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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四章

克礼妈朝这边挤着;因为小孩子们一见这边要打架,都害了怕,一个劲儿往后退,克礼妈怕碰着孩子们,不好硬挤,就用最大的劲儿喊:“克礼,克礼!”

焦克礼看着韩小乐和老保管都急眼了,就喊:“小乐,别打!别打!咱们有理讲倒人,用不着打架!”他说着,猛一抬头,瞧见了两只眼睛,那是妈妈的眼睛;他觉得这眼睛里发出了声音,这声音重重地落在他的心上,他的浑身长了劲儿。

焦克礼朝他妈回答:“您放心,有我们在这儿,一粒麦子他们也拿不走!”

“不让分麦子就打!”

克礼妈踮着脚,从许多人的脑袋上盯住儿子,又大声说:“克礼呀,你还好话说着哪,你还对他们说好话呢?”

“打呀!”

焦克礼说:“他们都是社员,乱打不好哇!您放心,他们会明白过来的,一定会明白过来!……”

人们还在大声地吵嚷:

克礼妈说:“哎呀!我不是让你乱打!不跟他们打架,应当给他们揭盖子呀!你看看,谁在他们里边搞鬼哪?你快看看呀,快看看呀!”

焦克礼被扯着胳膊不能动,真想把另一只手抡圆了朝马大炮的脸上来一下子;就在他手还没伸出来的时候,想起了萧长春,想起了半个月前的那次“吵架会”,想起了王国忠写来的那封信,他忍住了。

焦克礼也踮起脚,眼睛跟着妈妈的手指头转;往东一看,那边有个马凤兰,马凤兰想往庙门那边绕;焦克礼的眼睛又跟着妈妈的手指头往西一看,那边有个马斋,马斋正在推几个女人往前挤……焦克礼被妈妈提醒了,胸膛里猛地一阵发热,立刻又用更高、更坚决的声音朝围着他、扯着他的人们喊:“社员同志们,你们上了敌人的当呀!你……”

“打呀!”

弯弯绕本来就怕这一手,连忙说:“克礼,队长,别这么说话呀!谁是敌人?谁是敌人?你把我们全当成敌人了?你这小孩子家说话太没深没浅了。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打!”

马大炮朝焦克礼瞪着眼珠子说:“你要给我们戴敌人的帽子,我们就是敌人了。分麦子呀,谁想拦也不行!”

马大炮喊:“打,打,打!”

焦克礼一边用劲儿挣脱马大炮的手,一边喊:“你们真的上了敌人的当呀!你们看看,富农分子、地主的闺女,在里边给你们使劲儿哪。你们上当了!……”

老保管也逼到马大炮跟前,说:“打怎么着?你们再往前走一步,就打!”

马斋脸黄黄地跟旁边的人小声说:“他吓唬你们哪。别听这一套。谁让你们来的?你们自己呀!”

弯弯绕喊道:“小乐,你怎么找我打架呀?”

马凤兰也黄着脸跟女人们说:“别的全是假的,分麦子是真的;反正也闹起来了,不分白不分了!”

韩小乐看见蹲着的弯弯绕站起身,当是他要开门去,就朝他扑过来说:“我看你们敢动!”

人们又鼓着劲儿叫起来了:

马大炮真动了手,一把扯住了焦克礼的胳膊,又大声地朝前边喊:“同利叔,快去砸门,快,分哪!”

“我们要分麦子,管它上什么当!”

这两个坏家伙暗暗地在人群背后推了一下子,人群就朝着焦克礼压过去了。

“对,分了麦子,才是实在的!”

马凤兰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焦克礼喊:“你们这几个人为什么要分大伙儿的麦子呢?这麦子是你们几个人种出来的吗?你们是听了社委会通知来的吗?坏人胡造谣言,让你们搞害大伙儿的事儿,让你们搞犯法的事儿,你们又听又干,这不是上了敌人的当又是什么呀?你们把心思摆正一点儿,自己想想,这是什么行为?”

马斋看着老这样下去不行,就跟马凤兰挤了挤眼。

“我们对农业社有意见!”

“不让分不行呀!”

“对啦,我们全都有一肚子意见!”

“分麦子呀!”

焦克礼说:“有意见可以提意见。这样明抢明夺,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这是损害别人,也损害自己呀!不要听马斋、马凤兰他们的话。他们才是咱们的敌人呀!要闹事儿,得跟他们闹,不能自己人跟自己人闹呀!”

那些不敢吭声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敢张嘴喊叫的没有几个。

马斋再也顾不上装腔作势,就在人群里大喊大叫:“这是造谣,这是怕你们,用软办法哄你们退回去!”

“大点声,大点声!”

马凤兰更顾不上好多了,也喊叫着:“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别上他们的当呀!”

