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扭头一看,是马子怀。他脸上挂着汗珠,背上背着筐子,手里拿着镰刀。看样子刚从地里割草回来。他扔了镰刀,放下筐子,也不顾筐子里的草,就底儿朝上地一扣,放在萧长春的脚跟前了。
人群外边忽然有人说:“嗨,用我这个吧!”
他说:“支书,蹬着贴吧。”
焦振茂说:“用不着那么高,找个凳子就行了。”
萧长春站到筐子底上,用大刷子蘸着面糊刷在砖墙上,随后把卷着的“红榜”从上边往墙上一按,又往下一展——鲜红的纸、油黑的字儿,就在人们的眼前闪露出来了。
韩百旺说:“等等,我给你搬个梯子来。”
人们一拥而上,仰起笑脸,瞪大眼睛,伸着手指指点点。
萧长春举着纸卷走到技术股房子的门口,想找个垫脚的东西。
“嘿嘿,我在这儿哪!”
最后还是焦振茂找了个好地方:贴在技术股门外边的墙上;那边有伸出来的房檐,日头晒不着,雨也淋不着,另外还显眼,人一进门就看到了。
“我哪?我的名字在哪儿呀?”
“嗨,屋里多不显眼哪!”
“这是我哥哥他们。”
“对啦,贴在屋里吧。”
在人们议论声里,马子怀也着慌了。他急急忙忙地从头到尾找了一遍,没找到。他着急地想:不会把我丢了吧?就问身边正在大喊大笑的韩德大:“德大,我到哪儿去了?”
“贴在墙上不行,下雨就淋着。”
韩德大用手拍着他的肩头说:“瞧你这个人是乐糊涂啦,你不是在这儿站着吗?”
也有人反对:“六月里南风多,吹坏了!”
马子怀顾不得跟他逗着玩,又问韩百旺:“怎么没有我的名字?你瞧见没有哇?”
有人说:“贴在北墙上吧!”
韩百旺抱歉地说:“你算问着了,不知道我不认字儿?”
有人反对:“西晒日头,一天就褪色了。”
韩德大伸出赶牛的棍子在“红榜”上指点着说:“这儿哪,马、子、怀!”
有人说:“贴在东墙上吧!”
马子怀仰起脸,睁大了两只眼睛看。他的名字在最上边,在弯弯绕上边、马大炮下边。他先是一愣,随后一惊,接着,咧开嘴巴笑了。他不光看到了自己名字,也看到一串阿拉伯字码,那字码儿跟他名字连接在一块儿;名字是他的,字码是他的,名字和字码代表着的那几布袋金黄的小麦也是他的,这是劳动的报酬啊!他的两只眼睛盯在那上边,眼皮不眨,眼珠儿不动,可是他心里却翻翻滚滚。他用这个字码儿跟他心里边那个字码儿比,跟他往年的收入比,跟旁的人比。他看见了,代表自己的劳动工分的字码比弯弯绕多个圈,代表自己要分到的麦子的字码比马大炮多一倍,这对他的震动太大了。他不由得想起萧长春前些天对他说的话,想起女婿对他说的话;他觉着又后怕,又庆幸,肚子里默默地叨念:“险哪,要是跟弯弯绕、马大炮那样,不好好在社里干活,这麦子不就没影儿了?往后呢?对啦,不能跟这号人走啦,跟他们走得吃大亏呀!”
萧长春转着身子,寻找合适的地方。
大庙门口爆发起吵嚷声。焦二菊和焦庆媳妇在山门外一边站着一个,脸对脸地吵,仍然是一个横眉立目,一个嬉皮笑脸。
豆片坊的韩百旺早把面糊打好了等着。他端着长把儿的铁勺子迎出来说:“快点贴上不就省得他们抢了!来吧,贴在哪儿呀?”
焦二菊怒冲冲地说:“这两天我没得工夫,要不我早找你去了。你还吵没吃不?”
