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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马之悦平淡地说:“左不过那些事儿。”

马立本点着头,又朝马之悦跟前凑凑:“马主任,王书记昨天在地里都跟您谈什么了?”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呢?您打了谱没有?”

马之悦歪着头,从窗子上朝外看看天空,天空晴朗朗的,就说:“用不着你急,有人比咱们急。你得慢慢等,什么运动总得先在大城市名人里边轰起来了,才会轰到咱们乡下。只要一到乡下,那算到根上了,到底怎么个变法,也就快有结果了。”

“下一步嘛,看今晚上的会再定,反正随机应变。”

“这股风什么时候才刮到咱们农村呀?”

这两个人全都经过一番痛苦的斗争,这会儿又都同样想通顺了,都很安定。他们在办公室里心平气和地谈论着政事。怎么会想到,这会儿,在沟南边萧长春家门口,弯弯绕和马大炮已经被群众包围了,焦振丛已经把猪毛绳拿了出来,人们正吵得像是一锅粥!

“听说还在鸣放,县城也动起来了。”

来人给他送信儿了。是焦庆媳妇,进门就扑通往凳子上一坐,拍着大腿说:“主任,你还在这儿听洋戏哪?可大事不好啦!……”

马立本说:“电台上播得很少,有一点也很简单,倒是报纸详细点,可惜我们这儿报纸总要十几天以后才能见到,赶上阴天下雨,半个月也见不到新报纸。农民报上这种消息登得少,我想设法订一份《人民日报》。”

两个人被她闹得不知啥馅儿。

马之悦笑笑,没说什么。这时候,耳机子里还在播送祖国各地的新闻,说是什么地方已经开始收割小麦了,就问:“最近又听到什么新消息没有?”

“出什么事了?”

马立本活泼起来了,拍着手说:“我明白啦,您是说,咱们还得设法占住势力地位,不管变不变;变不了,能吃香,变了,也能吃香,对不?”

“你慢慢说!”

马之悦往行李卷上一靠,望着房顶,轻轻地说:“我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儿。那是刚解放,见有些投降的国民党里边的大人物又当上了什么委员什么长,我心里有点不服,过后一想,也服了。不管怎么改朝换代,有势力有地位的人,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也是吃香的。”

焦庆媳妇简单明了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让马之悦快快拿主意想办法。

马立本问:“为什么呢?”

两个人一听,全变成泥菩萨了。

马之悦很赏识这句话,正符合他这会儿的心情,就说:“这句话全有了,是得想开一点儿。不管这会儿怎么不利,一定要顶过去,要毁,也顶几个月再毁。”

马之悦抓下耳机子一扔,第一句话就问:“焦振丛提我没有?快说呀!”

马立本用抹布抹着桌子,不好意思地说:“瞧您说的,我哪什么都不顾啦!当然啦,痛苦是痛苦的,我应当设着法儿想开一点。”

焦庆媳妇说:“没,没,他好像没看见您……”

马之悦仰面大笑:“哈,哈!你问的真妙哇!我?我怎么着?我要像你那样,为自己眼皮底下一丁点事儿就什么也不顾了,早就完了!”

马之悦再不顾多问,就像是疯了一般,拔腿就朝外跑。他过了沟,上了坎,远远地瞧见萧家门口一群人正轰轰地乱吵。他躲在墙角那边看一眼,就拐个小弯,往南绕,绕到焦振丛家的前门口,镇静了一下,才走进去。

马立本也笑着反问一句:“您哪?”

焦振丛的老伴,一个十分老实的女人,还在屋里搓纳鞋底的麻绳,见主任来了,赶忙溜下炕,迎出屋,满面带笑地打招呼:“马主任,您可轻易不来我们这儿串门呀,快屋坐吧。”

这当儿,马之悦一身清爽的样子走进来了。他看了马立本一眼,就坐在床边上拿过耳机子套在头上,一边在匣子上扭着,一边笑笑说:“小伙子,日子不大好过吧?”