“都喊,都喊!”

马斋喊:“好人坏人还不容易分别吗?谁让老百姓过舒心日子,就是好人。”

马斋和马凤兰两个人在后边对光跟帮帮不说话、不上前的人鼓劲:

马凤兰喊:“对啦,要过舒心日子,要分麦子,就得豁出四两半斤地跟他们干!”

马大炮喊:“你不说好听的,又敢怎么样?这是民主,从今以后,再也怕不着你,我们要自由了!”

克礼妈怕儿子说不过这几个坏蛋,就推开身边的孩子们,挤过来对大伙说:“我说,咱们都是老乡亲了,谁都知道谁。平常日子,我不大管别人家的事儿;这一回,让我看着实在着急。克礼年纪轻,不清楚咱们的老根老底儿,我总还知道一点儿。”她说着,扳着一个老头的肩膀子说:“大哥,你早先不是给马斋扛过活吗?你起五更、爬半夜给他们卖命,他们连吃咸菜都限着你吃;那年秋后开工钱,他拿秕高粱、霉谷子对付你,你不是跟他吵过吗?那会儿,焦田在村里搞农会,给你撑了腰,你才没吃亏。从那以后,你好多年都不理马斋;怎么,解放了,你日子过好了,也跟马斋好起来了?”

焦克礼再也忍不住火了,就大声说:“马大炮,我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怎么好话说着,偏要胡闹呢?”

那个老头不好意思地说:“他婶子,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不是!马凤兰刚才找我去,说是李乡长下了命令,让社员分麦子,我就……唉,谁知没有这宗事儿呀!”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后退。

马大炮撸胳膊、挽袖子地对焦克礼说:“赶快躲开,别耽误我们的事儿。伙计们,开门,分哪!”

克礼妈又扳着一个中年妇女的肩头说:“大妹子,你家虽是中农,斗争地主、挖财宝,咱是一条线上的人,还在一个小组里,专门对付马凤兰。你那会儿,指着挖出来的绸缎衣裳对我说:地主真可恶,穷人光着屁股,他们把好东西都埋在地里让它烂了,真该斗!最后分浮财,还分给你一件。你想想,马凤兰能不跟咱们记仇吗?你忘了,她可没忘呀!你怎么信她的话,跟自己的人作对儿呀?”

马大炮的哥哥也插了一句:“农业社我们都不要了,谁还管社委会不社委会呀!分,分!”

那个中年妇女红着脸说:“我正做饭,马斋跟大炮去找我;吓唬我,说麦子全分了,不跟他走,一个粒儿也摸不着,我……”她说着,也朝后退了。

焦克礼说:“没有社委会的决定,谁也不能分。”

马斋一见这情形更慌神了,可是他又不敢跟焦克礼母子脸对脸干,就挤到弯弯绕的跟前说:“同利,你看,萧长春、韩百仲他们连头都不敢露,光让一个孩子,一个老娘们来对付,证明他们怕了;他们怕了,咱们反而败下阵去,不光丢了人,最要紧的,又算白闹了。只要这回闹不成,明天他们就得套上大车,把麦子全送到国家仓库里去,连味儿咱们都闻不着了;到那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马大炮喊:“谁听你这一套呀!老子今天就要分!”

弯弯绕嘟嘟囔囔地说:“你有话对大伙儿说,为什么偏朝我一个人说呀?我也是跟着来的。”

焦克礼依旧不急不火地对大伙儿说:“社员同志们,过几天才能分麦子哪,现在还没有把决算搞出来,还没有到时候。都快干活儿去吧。”

马凤兰也在那边给马大炮浇油:“你看见了吧?什么团结团结,把你们都当死对头、活敌人看待了。凭你有名儿的马大炮,让一个小孩子,一个老娘们吓住,多丢人哪,你还有脸在东山坞活着呀!”

马大炮一心想要显显威风给大伙儿看看,见焦克礼一开台火力就不足,以为焦克礼害怕了,他就更神气了,把胸脯子一挺,大喊大叫:“我们就是要好处来的。怎么没有好处呢?赶快躲开,我们要分麦子!”

马大炮挺着脖子喊:“谁让他们吓住了?我这儿拉着焦克礼,你们赶快冲大门哪!”又冲着正朝后退的人喊:“他妈的,谁也不兴跑,都给我站住!快开门,分麦子呀!”

焦克礼一边张开两只胳膊拦住他们,心里一边想:自己这会儿不是一个普通社员了,是一个队长,一个领导干部,不光要坚决地把他们挡住,不让他们闹事儿,还要给他们讲政策,提高他们的觉悟。于是,他不急不怒,用好言好语劝说这些人:“社员们,你们要干什么?有话跟我说,别乱闹;这样对咱们农业社,对你们自己都没有好处呀!”