焦振茂也忘了刚才那件不高兴的事儿,帮着萧长春推开那些死乞白赖不肯离开的人,也笑着喊:“你们抢什么呀,这不马上就贴出来了,管你们看够,带上干粮,坐在这儿看它两天两夜也没人不依!”
焦庆媳妇笑着说:“我没有再吵哇,您那天跟我说得好好的,我能不给您留一点面子呀?”
萧长春连忙把手里的纸卷举得高高的,一边躲闪,一边笑着喊叫:“嗨,嗨,别抢,别抢,小心撕坏了!”
焦二菊说:“给我留什么面子?这全是你自己的事儿!”
萧长春和焦振茂两个人一进大庙门口,就被一群人围上了。有的不管不顾,挤过来就要抢着看。
“您不是说,等收了麦子……”
社员们几乎都怀着同样的心情,从每一个砖门楼、排子门跑了出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有。他们都抄近路到自己的队部门前来看“红榜”。
“呸!还惦着那个好事呀?弯弯绕他们还没有把你教训过来呀?你那自私的心还没动一动呀?走吧,里边人多,咱们这回当着大伙讲讲理儿!同着大伙儿讲清楚,我能不能用麦子收买你的假进步真自私,咱们这回得讲清楚!”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的小鸟儿,不一会儿就飞遍了全东山坞的沟南和沟北,前街和后街。
“嘻嘻,我跟您闹着玩哪,这不是就要分红了,谁还要您的麦子呀?您送我屋去我也不要啦!”
“快去看哪,都贴出来了!”
她们的争论被颤颤悠悠跑来的五婶和领着一群孩子的志泉媳妇打断了。
“马上就要公布了!”
刚刚稍微静了一下的院子,又因为她们进来沸腾起来了。
“嗨,预分方案搞出来啦!”
焦振茂像喝醉了酒似的满脸通红,老远就朝五婶喊:“嫂子,你们娘俩真行啊,干这么多的工分!”
…………
五婶得意地笑着:“我们翠清那丫头神着哪,全是她一个人干的呀!这年头,闺女儿子全一样,能劳动,能出力气,都顶事儿!你们淑红也少不了吧?”
这个难题目真够萧长春做啦,怎么办呢?这种事情要是放在马翠清身上,他的办法多啦,偏偏发生在焦淑红的身上,他是有苦难言呀!他卷起铺在桌子上的预分方案的布告,说:“这件事,咱们得空再说。走,您帮我把这个贴上去。”
韩百旺冲她说:“我真替你发愁,分那么多的麦子,你那小屋子盛的下呀?”
焦振茂说:“也不算我落后保守,这件事情,我有一定之规。你是支书,我信的住你,除你以外,连马主任我都不对他讲。你先免了她这个差事,工作多着哪,什么不是干?你得空还得多劝劝淑红。我把话说透,除了马立本,她另挑嘛,只要对事,我准由着她。平时她信服你,你说一句话,比我们两口子说千句万句还要占地方。”
五婶用棍子拄着地说:“这得求你帮忙了,快把磨安起来吧,好吃白面烙饼呀!”
萧长春摇摇头说:“我看您是多心了,淑红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上当。”
韩德大逗乐说:“我看您还是蒸馒头吃吧。”
焦振茂拍着大手说:“支书,你还蒙在鼓里哪?她嘴里说没这回事儿,你看看,像没这回事儿吗?人背后,早搞得热乎啦!不管怎么样有心术,她到底是个没经过事的孩子,日久天长,闹出事来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我能放心吗?”
五婶问:“怎么啦?”
萧长春说:“淑红是您的亲闺女,您比我更了解她。她有主见,不会潦潦草草处理这种事情,您放宽心好了。”
韩德大说:“烙饼您咬得动吗?”
焦振茂说:“别的我什么都不管,惟独这件事情,我是管定了!”
人们轰的一声笑起来了。
萧长春说:“您的心意我知道了。您是个明白人,对儿女的婚姻事不能强管……”
五婶举起棍子要打韩德大,韩德大一躲闪,撞到一个人身上了,怕来个两面夹攻,刚要躲,一看是老实的志泉媳妇,就停住了。
焦振茂说:“反正不能让淑红跟他在一块儿!”
