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忍住笑说:“一吓唬你们就吓成这样儿呀?”
小乐二嫂子也骂一声:“人家好心好意地帮助你,还安心使坏!”
“怕踢着嘛!”
志泉媳妇骂道:“多可恶呀!没事儿吓唬人!”
“你不怕踢?”
小伙子哈哈大笑:“瞧,这胆子有多小!”
喜老头的脸上挂着汗珠子,肩膀好似涂了油那么亮;听到人们吵嚷,就走了过来,把开玩笑当成正经话儿说:“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让那咬群儿的、跳槽子的、把心夹在胳肢窝的、把眼睛长在后脑勺子上的东西们闹腾去吧!日头永远从东边出,月亮永远往西边落;碌碡还是在咱农业社的场上转,麦子还是得装进农业社的仓库里,咱们这农业社照着原来的样儿,顺着原来的辙眼,干到底儿,走到底儿了!狗还能吃了日头吗?”
两个妇女扔下碌碡框,撇了套绳子,脸儿红红的,几步跑出老远。
年轻的支部书记站在一旁听着,眉毛挂上了笑,眼睛里透出了乐——这些话他听明白了,碰到心坎上了。
小伙子故意喊了一声:“瞎伸手,踢着!”
喜老头说着,把小褂子的襟儿从胸脯子前边朝后一撩,又顺着胳膊往下撸,脱下来了;又一团,一甩,扔在远远的麦子垛上,就威风凛凛地朝红骡子跟前走过来,一把从小伙子手里扯过缰绳,搭在骡子的脖子上;接着,一手紧抓住笼头,一手提起套上的夹板。
小乐的二嫂子从麦垛子那边赶过来,帮着抻套绳。
那骡子又要耍脾气,眼睛瞪着,脖子挺着,尾巴撅着,蹄子刨着,要撒疯、尥蹶子。
志泉媳妇丢下杈子,跑过来帮着拽碌碡。
小伙子喊:“喜爷爷,小心!”
一个小伙子要套碌碡。那骡子是闹病刚刚好的红骡子,很精神,也很倔,故意跟小伙子闹别扭,左掉屁股右蹬腿,就是不顺垅,不入套。气得小伙子粗脖子红脸直骂街:“这个鬼东西,比弯弯绕还会跟我绕,真刁!”
喜老头一边不慌不忙地调动着牲口,一边说:“小心,不等于怕它,更不等于让它这虚张声势给吓住。遇着让你害怕的事情,你总得这么想:你不厉害,我比你厉害;你那厉害是假的,我这厉害才是真的。”
刚刚扩展的场院,显得更加宽敞、有气魄。一边正在扬场。妇女扬麦子不多见,那个扬场的是福奶奶;她老当益壮,好似小伙子一般有力气。那边正拆垛,年轻人吵吵闹闹,说说笑笑,在垛上垛下,折跟头打把式,好像唱戏的舞台。那边正翻场,几十个抡着把杈子的人,排成队,走成行,不慌不乱,只有在操练场上才能看见这么整齐的步伐。
妇女们喊:“喜爷爷,您真不行!”
真的,今天这里有一种特殊的气氛,那是战斗的气氛;不论是哪个人,一着边儿就能感觉到的气氛。
喜老头依旧不慌不忙地调动着牲口,一边说:“你们怎么知道我不行?我行。因为我知道它的底,也就有对付它的办法儿!对待什么事儿,都得这样。忘了那句古话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又知彼,又知己,也就越有信心越来劲头。”
离着场院还老远的,他就看到了那边小山一样的麦子垛,云彩一样的烟尘,像集市一样众多的人群,像战场一样火热的劳动气氛。
年轻的支部书记站在一旁听着,心口窝跳起来了,两只手攥起来了——这些话,他听懂了,从里边悟出了道理,也取得了力量。
萧长春笑笑,朝着场里走。
喜老头把全部的劲儿集中在一只手上,紧紧地抓住了骡子的脑袋;那骡子想着撒泼也撒不起来了,只可摇着尾巴倒退,不能左右摇晃;喜老头顺势把另一只手上抓着的套绳一抡,搭在了骡子的身上,套夹板就给套住了。
玉珍说:“场上正打麦子,怕烟火,怕偷窃,怕那不三不四的人来勾搭场上那些心眼儿活的人。今天立了一个暂时的规矩,闲人免进!”