马斋和马凤兰的欺骗、吓唬的办法不灵了,马大炮的喊叫无效了,大庙前边的形势正在变化。有几个人听了焦克礼母子的这番话,动摇了,退到了看热闹的小孩子群里,那架势,好像一吹哨子,他们马上就开腿往家跑。接着,除了马凤兰,差不多所有的女人、孩子,都靠边上去了;弯弯绕也在往后退;光剩下马大炮这个光杆司令还在跟焦克礼揪扯,马斋、马凤兰这两个狗头军师完全孤零零地给摆出来了。

他这一喊叫,果然又给人们打了气儿,又都吵吵嚷嚷地往前挤。

大庙前空场子的最南边有一棵大槐树,树下边有个土堆子,马之悦就站在那儿朝大庙这边观阵。他又是急,又是气,心里不住地骂:“真是一群菜货,为什么还跟他们磨牙呀!不能容焦克礼他们有说话的空子,也不能让这伙子人有听话儿的机会,就一拥而上,进了大庙,抢了麦子,干净利索!这样磨蹭下去,这边凉了,人家那边可要热了!”马之悦这会儿真有点前怕坑子,后怕井了。他怕焦克礼用“敌人”这个词儿真把这几个闹事的人给镇住,也怕萧长春得到信儿赶到,他更怕李世丹来了,这边的事儿闹不起来,生米没有做成熟饭,几句空话,就又云消雾散。急得他,不住地咬牙攥拳头。

女人说这番话,是想给马大炮泄泄劲儿,没料到,马大炮把意思听错了,反而激起了他的邪火,脖子一挺说:“谁胆子小?我马大炮怕过谁,怕过什么?分麦子,分麦子,马上开大门,进去就分,我看谁敢拦咱们?李乡长都发话了,萧长春面都不敢露了,咱们中农说话顶事儿了!”

韩百安是被马之悦连欺带骗地拉到这儿来的。当他跟马之悦到了官井沿上,见到那儿好几个人都夹着口袋,而且多数是沟北边那些不拉人屎的家伙,他就猜到又要闹坏事了。他想:闹什么坏事儿呢?是要跟李乡长请愿?或者,干部们要开会,又要像上一次那样,又骂又吵地瞎胡闹一通?他猜不到,要往回走。马之悦不肯放他,他又想应当看看马之悦到底要干什么坏事儿,就跟到这儿来了。他看见大庙门口的人们乱乱哄哄,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大庙里边开干部会,不让这些人进去,这些人一定要进去,才这么大吵大闹;后来,听人们口口声声喊叫分麦子,更犯疑了,就问马之悦:“喂,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快跟我说实话!”

把门虎说:“要知道这样,我就不让他出这个头,露这个面儿。你还是让别人领头吧,他不行;别看他有那个外号,其实,他比谁都胆子小……”

马之悦看他一眼,说:“分麦子呀!”

马凤兰说:“别榛子黄、栗子黑地争这个了,大伙儿的事儿大伙儿办,办好了,大伙儿都得好嘛!”

韩百安说:“社里没正式通知,我回去了。”

把门虎忙挤过来说:“唉,你们别一个劲儿往高处推他呀。个儿高的,能耐大的人,不是多得很吗?”

马之悦说:“你说分麦子,怎么又回去呀?”

马凤兰扯扯马大炮的衣裳襟儿,说:“大炮,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眼下到了节骨眼儿,就看你的胆子大小了。”

韩百安说:“我是跟你讨小米子的,你没心还我,我认倒霉,也不能再上当了。”

气得马斋真想踢他一脚。

马之悦说:“既然来了,就别空着手回去。快到人群里去帮一把吧。”说着,就往那边推韩百安。

弯弯绕好像没有听见马斋的话,却转回身,冲着马大炮的哥哥说:“你睁着两只眼走路,怎么往我鞋上踩呀?”说着,就蹲下提鞋——这只鞋很难提,蹲在那儿不起来了。

韩百安一边朝后退,一边说:“你又让我跟他们瞎起哄去。告诉你,我这个人可是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我不跟你们干这号事儿!”

马斋钻到弯弯绕跟前,小声说:“别胡思乱想了,只要你摸摸筷子,就算入了席,吃,也扰了,不吃,也扰了;我看你还是领头快冲,快冲,一冲,麦子就算到手,别的事儿,咬着白面馒头再说。”

马之悦说:“你不干,还来干什么?来了,就算干了。”

马凤兰说:“别光让我一个人冲,你也得使把子劲儿呀。我去叫门吧。立本在里边一应和,事情就好办了。你给弯弯绕鼓鼓劲儿。”

韩百安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斋的两只眼睛盯着马大炮和弯弯绕,他们心里想的,不说全明白,也明白个差不多;就急忙捅了捅马凤兰,小声说:“光靠他们不行,你得给维持维持阵势了。”

马之悦拍手跺脚地说:“快看,快看,有人打开门了!”

