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之悦从他的眼神里明白了他的心思,故意逗他说:“嗨,真是老黄忠啊!”
正挑着土筐子从坑下边上来的弯弯绕,跟挑着空筐子回来的马之悦走个碰头。他一边躲着路,一边朝马之悦那筐子、扁担、头上、脚下瞥了一眼,心里是又吃惊,又失望。他想:“看这副样式,这个后台彻底垮了,往后再没有一个替自己这号人说话的了,伸着脑袋让人家弹吧,气算受到底儿了!”
弯弯绕小声地说:“什么黄忠、绿忠的,您这个大主任都卖命了,我们还能钉个板儿把它供起来呀!”
马之悦丢下铁锨,挑起筐子,故意卖俏地说:“多挑点不要紧,劲头还是有的!”等到转过身的时候,他那嫩肩膀像插进一把锋利的刀儿,疼得他又龇牙又咧嘴。
马之悦说:“多积肥多打粮嘛!”
韩百安笑笑:“真是那样儿。我就怕开会。坐两袋烟的工夫,浑身筋骨都疼;干一天活儿,也不会这样。哎,马主任,少装点儿吧,泥土沉哪!”
弯弯绕说:“多打粮食好,为人民服务。”
马之悦从韩百安手里夺过铁锨,大锨大锨地往自己的筐里边铲着,说:“装满点。干惯了活儿的人摸不着活儿,比什么都难受;工作太复杂、太多,想干活也干不成。整天整夜坐在那儿动脑筋,哪有干活儿舒坦呀!”
马之悦觉着这句名词儿从弯弯绕嘴里说出来,那是非常可笑的,就说:“嗬,进步了!”
韩百安给他装了个平筐。
弯弯绕说:“进步不进步的,反正往后我是行动坐卧都听干部的了,指到哪儿,干到哪儿,老老实实地度日月了。”说罢,朝前走了。
马之悦把筐子往韩百安跟前一放,说:“这两天工作少一点儿,得抓空儿多干点儿活呀!来,给我装。”
后边这句话,的确是这个顽固中农此时此地的真实心境。从打“粮食事件”发生之后,他时时刻刻都在提着心,害怕挨整。他“绕”了好几晚上,绕来绕去绕不开,看样子,别的道路是没有的,只有等着挨整了;要想减轻处分,就得老实一点儿。因此,这一段儿,他在队里再没有调皮,也没有旷工,而且在众人面前干得也算不错。
正在坑边上专管装筐的韩百安第一个瞧见了走过来的马之悦,笑脸相迎,又挺亲近地打招呼:“马主任也来了?”
马之悦往下走了几步,又遇上了马大炮。
火热的劳动,齐全的人马,是因为斗争胜利的结果。有的人是自觉来的,有的是自愿来的,有的是被这热火劲儿吸引来的,有的是被形势逼着来的;有的是为多给集体贡献一点力量,有的是为多积粪肥,好多打粮食,过好日子,有的是为了表现一下自己,有的则是愿意今天结束这件工作,免得明天放假了让他加班,耽误私事……不论因为什么心思支配着到这儿来劳动的,都跟胜利的斗争形势沾着边儿,都挺卖劲儿。
马大炮也把劲儿掏出来了,光着膀子光着脚,扁担压个对头儿弯,见到马之悦,抹了一把汗,咧嘴笑着,大惊小怪地喊:“嗬,日头从哪边出来呀?”
这边的劳动场面更加火热了。两个队的社员差不多全都参加了挖泥、挑泥的活动,挤成了人疙瘩。人马这么齐全,在东山坞说来,过去是不常见的。特别是一队有几个富裕中农,出工的时候,队长得把嗓子喊哑,这个说腿疼,那个叫肚子痛,这个要回娘家,那个要接闺女,使什么法儿也找不齐。另外,就是找来的,也得有一帮子人迟到早退。
马之悦笑着说:“你呢?”
马之悦又隔着寨子安顿马斋几句,就离开这儿奔金泉河边来了。
马大炮说:“我他妈是干这个的嘛!”
马立本听着,不住地点着头,心里立刻打开了两扇门儿。他怎能不对这位神通广大的领导五体投地呢?他忍不住地笑了:“对,我上午骑您的车子去理理发,晚一点儿回来,就能推到明天。明天马连福总该走了吧?”