志泉媳妇只是含笑地瞪他一眼,又扯住他的胳膊小声说:“德大,我不识字儿,你给我念念听,我家该分多少麦子呀?”
萧长春笑了,心里已经明白了,就说:“他是会计,是主管,把他调出去还行!”
韩德大说:“字码还不认识,装着,这不是四百六十五斤吗?”
焦振茂说:“要不把马立本调出去!”
志泉媳妇又惊又喜又有点不相信似的说:“德大,你别逗我,有那么多吗?”
萧长春不解地眨眨眼:“这里靠她顶一半事哪,等搞决算的时候不让她帮着不行啊!”
韩德大说:“你说个数,剩下归我。”
焦振茂说:“你别往下问了,我说他都嫌丢人。我找你要求个事儿,往后你别让淑红再到这里帮会计工作了。”
志泉媳妇又凑到正在“红榜”前面出神的马子怀跟前问:“子怀大哥,你给我看看,我家真能分四百六十五斤吗?”
萧长春说:“别急,怎么回事,您跟我讲讲。”
马子怀和气地说:“对,是四百六十五斤。”
焦振茂说:“唉,支书,你不知道哪,他不是人!”
志泉媳妇呆住了。这个一连生了四个孩子的老实的妇女,疼儿女,爱丈夫,可惜家务把她拖住了。转成高级社以后,她决心积极参加劳动,替丈夫分一半负担。她不惜一切劳苦。“土地分红”的消息给了她多大的打击呀,她好几夜睡不着觉,跟别人哭过。只有这会儿,看了“红榜”,她那悬着的心落地了。她低下头,深情地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几个孩子,心里一热,泪水涌出眼睛,滴在正朝她嘻嘻笑的那个小孩子脸上了。
萧长春笑笑说:“会计有什么缺点,您可以跟他提,也可以跟我说,千万不要闹对立,这样不好。”
这会儿焦庆媳妇凑到焦振茂跟前,撩着衣襟,掏了好半天才掏出一张小纸条儿,递给焦振茂说:“大哥,您把我家的工分、分的麦子数儿抄下来,我好托人给孩子他爸爸捎到工地上去,让他看看。”
焦振茂跟到门口,见马立本走远了,又回来,坐在椅子上,呼呼地出粗气。
焦振茂接过纸条,从衣兜里摸出个铅笔头,用舌头舔舔,又在“红榜”上找到了焦庆的名字,就把数字给抄下来了。
马立本也考虑到久呆不妙,也不可能听到要听到的话,就气呼呼地走出去了。
焦庆媳妇又说:“您再费点事儿,把弯弯绕家的数目字也一块抄上。”
萧长春见焦振茂今天的情绪十分反常,估计有重要事儿,就转过头来对马立本说:“立本,你去帮他们贴贴去,顺便检查检查丢了字没有,丢了好马上改过来。”
焦振茂奇怪地看看她,立刻明白了,就很不高兴地替她潦草地抄好,躲开了。
焦振茂说:“这话不好听啊,再不走,我还有难听的给他留着哪!”
那边以大脚焦二菊和五婶为中心的人们,正在热闹地嚷嚷着。
萧长春说:“您今天怎么了,怎么这样跟会计说话呀?”
“这回再不念社的好,真不讲良心了。”
焦振茂往椅子上一坐:“我偏要在这儿说。马立本,你是走开不走开!”
“这全是抗天灾夺来的,干部们立了大功劳呀!”
萧长春莫名其妙地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对焦振茂说:“您有事讲,咱们到外边说去吧。”
“国家给咱们撑腰啦,要不哪有这个日子!”
焦振茂也不客气地说:“哪儿写着是你的办公室?这是社员大伙的,轮班也该我坐坐了。”
“萧支书说得对,丰收可别忘了国家,多吃点,多留点,也得多卖余粮!”
