,没有王法了?萧长春同志,这是谁指使这些人胡闹的!”
一向乐于当“和事佬”的焦振茂,这会儿一反平时,惟恐萧长春又像麦收前马连福在干部会上骂大街那回那样,又像昨天的小河边上那样,再把大伙的怒火压下去,就凑到萧长春跟前,小声说:“长春,这一回可别让步,这一回跟那两回可不一样了;这一回到了紧要关头,地主、坏人都站出来,伸着脖子朝这儿看哪!李乡长办的事儿,一点儿也不符合政策条文呀!……”
“一点儿不错,你是帮倒忙来了!”
萧长春依然是巍巍不动。
“你就是这个解决法呀?分明是搅浑水来了!”
人们还在愤怒地呼喊着,越喊声音越高。
李世丹大声地喊着:“社员同志们,我不是来这儿独断专行的,我是代表上级,来帮你们解决问题……”
人圈外边一阵低声的长叹,把愤怒的人惊动了。
“您把我们的民主夺过去给了地主啦!”
那是萧老大在委屈地、愤怒地叹气。淑红妈跟在他的旁边掉了泪。
“哎呀呀,做了坏事儿不惩治,这叫民主哇!”
萧老大这样一个老人,在这一夜之间变化是最大的:他沉默了,也硬朗了;一个老年人不幸的痛苦遭遇,硬让理智压服着,他只有沉默;一个本来强悍的人,碰上强大的撞击之后,他当然会更加硬朗。这是他对儿子、对阶级的回答,也是他对敌人的回答。
李世丹说:“如果允许他们这样随便拘留人,你们还有民主生活没有?”
萧老大叹息着:“唉,真想不到,唉,真想不到!”
…………
淑红妈劝萧老大说:“刚才你说,我告诉你不生气,怎么又生气了?”
“他是现行犯哪!”
韩百仲凑到萧老大的跟前说:“你不要叹气,别跟他叹气,他是不代表党的。”
“他是被管制分子,怎么不能拘留!”
萧长春被惊动了,他走到爸爸跟前说:“百仲同志这句话说的好哇。他不代表党,只能代表他一个人。”
李世丹听了人们的吵嚷这才看清了一点“民意”。他感到非常的意外,也感到有点不妙,就四面招架说:“乡亲们,社员们,请静一下好不好?村干部随便拘留人是不对的!”
韩百仲说:“他代表马之悦这一伙!”
“起码应当先跟干部说一声呀!”
萧长春说:“一点不错,他顶多代表那一伙反动派的心意。”他站在萧老大的跟前说:“爸爸,您有什么窝囊委屈,对您的儿子说,对您的同志说,不要对他说。您是不会把一个忘了党,忘了人民群众,忘了社会主义的人说醒的,只有斗争!”又转身对大伙儿说:“同志们,有理你们就说吧。不把是非弄个白是白,黑是黑,决不能罢休!”
“他干的坏事儿太多了,你不处理,反倒当好人?”
萧老大推开要拉他的人,说:“你们不用担心,我一句话也不对外人说。我是气的。我是奇怪的。怎么一个堂堂的大乡长,连我这么一个不在组织、不在党的老头子都不如呢?”
“李乡长,凭什么把地主放开?”
年轻人鼓起巴掌:
“你说,为什么打击群众?”
“说得好,说得好!”
“你说,为什么光听坏蛋的话?”
“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停在垛上、垛下和围在旁边的社员们一见萧长春和干部们的态度很硬,说话很猛,更长了精神。站在远处的也呼呼啦啦地围了过来了,七嘴八舌地质问李世丹:
李世丹感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尴尬,也十分危险。他怕了。汗珠子从脑门子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掉。他对眼前这一切,是不能理解的,不能明白的;他也顾不上弄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他想得最多的,是怎么样立刻弄回自己的“面子”,抓住一点理由,保住自己的“正确”;不然,他已经看出来了,照这样下去,要处理的问题处理不了,还得把“送殡的埋在坟里”,还得给自己找一身抖落不净的病;回到乡里没法儿说,上级来了人不好交代;等到群众的大鸣大放一起来,目标会从另一个方向转到自己身上;在运动的火头上犯错误,那可不得了。他想来想去,以“缓和群众的情绪”为上策。要缓和这种没有理智的情绪,就得先压服了萧长春;要压服萧长春,就得用更“政治”的手段。他说:“同志们,上边有上边的安排,有上边的计划,这些个你们都不知道,我也不好对你们说,这是组织纪律,这是党内秘密。我只希望大家千万不要误会,这对我们的运动是不会有利的。光是感情冲动,光是跟我李世丹发牢骚,能解决眼下的问题吗?不能的。我劝大家都冷静下来。”又转向萧长春,“老萧,你这个支部书记总还得承认我是乡长吧?起码你得承认我是上级派来的一个同志吧?这好。你快把这些人安顿一下,咱们先个别谈,党内的事情,咱们党内解决,咱们一致不了,还有上级呀。你看这样好不好?”