马之悦说:“我是干哪个的?”
马之悦说:“他让你拉,你就给他拉呗,这还不是方便的事儿呀!不过,能推脱,就先推脱一下,推到马连福上工地走了,事情更好办了。万一推不脱,你那笔干什么使的,嘴干什么用的?东墙先拆块砖,西墙再揭片瓦,左右一掺。账本子那事儿,不要说他韩百仲,连萧长春算上,也能让他腾云驾雾。”
马大炮看看旁边没人,小声说:“喂,主任,别光顾你自己讨个通行证就完事大吉,也得惦着我们点儿,别等事儿再闹起来,让人家把我们整个胡秃子似的呀!”
马立本这才稍微地安定下来,又问:“您说,我给他拉单子不呢?”
马之悦说:“好好干吧,哪有那事儿呀!”
马之悦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别高抬他了,他有那么高的水平呀?你就是把东西塞到他的鼻子底下去,他也闻不出什么味道来。依我看哪,准是哪个烈属听说要放假了,要置买东西,又逼韩百仲要钱,他没有辙了,找你给对付几个;他这人脑袋简单,只会直着瞧,不会横着看的笨蛋,决不会从这点小事儿上想到别的!”
马大炮皱眉头:“你不怕嘛,我们有你神通大呀?哥们儿,得照顾照顾!”
马立本说:“我看韩百仲是闻出什么味儿来了。”
马之悦用亲切、多情的眼光回答了他:“放心干吧!”
马之悦一摆手说:“没有什么挺不住的。”
后边跟上的韩德大,大喊大叫:“马大炮,你怎么堵着道儿呀?不爱挑,到岸上呆着去!”
这一番话,这一股子“大丈夫”的气概,把马立本给稳住了,可是他还有一点儿转不过弯儿来,试试探探地说:“话是这么讲,我一定能这样做,可是,比方说,万一挺不住呢?”
马大炮头也没回,赶紧往上走去了。
“比方说,公安局、法院来几个人,往你跟前一站,说:马上交代账目里的问题!你怎么着?怕是要跪到地下了吧?行了,那你就歪垮一齐来,伸着脖子让人家割吧。真不盛事。应当把胸脯子一挺:这人干净如水,两袖清风,怕你何来!交代就交代!这一来,就把他们吓住了,他们的信心就得动摇了。对这种事儿,硬来硬抗,软来软磨,就是到了只有韭菜叶儿那么宽的路,也决不把胸脯子弯下来。这才是有作有为的大丈夫,懂吗?”
马之悦心里一酸:“唉,多可怜的人呀!要是过去,马大炮不上去给韩德大一脚,也得骂他个狗血喷头!韩德大这小子这一程子也好像往萧长春那边贴上去了,要不哪敢这么神气呀!这样子下去,东山坞还能让人待下去呀!不要说被这伙子人整死,看着这些人扬眉吐气,束手无策,就是气也得气死了!小子们,咱们楼上边招手,下一层儿见!”
“不是深浅的事儿,一拉就不得了啦……”
他挑了第二筐泥土,肩疼腿酸,气力也跟不上了。退不得,也进不得,正在为难,一回身,瞧见了正要往坑子下边走的焦振茂,眼珠儿一转,办法就来了,连忙招手说:“喂,振茂大哥,过来,过来!”
“我说立本,你怎么这样浅呀!这么一点儿深沉劲儿都没有,将来怎么办大事儿呀?”
焦振茂本来在大庙里修车,见这边这么热闹,实在有点儿眼馋,就拉着韩百安一块儿挑泥来了;本来想挑几趟就回去干木匠活儿,可是一挑起来,就舍不得离开这儿了。他听见马之悦叫,就走过来,眉眼都带着笑说:“马主任,你瞧这个场面吧,这才叫社会主义的劳动!”
“我怕一拉就没头儿了。”
马之悦附和着:“真是不假!”
“拉就拉吧!”
焦振茂说:“社员的力量大,真可以叫大河让路、高山低头,这农业社怎么能不越搞越有劲儿呢!”
“真的,他一定让我过晌把单子拉出来!”