马立本不动窝,很蛮横地说:“这是我的办公室,你让我到哪里去呀?”
…………
焦振茂走过来,捅了马立本一下子:“这儿不是完事了吗?你出去一会儿,我们说个事儿。”
萧长春站在欢乐的人圈外边看着、听着。他在那鲜红的榜文上,看到的不是一个个名字,而是一张张挂着汗水的脸;看到的不是一九五七年的小麦分配数字,而是几年后满山的果树、牛羊,满地的水渠、拖拉机,满村的电灯;看到的是更远的共产主义新农村!他从那一片欢呼声里,听到的不仅是胜利的喜悦,也是战斗的呼声;听到的不仅是表扬,也是督促,是东山坞的社员们和他们的子孙后代对党支部的要求……
马立本心里也嘀咕,两个仇敌都凑到一块儿了,准是说跟自己有关联的事,就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耳朵却伸着听。
年轻的支部书记笑了。你看他笑得多好看,脸上像是开了一朵大红花。胜利的笑容是最美、最宝贵的笑容,然而,它是经过烦恼的周折、艰苦的斗争以后才得到的!他灵巧地卷起一支烟,点着了,吸一口,特别香甜。一回身,爸爸拉着他的儿子小石头站在跟前了。
萧长春把手里的笔一放,转过头一看,老人的脸色很不好,一时猜不出为什么,就说:“您坐下说吧。”
小石头扑在他的身上,仰着嫩红的小脸蛋问:“爸爸,咱家要分多少麦子?”
焦振茂走进来说:“支书,我跟你说个事儿。”
萧长春摸着孩子的黑头顶说:“好多,好多!”
这一天,正好预分方案搞完了,几个人一齐动手,抄写好了三份。焦淑红和马翠清两个扯着一份到二队张贴去了,韩道满和焦克礼两个人扯着一份到一队张贴去了。萧长春本来把另一份卷好了,要到大庙里去贴,怕抄丢了字,正在检查。马立本也在屋,因为是他抄写的,抄累了,斜躺在床铺上听耳机子休息。
小石头问:“一大车吗?”
焦振茂把这一切全都看到眼里了,他看着闺女跟马立本坐在一块儿不顺眼,看着马立本像只苍蝇似的追闺女更是气愤。他还看出马立本这会儿比过去更要大胆、更要迷心地追求自己的闺女。闺女也不躲着他。在焦振茂看来,闺女早晚会上了圈套,这对他将是终身的恼恨。这会儿焦振茂是积极分子,是在处处学着穷人的骨气的时候,自己的闺女要嫁给这样一个不三不四的东西,他觉得丢人;自己跟富农六指马斋搭亲家,更是有损自己的人格。怎么办呢?跑去说闺女一顿吧,人家是工作;不管吧,实实在在地看不下去。他在庙里干会活儿,就像示威,抽空就到办公室走一圈,不是说借碗找点开水喝,就是说打听打听自己的工分账算出来没有。他用一种敌对的目光暗示马立本,要他死了这份心。马立本因为心里有了底儿,自然不肯示弱。焦振茂越往这儿跑,他越装出跟焦淑红挺亲热的样子。这场哑戏演了两天,焦振茂实在忍不住了。
萧长春又笑着点点头。
这种情形,可把焦振茂气坏了。
小石头咧着嘴,拍着手满院子跳跃:“嗨,一大车,一大车,要吃包饺子、大烙饼啰!”
马立本的旧情复萌了。他从这许多事实中得出了一条结论:焦淑红对自己是有情有意,完全因为焦振茂的阻挠,萧长春的压力,才万般无奈跟自己表示表面化的疏远。这两个人是多么可恨呀!马立本要不畏一切困难,不顾任何牺牲,争取机会和焦淑红亲近,最后夺到焦淑红,实现他的夙愿!