“那你为什么不听听群众的意见呢?”
萧长春马上点头说:“我开头就要跟您个别谈,可您偏偏不这样做;现在您愿意走这道手续了,我同意。”
“就算我个人的意见,你们就不能听听啦?”
李世丹这才轻松了一下。
“我们怎么不听领导的话啦?武装部长代表乡党委通知,让我们等着上级决定。您放开马小辫,是上级的决定,还是您个人的主意?”
萧长春接着说:“可有一件,咱们得马上把马小辫捉起来,这件事儿不能再等了。”
“报告了。我让你们放开,为什么不听领导的话?”
李世丹又紧张了:“这个问题,咱们一并讨论研究一下再说吧。”
“我们没跟您报告吗?”
韩百仲跟群众几乎一齐喊:“不行,不行,得马上把马小辫捉起来,随后再讨论!”
李世丹说:“啊,我怎么错啦?你们不能随便扣人呀!”
李世丹这下可为难啦。其实,他跟马小辫并不像马之悦那样存在着什么特别的利害关系;押与放,在他说来,也不是大了不起的事情;可是,自己一进村就按着马之悦的意思把他放了,这会儿要是一点头,他们立刻又把马小辫抓起来,同时也会整治马之悦;这就是说,自己把自己安排在一个完全错误的地位上了,明明是承认自己今天又在东山坞犯了错误;再说,事情的结果,到底儿是萧长春对,还是马之悦对,还弄不明白;大鸣大放的整风运动来了,到底谁是鸣放和挨整的中心人物,也还不清楚,怎么能够这样草率的处理呢?这一切,要是刚一进村的时候,他李世丹并不难处理;可是,在打麦场上受到这一回“群起而攻之”以后,他李世丹对东山坞到底儿是个什么样儿,心里已经越发没底儿了……
萧长春看出问题严重,不斗争,就是对党的损害,对群众的损害。他想到这儿,朝前跨了一步,坚决地说:“李乡长,不是我们错了,是您错了!”
这会儿,群众的情绪也缓和了一些,全都帮着说:
“随便扣押人这一条就是大错误,懂吗?”
“李乡长,快答应把马小辫捉起来吧!”
“你有什么根据说我们错了呢?”
“这样做最妥当,不用犯难!”
李世丹冲着韩百仲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共产党人干错了事情,就承认错误,还怕宣布吗?”
萧长春说:“李乡长,事情走到这一步,不这样办是不行了。您在这个火头上把马小辫给放了,就是给反对社会主义的人撑了腰……您等我说完。您要知道,马之悦不是傻子,不是您认为的那种老实人,他会利用您,会打着乡长的旗号鼓动落后的富裕中农和坏蛋们捣乱。您等着吧,他们会把您包围住,会请愿、闹事儿,会向社会主义进攻。只要我们再把马小辫抓起来,立刻就能够把他们稳住,就出不了大事儿……”
韩百仲看着萧长春有了为难的样子,一时没有完全摸清萧长春的心思,就说:“长春,你还想留点面子?人家李乡长可不给咱们社员留面子呀!当着沟北的人,当着马之悦宣布咱们过去的工作全错了!”
李世丹使劲儿一摆手说:“别说那么厉害吧。”
萧长春本来想把群众安定住之后,先把李世丹拉到场房里,个别谈谈,看看他的态度再考虑怎么办;没想到,李世丹开台就来了这么一下子,他的打算被打乱了。
萧长春说:“不是我把问题说得厉害,事实上,许多厉害的事情已经在东山坞发生了,可是你不听,不看,不过过心思。他们聚众大闹干部会,大喊土地分红,他们挑拨富裕中农闹缺粮,又勾结私商私运粮食,他们跟城市的坏人通了气,他们用刀子威吓贫农,把干部的孩子杀害,他们跟地富分子在夜里和在集市上三番五次地密谋策划……这一切都为什么,都在等什么?万事俱备,只欠一股风,今天,您正给他们送来点火的风呀!”
李世丹一见社员这么听萧长春的话,更觉着他估计的对了,立刻拿出一种上级压服下级的姿态,冲着萧长春劈头就说:“我主张把马小辫放开了。你不服可以提意见,用不着耍手段!”