马之悦也赔着笑说:“行啦。我还有急事儿,振丛哪?”

他几步进了屋,抓起桌上的信纸,咬牙切齿地一揉,手又停住了,小心地抚平叠好,塞进裤兜里了。他想,还是应当再试探焦淑红一回,看她的反应到底怎么样。这次她看了这封信,还是那样的态度,好,咱们一刀两断,将来有一天,你得跪在地下求马立本,马立本还不准要不要你哪!

女人说:“刚才慌慌张张地出去了,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您找他有事情吗?我给您找找他去。”

他忽然想起那天早上爸爸对他的家教,想到晚上马之悦对他的训话,想想这两天神魂颠倒的样子,觉着自己太没点男子汉大丈夫的味儿了。为一个庄稼姑娘,把自己搞成这样,值得吗?焦淑红是不是那么值得爱,还得考虑考虑。说真心话,他觉着焦淑红也并不是个十全十美的情人,或者说,他也有不满意焦淑红的地方。比方说,焦淑红积极的太过火,什么事全是她能,什么事全想干,前后不顾。再比方说,焦淑红有时候不光任性,还有点尖刻。这几天她简直像疯了一样,满街满村乱跑乱蹦乱喳喳,哪还像个女人;她那粗野的内心跟她那柔美的外表是多么不协调呀!当然啦,焦淑红要是真属于马立本了,是有办法让她收收性子,变成个温柔安静的妻子,可惜现在离着更远了。马立本也想到,自己再这个样子下去,不就功不成,事不就吗?正像马之悦说的那句话,真要自己在政治上大大地捞上一把,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去他个蛋吧!

马之悦说:“有句顶重要的话跟他说。”

马立本看着这些人推车子出门,说说笑笑上了车,转眼没了影,一滴口水,从嘴角流下来,落在白布衫上。忽地,他用一种十分嫉妒的目光朝远去的人瞪了一眼,狠狠地说:“甭美,一旦变了天,你们就不吃香了,瞧马立本的吧!”

女人说:“行,您屋等吧。”

马立本赶紧又出去。他的眼睛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转着。这会儿他才发现,这六个中间,有四个跟自己的年龄差不多,没自己长得动人,可是都很结实。每个人都有一辆自行车,还有两辆是“飞鸽”牌的!不用说,他们都是先进村的,村里都有果木树。将来,马立本掌了权,也叫老百姓种树,这东西,真像萧长春说的,是摇钱树。看,那个被别人叫张主任的人,自行车还挺新的,就是穿的衣服太旧,太土气了。要是穿上一件府绸衬衫多漂亮,再留个分头多帅。那个上点年纪的是什么干部,兜里那个笔记本很厚,别在旁边的钢笔帽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这些人都是每一个村的大拿,这个村有一百人,一百人全听他们的,有一千人,一千人全听他们的;没事儿,村里一转,指指点点,再自行车一骑,乡里县里一溜达,皇上也比不了哇!

马之悦说:“大概在萧支书家门口。”

“我们走啦,麻烦了。”

女人说:“好,就来。”

“同志,您收过壶碗吧。”

马之悦又叫住了女人:“你别说我找他,就说……”他这会儿心慌意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心里打着转,觉得这样不妥当,如果万一别人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急着找焦振丛,一定要起疑心,反而要坏了事儿,就改口说:“算了,还是我自己找他去吧。随便跟他呆呆,也没什么大事情。”

他很赏识自己这句话,写得不露骨,又意味深长。刚要继续写,外边的客人来告辞了:

女人说:“一会家坐来,我给您烧水。”