弯弯绕比他机灵,一看见焦克礼,他就想起了前几天那场鸡的风波,想起那个让他丢尽了人的社员代表会,心口窝忍不住地敲鼓;接着,他又看见庙门关着,断定萧长春早有安排,也断定想要分到麦子,是不容易的事儿了;这一回,十成有八成,又要闹一个猫咬尿泡虚欢喜。于是,他不光自己往后站,还给他的女人瓦刀脸递眼色,不让她上前露面。

大庙前边的马凤兰趁着马大炮跟焦克礼纠缠,又推开克礼妈的拉扯,跑到庙门前,就死命地用拳头敲着门板,大喊:“立本,立本,快开门呀!”

领队的马大炮见焦克礼那副不动声色的脸,那股子逼人的气势,也不禁一呆,一时不知道先说什么好了。

焦克礼一听马立本在大庙里边,更着急了,一使劲儿抡开了马大炮,扑过来,堵住庙门说:“不管谁在里边,农业社的麦子,你们一个粒儿也拿不走!”

那些拿着口袋、扛着扁担来“分麦子”的人,往这边走的时候,因为贪心挺大,劲头也显得很足;临近了仓库,一见庙门关着,门口又站着几个雄赳赳的干部,就有一半人变得胆怯了,特别是那些老娘们、小孩子,怕得不得了,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打先锋。这支稀稀落落的小队伍,就变成了开水锅里的棒子儿,乱乱哄哄。

韩小乐推开了马凤兰,对焦克礼说:“不要紧,一会儿,把他们里外一锅烩!”

焦克礼这会儿可平静多了。这是因为年轻人看到了自己的力量强大,也看透了对手的软弱和空虚。他拿出一种心实胆壮、强不可侵的姿态,不慌不忙地朝着那些正往这边挪动的人迎上去了。

马大炮也跟上来,朝庙里边喊:“快点开门呀,死了?”

老保管说:“说得有理。小乐真行。”

马斋着急地说:“把门关这么严干什么呀?”

韩小乐说:“你也别太轻敌,不怕他们,也别不当回事儿,咱们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大庙里仍然是一片沉默,只有墙壁发出刺耳的回音。大柏树上的几只老鸹,“呱呱”地叫了几声,抖动着翅膀,朝远处飞去了。

焦克礼也笑了:“对,对,他们是纸糊的、气吹的,一捅就透!”又说:“你们爷俩在庙门口守着,我一个人对付他们就行了。”

马之悦趁着韩百安打愣的时候,一使劲儿把他推出几步。马之悦自己则退到树后边,两只贼眼死盯着大庙的门板儿。这会儿,一线希望在他心里跳动着:只要庙门一打开,不论是敢上前的人,还是已经退后了的人,都会呼地一下子闯进去,麦子就算抢了,事儿就算闹了。他等了半晌,见里边没人应,心里想:是不是又发生意外了?这可糟糕!暗骂马立本没用。又想,用什么办法也得先分点儿,哪怕是一家分走一斗,也算生米做熟了饭,也算乱套了。可是怎么办呢?他急得一个劲儿搓手。

韩小乐说:“别看他们闹得凶,外强中干。”

韩百安又退回来,朝马之悦喊:“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你安的什么心,你想把我怎么样?快点告诉我实话!”

老保管插了一句:“他们要不小,咱们要不大,这一大段的工作不就白干了。”

马之悦说:“还问!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儿,分麦子呗!快往前凑凑吧!”

韩小乐说:“也说明咱们的力量大多了!”

正巧,韩道满和马翠清两个人,一人提着一只盛白灰的小桶,一人提着一个盛黑灰的小桶跑过来。他们是按着昨天晚上的计划,想找五婶一块儿写标语、画壁画去,听说这边闹了事儿,就一块儿跑来了。他们刚走到大树跟前,立刻发现了韩百安站在马之悦的旁边,胳肢窝还夹着口袋。

焦克礼说:“说明他们的力量小多了。这是他们完蛋的信号!”

韩道满心里一急,手里的铁桶差点儿掉到地上:“不好,他怎么也来了?”

韩小乐说:“你看看,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

马翠清跺着脚说:“瞧瞧,又跟干上了!真是个死不回头的东西呀!”

焦克礼让韩小乐这么一说,又朝奔上来的人看一眼,心里一动,暗想:真的,用这个阵势跟闹干部会的阵势比一比,这一回比那一回小多了;这一回不光人数少,里边没有又臭又硬的马连福,也没有总跟着马之悦跑的马子怀、焦庆媳妇;好多随风倒的中农户都没跟着来。

韩道满把铁桶塞给马翠清,几步跑到韩百安跟前,揪住韩百安的袖子说:“你,你,唉,你又跟着他们干坏事儿呀!你还要脸不呀!”