小伙子赶忙送过一把长缨鞭。
马长山媳妇又是笑笑没开口。
喜老头把鞭子一甩——“劈啪”一声,那红骡子甩开了四只大蹄子,在那铺着麦穗的场板上飞跑起来;身后的碌碡“吱吱吜吜、吱吱吜吜”,一片响。
萧长春没有听明白:“看什么人呀?”
从四面响起了赞美声:
玉珍这才笑着说:“让我们俩一边挑土块儿,一边守着路儿,看着人。”
“说一遭儿,还是老把式有办法!”
马长山媳妇说了半句话:“她瞎说呢……”
“经验比力气还重要,不能光使傻劲儿!”
萧长春问:“怎么放了你们的假呢?”
“没想到喜老头还有这一手!”
玉珍说:“喜爷爷给我们俩放了半个假。”
喜老头一边摇着鞭子一边说:“你们别大惊小怪的行不行!这算得了什么!一个农业社的社员,连对付一头倔骡子的勇敢劲儿都没有,还怎么对付坏人闹出来的坏事儿呀!这叫真本事,这个真本事每一个人都应当有;要不,你就会让它给吓唬住——驾,喔!”
马长山媳妇笑笑。因为她过去不大出门儿,跟萧长春不大熟,说话还有点儿害臊。
老人家脸上挂着的汗水,像金珠子,银豆子,在六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萧长春一边朝这边走,一边说:“树下边一坐,凉快吧?你们倒会找轻活儿做呀!”
年轻的支部书记站在一旁,着迷地看着老人。他忽然从老人的脸上发现一种异乎寻常的神情——铁块一样的硬,石头一样的冷。这神情绝不是因为对付一头倔骡子引起的,那里边包含着种种复杂的心思:愤怒、气恼、焦急、担忧;最重要的,还是一种斗争的勇气和胜利的信心。支部书记熟悉了这个老石匠,他们的心思常常是一个样儿的,所以最能了解他,也最容易从他身上吸取力量。
玉珍回头一看,笑着对马长山媳妇说:“一心真不能二用,来了人都没有瞧见。”
萧长春这会儿甚至想:用不着再跟老人家说什么了,要说的话,老人家已经知道了;想要听听的话,老人家已经告诉自己了;这会儿,自己完全可以转身走,到大庙去找李世丹,用自己应当有的勇敢和应当有的信心,参加那场特殊而又激烈的斗争。
马长山媳妇脸朝西坐着,看见走来的人,就用脚尖儿捅了捅对面坐着的玉珍,小声说:“嗨,来人了。”
他还是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喜爷爷!”他那声音有点儿发颤;随后又朝喜老头跟前走了过来。
一棵大杏树下边,有两个青年妇女坐在一个大笸箩跟前,正在挑麦子里的小土块儿。
其实,喜老头早就瞧见他来了,却像毫不注意地说:“嗯,你来了。”他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点儿笑模样都不带。
杏子正熟,菜花正开,满寨子红红绿绿。
“我找您说几句话儿。”
他从西边出了场,抄近道儿,顺着村子边,沿着小河旁,朝北走,再往东一拐,就到了另一个打麦场的跟前了。
“我觉着你又该沉不住气,跑这儿来找我了。”
萧长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从树杈上扯下小白褂子,就迈着坚定的脚步,朝场外走去。他要到一队的场上,找找喜老头,把自己的想法跟老人家说道说道,让老人家帮自己出出主意,同时,把那儿的工作安排妥当,回来,好一扑纳心儿地投入一场特殊的战斗。
“事情大概要麻烦。”
好几个小伙子,小老虎似的窜上了高高的麦垛上,几把三股杈一齐舞动起来;麦穗儿成团成块地摔落在场板上;鞭子又响起来,大车的轮子缓缓移动;碌碡也套上了,“吱吜吜”地满场滚……
“慌神了?”
萧长春又朝大伙儿喊:“同志们,打麦子呀,显显咱们的威风吧!”
“没。”
焦二菊、焦淑红憋足了劲头,奔向各自的岗位去了。
“哼,不一定吧?”