马之悦拍着焦振茂的肩头说:“你说得太好了。哎,我说振茂大哥,集体劳动力量大,可是要不组织、安排得周到,也容易窝工大呀!你得帮我领导领导。”
马之悦听了,根本无动于衷,见马立本急得直搓手,反而轻轻地一笑说:“唉,我看你是疑神疑鬼!”
焦振茂说:“支书、百仲都在那儿哪!”
马立本把马之悦迎到窗前,把韩百仲找他的事儿,这般如此地说了一遍。
马之悦顺着焦振茂的手指看去,才发现萧长春和韩百仲都在坑底下跟一伙子年轻人镐飞锨舞地刨着泥,就又对焦振茂说:“大伙儿的事情大伙儿干,别光等支书一个人动脑筋。他一天到晚,七事八事,脑袋里该装着多少问题呀!”
马之悦摇摇头说:“对啦,要不然,往后就绕不着了。”
焦振茂点着头说:“那倒是真的。对门住着,我最清楚。从打他由工地上回来,没睡过一夜整觉,更没按顿儿吃过一次饭。这小伙子,真是铁打的罗汉!”
马立本说:“您还是绕几步吧。”
马之悦说:“就是钢打的,一个人也不可能把事情都做了,更不可能把问题都想周到。我是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结合,同时还得利用劳动的机会做思想工作,联系群众,发现问题。你帮我想想,咱们这样干活儿有没有问题呢?”
马斋急忙拦住他,赔着笑脸儿,指了指大门口。
焦振茂转着身子看看,想了一下说:“要说问题,有一点儿,不大。”
马之悦看马立本一眼,问了声:“什么事儿呀?”就要从那个还没有完全编好的“界限”豁口跨过去。
“说说听。”
马立本说:“您过这边来,我跟您说个事儿。”
“到坑里挑土的,上上下下全是一条道儿;上来的得让着下来的,下来的又得让着上来的,有点儿耽误工夫……”
“快收拾一下也去吧。越是‘这样’越得好好干哪!”
“说的好。怎么办才不至于这样呢?”
“您真不简单呀!”
“这……”
马之悦的脸上带着轻松而又安详的神气,说:“挑泥呀!明天全社放假,今儿个得抢着把它挑完哪!”
马之悦用心地听着。他抓住焦振茂“谈话”,无非是想借机会歇歇,磨蹭磨蹭时间;扁担在肩膀上,这得算劳动;跟社员谈话,又是工作,劳动加工作,给社员们看看:马之悦这个主任、这个领导,该有多么能干!没想到,借棒槌连“槌木石”都带来了,不由得一阵高兴,连催焦振茂:“你说,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好呢?说嘛!”
马斋苦笑着问:“马主任,大清早挑筐子干什么呀?”
焦振茂今天对马之悦参加劳动和他说的那一番话很满意。在他这样一个厚道、上进的老中农看来,当干部的不当“甩手掌柜的”,就是好干部;另外,他那文件包里,就有好多条是指示干部别脱离劳动的。因此,在马之悦的催促之下,他真动开了脑筋;这个能人的脑筋一动,办法就有了。他说:“哎,再从左边开一个小便道儿,上有上道,下有下道……”
马之悦挑着一副筐子走进门楼。他是被马立本妈从半路上拦住的。
马之悦拍手说:“好!”
于是,这父子俩一边编排着他们的“界限”,一边说着话儿,又一边发起愁来。
焦振茂说:“咱们试试看,我觉着费不了多少工。”
马立本也跟着扶秫秸,回答说:“早起,韩百仲就堵我的被窝来了。”
马之悦说:“你去挑泥吧,我再考虑一下。要行,就指挥他们干,不行,咱们再研究。太好了,往后,你得多给我们出主意,帮助我们领导。”
马斋扶着倒下的秫秸,小声地问儿子:“到底又出了什么事儿呀?”
出主意献计的人给甩了,焦振茂反而很得意。
马立本从他踢倒的寨子豁口过去了。
马之悦是一个多么“鬼”的人呀,掠了人家的“美”,一回手就把自己打扮起来了:现趸现卖,转手得利,马上就跑到萧长春那边吆喝开了:
马斋吓了一跳,连忙推着儿子:“快,快,快到那边院子里去吧,快过去吧!”