“什么,什么,我给他们送来点火的风?”
社员们这才渐渐地静下来。
“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呀!您想想,这些日子,他们把心肝五脏都掏净了,都没有找到一个缺口,这一下子可有了,他们不当法宝似的抓着用吗?”
萧长春朝愤怒的社员们说:“同志们,不要急,不要喊,咱们有话说话,有理讲理;什么事儿处理得不妥当,由我们干部先跟李乡长交换交换意见,回头再跟你们说清楚,用不着吵哇!”
李世丹又跳起来了:“你们东山坞的问题,全得由我一人承担了?”
李世丹一见萧长春,气头子更大了:“你先把这些人给我制止住!”
萧长春说:“您的路线错了,方向偏了,脚跟站错了位置,必然要打击革命群众的志气,助长敌人的威风。”
萧长春从人群外边挤进来,说:“我在这儿!”
“你真厉害呀!我助了哪个敌人的威风?你说说,你当着群众说说!”
李世丹左右招架不开,就又大声喊:“你们支书呢?萧长春躲到哪儿去了?你们说呀!”
“事实是这么一回事儿,您没给马小辫助威吗?您没给马之悦助威吗?”
“不赶快回答,放跑了杀人的凶手,你可负责任!”
“你把马之悦这样一个老党员当成敌人了,这还有边儿没有哇?”
“我们静不下来,你快回答我们的问题!”
“李乡长,您别捂着眼睛了。他不过是为了容易骗人,披着一张党员的皮子,里边早烂了。什么样的坏事儿他没有干出来呀?”
围着他的人越来越多,都喊了一些什么,他几乎一句也听不清了。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萧长春不在,心想:噢,闹了半天,萧长春躲了,煽动几个拥护他的人来跟自己对抗呀!就喊:“社员们,静一静!”
李世丹跳着脚,刚要说什么,可是没有容他说出来,背后的一个女人插进来说话了。
刚才李世丹使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有把韩百仲“说服”,反而越说越僵,闹得他不能下台,就到处找萧长春。他刚刚走进这个场上的时候,就看到一张张红铁块似的脸;他以为这些社员不了解他这个乡长是讲“民主”,还是不讲“民主”的,是包庇干部萧长春,还是不包庇干部萧长春的;于是,他就准备当着大伙儿发表一通讲话,取得群众的信任,先进一步把他们“害怕”的思想消除,把他们那要闹事儿的情绪稳住;回头,再给萧长春下一道命令,使一点组织手段;这样,这里的问题就保险了,他就可以脱身,赶快回乡参加那个半截儿党委会。可是,没容他开口,社员们就吵吵起来了。他听着听着觉出不对味儿,有点奇怪,又有点不知怎么对付好了。
那是焦庆媳妇。她的脸色苍白,眼睛里转着泪花儿。她说:“李乡长,别跟萧支书顶牛儿了。唉,我过去也是让马之悦捂着眼,受了他的骗呀!他可把我害苦了……”
…………
萧长春接着说:“是呀!李乡长你可以问问她,是不是马之悦勾搭她搞投机卖粮食。”
“这不是没边没界了吗?”
李世丹看了焦庆媳妇一眼,严厉地问:“说实话,真有这档子事儿吗?”
“有你这样处理问题的吗?”
韩百仲说:“焦庆家,你大胆地说,不要怕!”
“你知道他跟马之悦是什么关系;你知道马之悦是个什么东西,你为什么听他的话呀?”
焦庆媳妇说:“唉,卖点粮食,那不是小事嘛!李乡长,您说,我就是自私一点儿,别的什么事儿也没有,可怎么把马之悦得罪了?下大雨那天他把地主马小辫领到我家去,把一把尖刀子放在我家那猪食槽子底下……天呀,可吓死人了……”
“李乡长,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也不跟干部说一声,就把地主放开?”
李世丹跳着脚:“什么刀子,什么刀子?”
垛上的、场板上的、大车上的社员们,全都停住了手里的活儿;有的站在原地,有的围着李世丹,一个个都是面红耳赤的,都在大声地吵嚷着:
韩百仲说:“什么刀子,昨天我没跟你汇报?”
他又急忙来到二队打麦场,远远地就听见了那边的吵嚷声。
萧长春哼了一声。
萧长春从一队的打麦场上走出来的时候,就听人说,李世丹和韩百仲到家里去找他;他回到家里,一个人影都没见到。正在门口看风声的淑红妈告诉他:那两个人已经到场上找他去了。
李世丹耳发鸣,眼发黑,无力地坐在一捆麦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