萧长春最后提高声音说:“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加油吧!这也是对咱们这些人的锻炼哪!什么样儿的斗争都得经受经受,有好处。”
“真的。”
支部书记的坚定脸色和这几句有劲儿的话,把惊慌的人给稳住了。他们从支部书记嘴里接受了战斗的任务,战斗的勇气,也接受了胜利的信心。
“我就不信。没慌,心里也没少折腾,对不对?”
萧长春高声地说:“要跟同志们说的话,我过去全说了,用不着再多讲。一句话,不管什么风,什么雨,什么云彩,什么火,我们永远要做保卫党、保卫农业社的硬骨头。”停顿一下,对焦振茂说,“您就跟大伙儿守住这个场,这儿就是阵地。”又对焦二菊说,“您快去通知民兵,监视坏人,特别是马小辫,不要让他跑掉。”又对焦淑红说,“淑红,你赶快到大庙去,帮老保管和小乐守仓库……”
这时候,如果旁边站着一个不知底细的外村人,会当成是一个硬心肠的爷爷,正在数叨一个不顺心的孙子;也许会以为,这个老社员对这个年轻干部非常的不满,非常的不信任,非常的……反正,他们不会猜到,这个老贫农是怎样的敬这个年轻的支书,爱这个年轻的支书,又是怎样从心眼里佩服这个年轻的支书,敬爱和钦佩的程度,是深厚的、牢固的,量不出来,也动摇不了。
焦二菊有点发火了,就说:“真是废话,王书记来了,能跟马之悦坐在一个凳子上,给地主服务呀!长春,你快点儿发话怎么办吧,别耗时间了。”
知底的人也有议论,翻场的人就在笑嘻嘻地小声嘀咕:
焦淑红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瞧您说的,要是一样,还斗争什么呀!”
“喜老头真厉害。”
焦振茂着急地说:“我怎么说清楚呢?唉,这个李乡长跟王书记好像有点不一样呀!”
“对谁全那样子。也不顾人家生气。”
萧长春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就说:“坚持原则是犯不下错误的。只要我们脚跟不歪不偏,脑袋里没有黑点儿,不掺沙子粒,一句话儿——保卫社会主义,就算保险了。”
“我真怕他。”
焦振茂说:“不,不,我这回可不是当和事佬,斗是要斗,我觉着,一样的话,几样说法,千万别把事儿弄僵了。”
“你也喜欢他呀!”
焦二菊也说:“振茂,你这一套,在这上边可用不上。”
“嘻——嘻……”
焦淑红说:“快办正经事儿吧,您别当和事佬了。”
萧长春说着话儿,卷上了一支烟。
焦振茂还是有几分担心地说:“长春哪,不管你怎么说不可怕,我还是得劝你几句儿……”
喜老头说:“往那边站站吧,别把麦子垛给我引着。”
萧长春面对着这件事儿,的确有难处。他当了九个月支部书记,他领着大伙儿跟天斗,跟地斗,跟投机分子斗,跟地主富农斗,也跟那些要走资本主义的富裕中农斗过;现在还给他拉开一个新的阵势,还要跟一个有错误的上级斗。他对这个领导又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他过去受过处分,只知道他“有点右”,凭这一些,就可以跟李世丹来一个公开的斗争吗?他立刻就回答了自己:应当斗争。李世丹把马之悦当成知己,马之悦说什么,他信什么,现在又发展到,马之悦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不相信自己的同志,心里没有群众,现在又发展到给敌人加油,给群众泼冷水。这是原则问题,路线问题,李世丹损害了党的利益。在一个党员来说,没有比党的利益更高的利益了,应当豁出个人的东西,坚决保卫它。当然,对李世丹跟对马之悦不一样,需要掌握火候,需要用同志的态度,救人的心情……年轻人想到这里,有了主心骨,也有了力量。他对焦振茂说:“您放心,没有什么难处。这一程子,我们过了多少江,过了多少河,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们一块儿走到场边上。
焦振茂说:“我是说,长春这里边有难处……”
萧长春说:“真没有想到,又来这么一出。”
焦淑红倒想得很简单,她说:“上级怎么样?上级不办正确的事儿就行吗?”
喜老头说:“你昨晚上不就说了吗,怎么说没想到呢?”
焦振茂很担心地看看大伙儿,又看看萧长春,插了一句说:“长春哪,我看还是先去劝劝李乡长吧,他是你的顶头上级,比不了旁的人呀!”