“支书,我想到一个问题,不知道行不行。”
马立本说:“人家让我忍吗?看样子,要查我的账!”
萧长春正干着起劲儿,瞧见马之悦那满脸有光的样子,就停住手问:“什么事儿,到那边说吗?”
马斋说:“忍几天嘛!”
马之悦连说:“不用,不用,就这儿说吧。”
马立本说:“往后的日子好过,眼下的日子可怎么过?”
这家伙多滑!他怕他掠来的“美”,再转手让萧长春给掠了走,就大声地说起来了。而且说得一切一切全是他想的,连焦振茂的名儿都没有提,表面上是跟支书商量,实际上是给大伙儿听。在马之悦这样一个有“大算盘”的人说来,窃取焦振茂这一点小功小劳,实在不会为他增加多少利润,而马之悦却从来不肯轻视这些小手段。他觉得,小手段是大手段之本,大手段是小手段之积,没有小也就没有大;积小成大,为的是迷惑人的耳目,麻醉人的心灵,达到“打群众基础”之目的。
马斋也看出儿子的脸色不好,当是这个没有主见的人又犯了“常后悔”的毛病,就点拨他说:“脑袋又转开轴儿了?唉,要不我说,没有大学问的人不行嘛!你还怕啥?还想捧着那碗烫手的馊粥喝呀!志新信上说得明明白白,你就跟他们走,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萧长春多少看出他有点儿讨好之意,既没有表现太重视,也没有表现太轻视,只是说:“行,让两个人开几镐,扒个坡子也就行了。”
马立本阴沉着脸说:“还看我妹妹哪,连我自己这出戏还不知道怎么唱哪!”
韩百仲心直口快地说:“都要完工了,有那工夫多挑好几筐,何必多此一举!”
“立本,明天社里放假了,去看看你妹妹吧。”
马之悦连忙说:“百仲,这个算盘你可没打好呀!干工作动脑筋、想办法这一方面,我不敢说比你高明,总比你灵活一点儿。开一条道儿,表面上看是多费了一点儿工,实际上是省工了。不信,咱们就试试看。”说着,从旁边一个社员手里拿过镐头,来到坑边,撸胳膊、挽袖子,又在两只手掌心上吐口唾沫,就“吭哧、吭哧”地刨开了。
昨天夜里,马立本从马之悦家回来,就把马志新传来的好消息告诉他了,乐得他在炕上直拍屁股。在这个念过五经四书的富农看来,“大学生”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物,特别是马志新,上通天,下通地,更加不简单。有大学问的人,就有大见识,有大见识的人,对国家事态就一定看得明了,看得准;信上说的那一套,保险是实在的。况且,有大见识的人,办事儿就想得周到,才敢办大事儿;敢办大事儿的人,才有大出息。马志新将来说不定是一个什么大人物哪!于是,他不光为就要到来的那场大变革高兴,也为马志新要回到东山坞高兴。马志新是他的“乘龙佳婿”,事情办得好坏,从哪一方面讲,都直接关系着他和他一家人的前程,他得设法儿从旁协助马志新把这件大事情搞成功。怎么协助,又怎么行动,他想了好多道道儿,最后他想到他的闺女。闺女今年高中毕业,也要上大学了,也将要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了。可是,这丫头这几年跟他这个爸爸关系不太亲近,那中学离这儿只有三十里路,不要说星期日什么的不肯回家来探望探望双亲,连麦假、秋假也是在学校里住,不知道是学校里给她什么限制了,还是家里人得罪了她。眼下又要放麦收假,偏巧马志新要回村,要是把闺女接回来,一方面可以使家人团聚,也可以让她跟马志新共谋大计。而闺女上初中跑校那会儿,一直在村里当夜间民校的义务教员,村里的好多人都是她的学生,连沟南边的一些人都喜欢她,也都信任她;她要是帮着马志新说几句话儿,那可顶用了。他把主意打定,就来找儿子商量。
有两个中年社员立刻感到马之悦的精神“可佩”,也凑过来跟着刨起来。
六指马斋揉着两只鸡屁眼似的红眼儿,咳嗽着,从西厢屋出来,脸上带着高兴的神气。
事情是相当简单的,转眼之间,道儿修好了。
马立本见妈妈走出去了,两只手插在裤子兜里,在小院子里转开了圈儿。
马之悦跳到岸上,一边虚张声势地抹着脸上的汗,一边大声地朝社员们呼喊:“哎,同志们,上坑的从原来那边的老道上,下坑的从我这条新道上来!”