“哼,绿了眼也不怕。你再仔细看看,这里边有几个顶事儿的;你再想想,那一次闹干部会,不比这一回人多呀!多一半也不止,怎么样了呢?没费事儿,就退了;这一回,咱们更不怕了。”

韩百安奇怪地说:“没有哇,道满,我怎么啦?我没跟他们干坏事儿……”

“你看他们都红眼了!”

马翠清也跟过来说:“还说没干坏事儿呢!没干坏事儿,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闹个屁吧!他们没少跟咱们较量,全是手下败将!”

马之悦怕他们跟焦克礼来个里外夹攻,就拦住两个人说:“别吵了,看不见闹起民主来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儿,谁敢抗拒民主哇!你俩也过去吧,在运动里,可别当群众的尾巴……”

“就算人少,闹出事儿也不好。”

马翠清“呸”地唾了他一口:“不要脸的坏蛋!全是你煽动的,全是……”

“一点不成问题。你看哪,看看他们这个阵势。我还当他们能够来上一大队人哪,闹半天就这么几块活宝!”

马之悦瞪起眼珠子:“妈的,小毛丫头,你敢再胡说,我要揍你!”

“你真成问题。”

韩百安说:“哎,哎,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道满,翠清,他要归还欠下我的米……”

韩小乐说:“可笑嘛,你不让我笑还行。”

韩道满说:“糊涂死你了!他们是来抢麦子的!”

焦克礼用肩头撞了他一下说:“瞧你,啥时候,还顾得抹蜜似的笑呀!”

韩百安大惊失色:“什么,抢?”

韩小乐听说有人嚷嚷着要抢麦子,也有一点紧张。因为他是会计,仓库出了问题,除了保管员,就数他的责任重了。抢麦子的人来到跟前,韩小乐朝他们扫了一眼,见闹事儿的又是那几个人,倒忍不住地嘻嘻地笑了起来。

马翠清说:“马之悦拉你跟他们扯伙抢农业社集体的麦子,你还当干好事呀!”

焦克礼领着老保管、韩小乐已经先一步赶到这儿。他一看大庙门关着,心里犯了疑;刚要敲门,“分麦子”的人已经到了跟前。焦克礼不由得吃了一惊:按着他原来的估计,马之悦既然敢出头放开马小辫,要挑拨人抢麦子的话,他也敢在前领着;只要马之悦领头,就算好斗好揭了。没想到,马之悦根本没有在前边,领头的、闹事儿的,全是那伙子中农。这样,焦克礼准备好的那套办法就用不上了,只能说服、劝解,让他们先退回去,等萧长春他们来了,再最后处理。

韩百安愤怒起来了。他的两只手攥起来,“咯巴”响;两只眼睛瞪着,像是喷着火,逼近马之悦,浑身颤着,嘴唇抖着。

“麦子就到手了,就到手了!”

马之悦吓了一跳,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上,上,一直往头冲!”

韩百安还是那副架势,逼视马之悦,朝他跟前凑着。他的眼前,出现了多少可怕又可恨的情景:杀害孩子的凶手,夺人家小米子的强盗……他咬牙切齿地喊:“你,你,马之悦,你是……”

马斋和马凤兰一见这伙子劲头大了,全都往前边冲,就按着马之悦用眼神和手势传过来的指示,朝后退了几步,用别人挡住身子,小声地催促:

马之悦一边退着,一边小声地说:“哎,百安大哥,你怎么听孩子的。你不是要过好日子吗?你不是嫌农业社不自由吗?这回,大伙儿全都为这个闹起来了,要把农业社散了,要按土地分红!全是由着你的意思来的,我叫上你是为你好呀!”

弯弯绕也提了精神,嘴没喊动,浑身却在使劲儿。

旁边的马凤兰一见这边又吵起来了,就跑到跟前,对韩百安说:“在这儿吵什么,快分麦子去呀!这回可你们的心了!你再不用整天价垂头丧气的了。”

马大炮这几个“骨干”分子喊声更高了。有的人喊哑了嗓子,那声音好像敲破锣,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有几个一直跟着大流、不敢吭声的人,也低着头喊了几声。

马斋也过来加了一句:“要变天了,这一回,什么事儿全都要变了。别总胆小了,胆小人吃大亏呀!”

这会儿,“分麦子”的人群快到大庙跟前了。这些让自私心迷住的人,就好像闻到了烙饼的香味儿,看到了炕头上的大囤,摸到了兜里的人民币,想到转眼间把麦子扛回家,就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怎么会不心馋眼红啊!