萧长春说:“没想到李乡长这样没有立场。”
萧长春说:“同志们,不要慌,不要乱,有上级党撑腰,有大伙儿的团结一心,还有什么怕的呢?把咱们劲头儿拿出来,该打麦子打麦子,该割麦子割麦子,该建设还是建设;先让百仲大舅跟他们对付着,我把那个队的事儿关照关照;回头,我再去找他们。”
喜老头说:“唉,你跟他打了这么多次交道,还闻不出味儿来呀!”
“点火还不着呀!”
萧长春把自己的布置和打算说了一遍。
“说得对,说得对!他们正没缝儿下蛆哪!”
喜老头仔细地听着,不住点头。
萧长春琢磨着李世丹的口气和马之悦出面这件事儿,感到问题非常的严重。他努力地镇静自己,回想着县委、王国忠的几次指示,回想着昨天晚上乡里武装部长说的那几句话,寻找着最妥当、最有力的处理办法。他对这些惊慌而又愤怒的社员们说:“同志们,依我看,问题倒不是给咱们抹了屎和让咱们受了气。他这样把人一放,说不定要给坏人助了威风,他们会趁火打劫!”
那边拆麦子垛的人,光顾从底下掏,下边空了,上边成了大脑袋,“哗啦”一声坍下来,埋住了好几个妇女。
“我看哪,马上再把马小辫抓起来!这气可不能受!”
“哈哈,真是祸从天降!”
“简直是给咱们脸上抹屎呀!”
“快救人吧!”
“哎呀,李乡长这不是帮倒忙吗!”
“不用忙,里边比外边暖和。”
社员们又嚷嚷起来了:
“这下可省着拆了。”
“跟在李乡长的屁股后边,溜须拍马,可神气啦。要我看,全是这家伙在背后使的坏。”
“快摊吧,多轧一场!”
“马之悦出面了吗?”
喜老头朝那边看看,大声喊:“嘿,妇女同志们……”
焦二菊说:“他的口气可硬啦,没有一点缝儿,一口咬定我们把马小辫抓错了。”
他这个“称呼”,逗起一片笑声。
萧长春又问:“为什么放马小辫,他说没说?”
喜老头依旧是用那副冷硬的脸孔接着说:“唱个歌儿吧,你们这会儿不抖神儿,还等什么时候抖神儿;这会儿不美,什么时候美!唱,唱,让他们听听。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正在干什么,想什么。”
焦二菊说:“找了。把他跟焦克礼按在那儿谈哪,吵得非常凶。我听到信儿到那儿看看,就跑来告诉你。”
那几个高小毕业生和回家来度麦假的中学生就在人们的笑声里,扯开嗓子唱开了:
萧长春站稳以后,问焦二菊:“他放马小辫,也没找百仲大舅?”
河里的水呀有源,
站在垛跟前的焦二菊和焦淑红,急忙伸手扶住他;她们立刻感到,支部书记的身上像烧着了一样热得烫手。
山上的树呀有根,
萧长春愣了片刻。他的许许多多设想和估计,好似急风骤雨般地从脑海里闪过,胸口被怒气和慌乱冲击着,忍不住突突地跳了起来。接着,他提起杈子头,使劲儿朝远处一甩,只听“嗡”的一声,木杈子就落在摊着麦穗头的场板上了;他又往垛上一坐,两条腿往下一垂,一用劲儿,就从那高高的垛上溜到地下的人群里。
我们有了农业社,
“乡长怎么糊涂到这个地步!”
好像那鱼儿和水不能分。
“唉,他这么做可不对呀!你得劝劝他呀!”
河水不能没有源,
“长春,咱们不顺着乡长不行吧?”
树木不能没有根,
“长春,赶快拿主意吧!”
我们要走天堂路,
社员们忽忽拉拉地围了过来,全都仰起惊恐的脸,用等待的眼光望着垛上的支部书记。
千年万载、万载千年不变心……
萧长春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浑身一震。
喜老头听着歌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接着,又好像来了一阵风,立刻把这一点难得的笑纹给吹跑了。他对萧长春说:“我告诉你,不论是谁,就是皇上他二大爷来了,只要他干反对咱们农业社的事儿,也得跟他斗!你心软给他留点面子,他心硬可不会给你留面子,不给咱们东山坞的穷人留面子,得斗,狠狠地斗!”