萧老大也掩饰不住从他心里边发出来的喜悦。这种喜悦,跟所有在场的庄稼人的喜悦都不同。他除了默默地为农业社祝贺,为乡亲们祝贺,特别为自己这个当支部书记的儿子祝贺。他觉得那张吸引着人、鼓舞着人的“红榜”,是农业社给儿子的一张奖状。这会儿,他特别感到当一个好党员的爸爸很光荣!
他用各种各样的办法试探了焦淑红,也使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观察了焦淑红跟萧长春的关系;他从各种各样猜测、推断来寻求有利于自己的根据,来证明焦淑红爱自己,来证明焦淑红对萧长春根本没有什么意思。结果他得到满足了。比方说吧,为了工作方便,他们把两个大办公桌并在一块儿了,几个人围着桌子坐;原来马立本跟焦淑红坐对面,后来马立本借口背着光,搬到跟焦淑红挨着坐,焦淑红根本没有拒绝,还把自己的凳子朝韩道满那边挪挪,给马立本让出地方。再比方说吧,有一次焦淑红认不清一个字码儿,既没问韩道满和韩小乐,也没问萧长春,却问马立本了。还有一件事儿,给马立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回,焦淑红跟韩道满一块儿从外边进来,一边走一边吃杏子,手里剩下两个,朝桌子上一扔,不偏不歪,全都滚到马立本的算盘旁边了。他攥着两个杏子,好久舍不得吃。这两个杏子是有深刻含意的,第一是扔给了马立本,第二是两个,分明是说,两颗心紧紧地挨在一起了!
他乐呵呵地说:“长春,这回行了,我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马立本开始跟萧长春和焦淑红坐在一块儿的时候,他是痛苦的。他也咬过牙,想把一切仇恨埋在心里,化成力量,等待出头的机会,可是办不到。苦恼了几天以后,他也愉快起来了。
萧长春了解爸爸此刻的心情,清楚老人家这句话的分量。可是萧长春在警告自己:东山坞的重要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弯弯绕这些人倒卖粮食的事儿还没了结,马之悦的问题更没有搞清,……可不能再盲目乐观了,要警惕,要冷静!他笑着对爸爸说:“咱们大伙都不能松劲儿,这不过是刚刚开头!”
有一个人,甚至于比萧长春和焦淑红还要劳累得多,因为他太用脑筋了——这个人是马立本。
萧老大说:“一开了头,往后的事就好办了。长春,这回你可以抽点空了吧?”
在这个农业社办公室里工作的韩道满、韩小乐,自然也都有他们自己的喜悦和忧虑,也想自己的心思,只是不那么突出。
萧长春问:“您有什么事儿呀?”
她的心情也是快活的,精神更是饱满。村里的工作换了一个新面貌,对她是个极大的鼓舞,也使她受到了锻炼。仅仅几天,她认识了许多真理;这些,有的过去知道一些,那是条文的,这会儿有了实际体会。她也学会了许多工作方法,诸如说服动员,动脑子分析复杂的问题,灵活机智地对付各种人、各种事。她爸爸的突飞猛进,对这个二十二岁的姑娘来说是一种极大的精神鼓励。她感到新生活越发可爱,新农村越发可爱,自己的前途越发光明。这会儿,她甚至于对帮助马立本这样一个青年都有了信心。她也想过自己的婚事。她不急,不忙,一来工作正紧张,应该先把农业社的事情搞好;二来,她觉得早晚都是一样,反正是变不了。
萧老大说:“我有什么事儿?你自己的事儿。工作全安排好了,你该赶快去相亲,再推脱,我可要生气了!”
焦淑红这一程子也比较累,不过比萧长春要好一些。最近队里不让妇女去看麦子,她能够多睡一点觉。每天除了搞预分以外,她的事情也还不少。团支部的工作加强了,团课恢复了,这件事儿虽说有韩百仲帮着马翠清搞,她不插插手,总不放心。苗圃那边也常有事儿。焦克礼在那边干得不错,可是一到浇水、锄草,或是打药水杀虫子,他一个人领导不过来,焦淑红也得花插着照看照看。
萧长春沉默了:唉,又是一件难办的事情!