韩百安两只冒火的眼睛还是盯着马之悦不放。在一个老实半辈子的庄稼人来说,再没有比这样一种欺骗更不可忍了:他让马之悦拉着当了强盗,当了罪犯!

哑巴不肯丢下羊。五婶也不肯接手。两个人都急,都不让步,就在那儿纠缠起来了。

马之悦瞪起眼睛:“韩百安,你疯了?”

五婶比划说:“我的事儿比你还重要;就把羊先扔在这儿吧,你快到大庙那边先抵挡一阵儿,别让这群没人心的家伙进到咱的仓库里去!”

韩百安吼的一声:“我疯了,我让你们骗疯了,欺负疯了,我不活着了!”喊着,跺着脚,猛劲儿一扑,一头扎在马之悦的肚子上。

哑巴“啊吗、啊吗”地比划着,一定要把羊留给五婶,说他有个非常重要的事儿要干。

马之悦闹了个屁股蹲儿,一边爬起来,一边喊:“快,快把这疯子抓起来!”

五婶拦住他,比划着说:“哎,哎,你别把羊交给我呀,我还得找支书去哪!”

韩百安还要往马之悦身上撞,旁边的好几个人把他扯住了;他挣扎着,喊叫着:“你让我干坏事儿,你让我倒卖粮食,还吞搂我的小米子;你又拉我跟你们造反!韩百安跟你一块儿造反啦!马之悦呀,我拼了,拼给你了!”

哑巴好像已经闻到什么风声了,正急急忙忙地往回赶羊;见五婶走来,几步跑到跟前,把羊铲子往五婶手里一塞,就要往东走。

韩道满和马翠清这两个年轻人倒是乐得不得了。

五婶往西跑着,她把全身的劲儿都拿出来了,只恨两条腿太慢;到了露天碾子旁边,刚要上坎子,远远地看见西边杨树行子里白白花花的一群羊,心里一乐:“哎,那不是哑巴吗?他可是一员最顶用的大将。”想着,就一直朝正西跑。

韩道满说:“跟他拼了,拼到底儿!”

克礼妈答应着:“行,行,你快着点儿吧。”说着,就又跟孩子们追赶那伙抢麦子的人去了。

马翠清说:“百安叔,你这回革命啦!”

五婶从小孩子群里退出来,扭过头,一边朝西走,一边对克礼妈说:“你盯着他们点儿,我快去给支书送信儿,找咱们的人去。你可别离开这儿,瞧着他们。”

韩百安喊着:“我拼了,我革命啦!马之悦,你是个头号大坏蛋呀!我,呜,呜,呜……”他哭着,一手拉住韩道满,一手拉住马翠清,“孩子,搀着我,搀着我,我找萧支书去,我有顶重要、顶重要的话儿跟他说呀!我这回,全给他揭开!呜,呜……”

“真疯了!”

焦克礼、老保管、韩小乐依旧站在庙门口,给这边助威:

“挨刀的们,疯了!”

“看清楚了吧,这件事也是马之悦在后边使的鬼呀!”

克礼妈说:“我也不知道。我看他们要犯抢!”

“连韩百安都把马之悦看透了,弯弯绕,你们还瞎着眼跟他干坏事呀。”

五婶问:“大姐,这伙子人又闹什么哪?”

“乡亲们,走社会主义才是正道儿!”

五婶正给托儿组的孩子们讲故事,听到喊叫声,把孩子们全都交给了陈大寡妇照看,也跑出来了。她看见了克礼妈,赶忙过来打听。

“你们想想,麦子是大伙儿的劳动果实,你们跑来抢,犯法不犯法呀!”

克礼妈照例又是最晚听到这个坏消息的人。她得到信儿,做着半截儿饭,就跑出来了,还没有容她找到她要找的人,也没容她走到要去的地方,“分麦子”的人就喊着叫着地拥到了她的跟前。她就跟着一群小孩子后边追过来了。

“全都革命吧!”

小孩子的群里还有两个老太太,一个是队长焦克礼的妈,一个是托儿组的五婶。

…………

好像旧年间过来求雨的,那些没有下地干活的老人和小孩子都从家里出来看;老人懂得事儿,都站在自己家门口,用各种各样的眼光看他们,小声地埋怨、嘲笑,或者说着他们担心的话儿;小孩子们不知道深浅,把这种事儿当成了热闹,追在那个队伍后边,又喊又叫,非常开心。

人群乱了。等到韩百安被韩道满和马翠清搀走之后,更乱了。

东山坞的天空飞起了几片云彩毛,地下卷起一股子小旋风,尘土扬,麦芒儿飞……

马之悦看看事情不妙,到了这步田地,不适当地出出头也不行了,就离开树下,来到庙门前,对光杆司令马大炮说:“快,搬梯子去,跳到里边开开门,分呀!”