“嗨,他进了村,不分青红皂白,就急急忙忙地把那个臭地主给放了!”
萧长春说:“我也是这么想。这一程子,那群坏家伙正没有缝儿可钻,李乡长这么一闹,正是空子,他们能放过去呀?我看,可能要出一点乱子……”
“他来干什么啦?”
喜老头打断他的话说:“要我看呀,不是可能要出乱子,是一定要出乱子;这个乱子,不会等到明天后天,马上就要出。刚才弯弯绕、马凤兰,还有马斋几个人,贼眉鼠眼、试试探探地在场边上转,看样子是来招兵买马的,一看见我朝他们瞪眼珠子,一看见这边大多数人都没给他们好颜色,就溜了。你看,这不是活动起来了吗?”
焦二菊推开围着她的人,“噔噔”地跑到麦垛跟前,晃着两只大手说:“长春,可不得了啦!李乡长来啦……”
萧长春说:“让他们活动去吧,一切都布置好了。”
萧长春站在垛上,被这意外的骚动闹得很奇怪。他瞧见焦二菊脸色非常难看地站在人们中间,猜到又出了什么不妙的事儿,就大声喊:“嗨,又怎么啦?”
喜老头说:“好像还差一点儿。”
…………
“您说还差一点什么?”
“这下要糟啦!”
“得马上派人到上边报告。要不,光我们斗,不一定能降住李乡长;不论怎么说,他是乡长啊!”
“有指示总得先通知支书呀!”
“对。我原来想,等着跟李乡长讨个底儿再派人去呢。”
“上边有什么新指示吗?”
“等讨了底儿,再另派一个嘛,多走两趟有啥亏吃?”
“李乡长为什么把马小辫放开呀?”
“我马上找百仲舅妈去。”
忽然,所有的人都停住手了,所有的声音都没了;人们惊慌地挤在一块儿,又骚动起来了,先是小声地议论,随后就大声吵嚷:
“我派个人找二菊说一声就行了。你快忙你自己的事儿去吧。得工夫,照应照应二队的场,还有仓库。这些地方都守个好好的,那就撒开巴掌,让他们闹去吧;他们觉着怎么闹过瘾,咱们就怎么陪着。”
一片笑声连上一片笑声。
“百仲大舅和克礼都有事儿,这边场上的事儿,我们都不管了。”
一场金子连上一场金子。
喜老头看了萧长春一眼,没说什么,又招呼小青年们说:“嗨,大声点儿,大声点儿,唱吧,唱吧!”喊了几声,他也跟着唱起来了:
新开辟的场板上,又垛起一个新的麦垛。运麦子的大车刚刚停下,人们就一齐涌上去,又是拉又是扯地帮着车把式卸着车;两盘铡刀又“咔嚓咔嚓”地响起来了;麦穗头又把新场板遮盖起来了。
我们有了农业社,
男女社员们,围着麦垛转,绕着场板跑。他们把萧长春从垛上拆下来的麦穗头用杈子挑起来,就像絮棉被似的,均匀地摊晒在场板上的每一个空白的角落。
好像那鱼儿和水不能分。
他站在高高的麦垛上,挥动着长柄的三股杈,往下扬挑着麦穗头;麦穗头像片片雪团,从他挥动着的杈子头上跌落在平整光洁的场板上。六月的早晨,那红艳艳的阳光披在他那结实的肩头;晶莹的汗珠儿,挂在他那刚毅的脸上。他这会儿,恨不得一口气就把满场的麦子打轧完毕,快装仓,快送公粮,快分配。那时候,紧张的收获时节过去了,就可以集中力量一心一意地处理东山坞一切坏人坏事,来一个彻底大扫除。随后,工地上的干部和社员们都回来了,跟家里的干部、社员们掺在一块儿,分成几个临时的小队,灭麦茬的灭麦茬,种晚棒子的种晚棒子;一个队的人专管大田庄稼,一个队的人专管挖水渠,另一队的人呢,封山、栽树……这个那个,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了,这儿那儿,要出现的建设场面,一定是更火热、更有气势了。
…………
支部书记萧长春拼出了全身的力气,领着二队的社员们忙碌在打麦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