他的心情是愉快的,精神也相当好,有时候别人吃饭去还没回来,他一个人没法儿动手工作,就独自蹲在办公室的前门口,一边抽着烟,一边思谋着下一步的工作。他知道,村子里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弯弯绕、马大炮这几个人,经过这次揭发,那落后的脑袋瓜不光没有转过来,可能跟农业社更加对立了;眼下表面上老实,那是因为他们害怕大伙儿,并不是真的认了错。萧长春估计,在这个空子里边,他们一定跟买粮食的贩子串通过了,订了攻守同盟,将来要处理解决问题的时候,他们很可能翻供,不承认这件事儿。这该怎么办呢?不要紧,揭开这件事并不是单纯为了整弯弯绕这几个人,主要的是为了教育大伙儿,大伙儿把他们看清了,都臭着他们了,目的也就达到了。根据这一段事实看,弯弯绕这些人,不再经几年,不再经一些波折,不再碰一些钉子,他们是不容易转过来的。那么马之悦呢?为什么这件事儿一揭出来,他突然间就老实了呢?装样子是瞒不住人的。过去,他跟弯弯绕这些户很亲近,总是往一块儿凑,这会儿见了面都躲着走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贩卖粮食这件事儿,肯定跟马之悦有瓜葛,兴许还挂着县城里的范占山。据群众反映,去年马之悦跑买卖就常在范占山那儿落脚。应当赶紧给县里写个信儿,让那边把这个人好好调查一下,等麦秋后再追追弯弯绕,两下一齐来,不愁没个水落石出!那个“大鸣大放”这会儿发展到什么地步呢?据说县城里也动起来了。那么,有一日这种事情临到东山坞,还会出现什么样的新问题呢?不管什么样,都应当照着党的指示做,先把自己的队伍组织好,让大伙儿做好思想准备,不出事儿更好,出了事就要拼了性命顶住。还是那句话,永远作硬骨头,任何邪气也得让正气压倒!社会主义道路我们是走定了!
其实,年轻的支部书记没有全料到,前边还有更多更难办的事儿等着他。
年轻的支部书记这一程子实在够劳累的了。他要参加会议,要跟着算账,要接待社员,还要到一些人家走动,夜里很晚的时候会计室这摊子事情收了,他又要带领民兵护守麦子。麦子一天比一天黄了,得加紧看着了。他没空躺在床上睡一觉,实在困了,就在野地找个背风子坡坎上,靠一靠,闭一会儿眼睛,四五天没有脱过衣裳了。他那俊气的脸上,眼看着往下消瘦,两只黑亮的眼睛也罩上了血丝,像刮进沙子粒儿似的那么疼痛。很多人心疼他,可是代替不了他;很多人劝他好好睡一夜,怎么办得到呢?这正在要紧的节骨眼上呀!
生活,就是战场啊!
乍开始,几个年轻人觉着这么出来进去地影响工作,就要在门口贴个“闲人免进”的条子,让萧长春给拦下了。
(第一卷完)
办公室每天不断有人来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事没事都来;这个问问自己的工分数,那个问问自己大概可以分到多少麦子,还有的拿自己的工分册子跟会计的账本子对照,看错了没有。每个人都是笑着走进来,笑着走出去,又把满脸的笑容带到自己家里,或是带到田野里去。
此卷1964年4月30日第三次重写稿完于西山
庄稼人听到这个声音,全都起心乐呀!
7月17日零时改毕
开了贫农、下中农会的第二天,萧长春就关照马立本做准备,干部会上作了决定,又抽调韩道满、韩小乐两个人到办公室协助马立本工作。等到村里的麦收准备工作完全安排入绪之后,萧长春和焦淑红又投进来了。他们日夜连续进行,搞得很紧张。五把算盘子在农业社办公室里一天到晚地“劈啪”山响,农业社好像办喜事儿,请来一班子吹鼓手,演奏着动人心弦的乐章。
9月9日再次改毕
干部们接受了喜老头的建议:尽快公布预分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