妈妈拉着他说:“算了,还是留它几天吧。等我给你看看马主任去。”
马翠清跟焦淑红交头接耳地说:“马主任就好像一个卖烂酸梨的,嗓门儿倒不小!”
马立本又发狠地在那倒了一溜儿的秫秸上踩了几脚:“界限、界限!什么他妈的界限!”
焦淑红说:“你听听,让下坑的跟他走那条道儿,真是卖什么吆喝什么,他就是专门给人家领下坑的道儿走!”
妈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这算什么世道,奶毛还没干的小孩子,都要跟爹妈划什么界限!”
马翠清“扑嗤”一声笑了。
马立本气得直跺脚。
人们听到喊声,也就按着指挥行动了:两条道儿,有上有下,果然不用躲让和等候,速度加快了。马之悦所要收取的效果,也就真的收到了。且听人们小声议论:
小臣一边朝街上跑,一边回头跟哥哥挑战:“打不着,打不着,白搭!”
“别说,马主任道道就是不少!”
马立本踢开那糟朽的寨子,蹿过来了。
“姜是越老越辣嘛,他心里边可有算盘了!”
小臣又一晃脑袋:“哼,我跟你们也不是一家子!老师说了,你们是富农,我是新中国的儿童!”
“要是不掖着、夹着,全都掏出来,那该多好哇!”
妈妈跟出来了,推着小儿子说:“没出息,不能这样跟哥哥说话。怎么不是一家子了?”
“那还用说,他要是跟支书拧成一股子劲儿,那就更好了,可惜,可惜……”
“我过去揍你一顿!”
老庄户人韩百安佩服能干活儿的,更佩服会算计的。按着他处世为人的老习惯,在这种人多的场面对谁都不肯乱加评论,好坏不多说;今儿个却破了例,一边给马子怀装筐,一边说:“瞧瞧,事儿是死的,人是活的,能人一伸手,一动嘴儿,事情就好办多了。我总是说咱马主任有本事,你说呢?”
“你跟我们又不是一家子,你管得着我呀?”
马子怀这一程子是对马之悦“划问号”的人,对马之悦的一些举动,心里边有数儿;因为马之悦动一步都是以小好买大好,心毒手辣,自己虽说没有太多的实际经验,但是像他这样一个脑瓜比较清醒、灵活,又想跟着好人往头奔的中农,凭着他的敏感,也多少体会到一点儿了。所以他装傻充愣,敷衍着韩百安说:“那当然了,要不然怎么能当干部呢?”
马立本一瞪眼:“你敢不听话?”
“眼下支书跟他好像有点儿不大合手……”
小臣一拨楞脑袋:“我不去!”
“老哥,这话可别乱说呀!”
马立本刚想说:“我这会儿急着往他那儿跑不方便,”又忙改口说:“我肚子有点疼,走不动道儿。你快去吧!”
“对啦,对啦……”
小臣说:“你自己不会去呀!”
事儿不大,韩百安的脸都吓黄了。他后悔不及地说:“真的,这话不当说,让别人听见,那还得了!”赶忙闭住嘴,又胡乱地给马子怀装上了筐子。
马立本说:“你去找找马主任,让他到咱家来一趟……”
马子怀朝马之悦那边瞥了一眼,挑着筐子走,心里很纳闷儿:这个人真是猜不透,一会儿阴,一会儿阳,多可怕呀,千万得小心他一点儿……
小臣背着书包,嚼着饼子,从屋里出来,冲着哥哥翻白着眼睛问:“叫我干什么呀?”
马之悦没有听见别人的任何议论,更不用说人家心里边想的东西;可是他已经从每个人看他的目光里和对他说话的口气里,体会到他已取到了应当取到的“利润”,心里不免很得意,急忙挑起筐子,又咬着牙挑了一趟泥。
马立本这会儿已经梳洗完毕,又吃过了早饭,正隔着院子中间的寨子呼唤他的小弟弟:“小臣,小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