于是,马大炮挂了帅,跑到最前边,领着道儿;马凤兰和马斋如同两个狗头军师,夹在人群里;带队的人在前边喊叫,军师在一旁助威,弯弯绕没吭声,心里却念咒:老天爷保佑成功,把麦子分到手……

马凤兰可怜地喊叫着:“诸位可别散呀!我去搬梯子,进去打开门就分麦子呀!”

聚到这儿的人,听到要分麦子,心口跳了,眼睛红了,也跟着喊起来了。

院子里的人听到要搬梯子跳墙,有点慌了。

马大炮从后边蹿过来了,愣冲冲地问:“又争什么呢?不就是喊几声吗?这还不是好办的事儿呀!我在头边喊!”说着,就喊起来了:“嗨,乡亲们,马上要分麦子去啦!分哪!上大庙里去分哪!”

韩百旺说:“快想法子吧,要是打进来,咱们可是寡不敌众呀!”

弯弯绕说:“我这嗓子疼,吆喝不出来呀!”

焦淑红说:“沉住气,他们不敢上来。有觉悟的群众越来越多了,马之悦这回没有拉到几个人;你们听,连弯弯绕都没敢喊一声,光马大炮一个人,不怕他。”

马凤兰说:“领个头可有什么关系呀?我要是你这种人,不用费话,我挺起胸脯子就打头阵了!”

韩德大搬来了两捆山柴,说:“上墙,放火烧他们!”

马斋说:“你把别人找了,你自己也来了,怎么让你领个头儿,硬是不干呢?”

焦淑红忽然想起自己的武器:“有办法了,不用放火,走,上去!”

弯弯绕假装着急地说:“我要像你说的那样,我就坐在炕上等现成的去了,何必一家子人连锅端都到这儿来呢?”

焦淑红和韩德大爬上了墙头。

马凤兰也凑过来对弯弯绕说:“光想吃炒豆,不沾锅也不行。这句话,你过去可没少说,别光往别人身上用,自己也得用用。”

马之悦叫起苦来了:“不是立本在里边吗?怎么是他们呀?”

弯弯绕强笑着说:“你这是什么话,我还想撤柴火?我不是生着法儿打扫柴火往里边加吗?你没见我到处登门迈槛子地找人呀!”

马斋皱着眉头说:“这小子是怎么搞的?”

马斋冷着脸说:“同利,事到这步,咱们谁也不能从开水锅底下撤柴火呀!”

焦克礼见里边全是自己人,更乐了,就在墙下边喊:“淑红,你们稳坐江山,我们在这儿保驾哪!”

弯弯绕主意打定,就对马斋说:“干吧,咱们大伙儿都领头儿,我也领头儿。唉!”他说着,用一只手捏着脖子,“早起来,我说不吃那虾米皮子,丫头她妈,偏让我尝尝,里边有个小鱼刺儿,一下子卡到嗓子上了。啊、啊、啊,真疼,真疼!我说马斋,你找个嗓门大的人在前边吆喝吧。”

韩小乐也说:“他们敢抢,我们就敢打!”

弯弯绕这会儿心里又矛盾,又为难。事情一开始,他那一肚子劲儿,不亚于马斋,比其余的每一个人都大;可是,当他在焦庆媳妇这样一个女人面前碰了软钉子,又听说马大炮在马子怀那儿碰了硬钉子,热火劲儿就跑了不少;如果说,他刚才像个大煤火炉子,这会儿,像个小炭火盆了。他来到官井沿上,左等右等,人来的非常不踊跃,站在这儿的,又都是他们这几个“老伙计”,热火劲儿又跑了不少;炭火盆变成了一堆烧乏的灰了。后来,他又看到马之悦光溜边,不上前;连那个韩百安都站得远远的,用一种奇怪的、多疑的眼光往这边看;他心里边的热火劲儿,顶多也就剩下点点滴滴的一些火星儿了。弯弯绕不甘心让剩下的这一点火星儿完全灭下去。他又想:这会儿还没有闹起来,李世丹还没有出头,萧长春还没有露面,马之悦到节骨眼上可能亲自出马;这边人虽少,要是真把麦子分了,也许能够把事儿闹大,也许会顺着这股劲儿,农业社真能解散,好日子真能来到;所以,只能悄悄地给自己留后手,不能露出来,更不能让别人泄了劲儿,“死马当成活马治”,看着道儿迈脚步。

焦淑红朝下边的人群喊:“乡亲们,你们都上了坏人的当!天不会变的,永世万代也不会变!别听马之悦造谣言,他是个大坏蛋,一心想破坏社会主义!李世丹办的事儿,并不代表党,也不代表政府,就代表他一个人;上级不会答应他胡闹,萧支书和韩主任一定要跟他斗争呀!……”

马斋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这里边顶属你威望高,又顶属你有办法,当然你领头儿了。”

马之悦也喊:“别听她的鬼话,李乡长是一乡之长,是代表政府来的;政府都说萧长春错了,还有什么怀疑的?反正农业社完了,不抢白不抢!”

弯弯绕眨着眼问:“我在头边吆喝?”

马凤兰扛着梯子过来了:“大炮,大炮,快上墙啊!”

马斋说:“好,好,快干吧!嗨,你别光答应不动秤呀!快点站到头边吆喝大伙儿!”

焦克礼和韩小乐两个人上去抢梯子。

弯弯绕有气无力地说:“干就干。”

马大炮让那股子邪火顶着,什么也不怕了,也跑过来抢梯子。

马斋说:“一行动起来,人就多啦。干吧,宜早不宜迟,趁着热劲儿,快下家伙呀!”

把门虎扑过来,拉扯着男人说:“老爷子,你看看,所有的人都不干了,你光棍一根,还闹哄什么呀!快跟我回家吧!”

弯弯绕转着身子,看看这些老弱残兵,问:“这么几个人就能行动啦?”

马大炮喊着:“这口气我就不能白吃!今天就是分一粒麦子,也得分!”

马斋明白了马之悦的眼神、手势的意思,急忙挤到弯弯绕跟前,悄悄地说:“同利,干吧。”

马之悦朝他竖起手指头:“嗨,这才是英雄好汉!”

马之悦顾不上跟他纠缠,就往人群里递眼色、打手势,传达紧急行动命令。

马斋过来帮着马凤兰抢梯子:“大炮,来,咱俩上,反正也豁出来了!”

韩百安说:“我是跟你讨粮食的,还了我,就干我的活儿去了,跟他们集哪家子齐呀!”这个心眼儿开了缝儿的中农,一来到这儿,就闻出味道不对;可是,让他放开胆子想,也不敢想这伙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敢干那种事儿呀!所以他东猜西想,心跳不安,又忍不住要看个究竟,就紧紧地跟着马之悦不放。

韩德大气得不得了,从墙上揭下一块砖头就要朝马斋扔。

马之悦对韩百安说:“你看看,那边这么多的人了,你快点跟他们集齐去吧。”

焦淑红从腰里抽出手榴弹,一手举着一个喊:“你们要是再不退,我这手榴弹可不认人!”

马之悦没有往人群里挤,像黄花鱼溜边儿,站在远远的坎子上边朝这边看着,用眼神和手势,跟这边的人保持联系。他的身后边,还挂着一个铃铛,那就是韩百安。

韩德大也喊:“克礼,你们几个退远一点儿,让他们几个在这儿等着吃硬的吧!”

马之悦和几个“骨干”分子,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连蒙带骗、连哄带诈,拼拼凑凑地总算对付了十几户的“参加者”;为了壮声势,他们还让这些上了钩的人把老婆、孩子带上了,人数不多,站的地方可不小,稀稀拉拉一大片。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装麦子的家伙,口袋、簸箕,还有抬麦子口袋用的扁担和绳子。

把门虎扯着男人,没命地往远处跑。

“你不参加,闻不到味儿,可别后悔!”

就在这个时候,从人背后冲过一条大汉,手里提着一根碾棍,“呀呀”地喊叫着要动武。这是急了眼的哑巴。

“对啦!多了不拿,少了也不行,该要多少要多少!”

马大炮正没处出气,想跟哑巴干一仗,就甩开把门虎,扑过来了。

“咱们自己的麦子,应当分嘛!”

哑巴举起碾棍,就要朝马大炮脑袋上下家伙。

“你还试探什么,分就是分!乡长的命令,谁敢拦哪!”

焦克礼急忙把哑巴拦住,跟他比划:对马大炮他们这种人,要讲道理,不能动手打。

“愿意吃白面的都算一份儿呀!”

哑巴瞪了马大炮一眼,又推开焦克礼,转着圈儿抡耍着棍子,好像戏台上的武生,专门追赶马斋和马凤兰。这两个坏家伙抱着脑袋,又喊又叫,到处躲,到处钻。

“嗨,分麦子啦!”

看热闹的人们,都拍着手、放开嗓门笑起来了。

“分麦子”的人们,在官井沿上凑成堆儿,咒骂着、喊叫着,给自己壮胆,也给别人打气儿:

马之悦是最怕死的人,当焦淑红一露出手榴弹,他就又跑到远远的大树后边去了。他看着这场败局,暗暗叫苦:又想,一不做,二不休,不干是不行了;可惜,人越来越少了,特别是像马大炮这样敢拼命的人更少,怎么办呢?他冲着那又喊又笑、乱乱糟糟的人群,发开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