明日谁是英雄,那需时间来证明。时势造英雄,什么样的时势,会有什么样的新的英雄……

马之悦出了门,不知道怎么好,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找什么人打听打听消息,胸膛像擂鼓一般地跳着。他后来一想,与其躺在网里等人家活捉,不如挣一挣,挣一下要活捉,不挣也要活捉,万一挣了出去,岂不是大幸!他又想,焦振丛是个新中农,尽管这几年认了合作化这条道,并不见得是死心塌地了;马之悦对他不错,他对马之悦也是挺信任,这一次又没伤着他,他不会这么绝情;再又说,所谓拿到赃证,也只不过是一条猪毛绳,一个现场的痕迹,况且,那天晚上又下了雨,脚印、口袋印,不一定能有了,就算有,也完全可以抵赖。

他又觉着这句话大概有点“鸣放”味儿,划了,改为:

于是,他怀着冒险的、侥幸的,还有各种各样复杂的心情,朝北绕。他要大模大样地走进人群里去,镇一镇焦振丛,敲一敲萧长春,也给弯弯绕、马大炮一点主心骨!

淑红,你要把眼光放长一点儿,明日谁之天下……

志泉媳妇领着孩子迎面走过来。老远就朝马之悦说:“马主任,快去看看吧,弯弯绕他们又偷着卖粮食了,还嚷没吃哪!焦振丛这下子可给他揭了底子啦!”

马立本听着这些议论,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下巴颏,又摸了摸头发,又接着往下写:

马之悦一听这口气,就知焦振丛根本没有提到他,便故作惊讶地说:“喝,有这种事儿?焦振丛呢?”

…………

志泉媳妇说:“那不是回家穿衣服去了。”

“这几年小年轻们真是一层一层地往上顶,我们村也这样。”

马之悦转身一看,光着膀子的焦振丛,走进他家大门里去了,就赶紧折了回来。

“真是后来者居上啊!”

焦振丛以一种不可抑制的愤慨的心情,揭穿了弯弯绕这些人的丑事。他觉得反正也是撕开面子了,不彻底把问题弄清楚,自己也很难站住脚了,所以这会儿天不怕地不怕,很坚决。他回家来穿衣服,拿烟袋,准备马上领人到河边上去。

“新手啦!一个年轻的。”

女人说:“马主任找你来了。”

“谁搞的?那个姓马的支书?”

焦振丛一愣:“找我?”

“去年这个村的灾受得可大啦,差一点儿趴了架。”

女人说:“刚出门,到萧支书家门口去找你了。”

“东山坞这个村看样子也搞得挺不错哪!”

焦振丛一边往袖口里伸胳膊,心里一边嘀咕。马之悦要是不找到头上来,他还是想给这个老干部在众人面前保一保老面子,等过后弯弯绕、马大炮把他咬出来,他就不会怨焦振丛绝情了;这会儿,马之悦偏偏找上门来了,怎么办呢?是顾点情面呢,还是揭到底呢?对,碰上再说,他要是不讲情面,我还讲哪一家子!

…………

马之悦走进来了。他是焦振丛心目中的“开国元勋”,是东山坞的有功之臣,是很老的干部。唉,这么个人,怎么跟弯弯绕这些家伙干这种事儿?为这件事儿,为图一点小利跌了大跟头,这是多么不值得呀!焦振丛这会儿要是有本领,他真想掏出心里话,劝劝马之悦,希望他珍惜自己的历史、自己的威信、自己的身份,不要再错下去。

“那可太好了。不然,搞扬水站我们一个社也搞不起。秋后新农具大批下来了,一个小社怎么买得起?就算政府贷款,一个小社哪用得开一个大锅驼机呀?”

马之悦已经到跟前了,依旧是十五年以来的那副庄严的神态。

“谁说不是哪!光拿封山种果园这件事儿说,一个小社就办不到。这个山沟是你们社的,那个山坡是他们社的,你们要开地,他们要当牧场,怎么封山哪!非得联成一个社,统一规划。”

焦振丛呆呆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

“要我看哪,干脆,咱们几个社联合在一块儿干吧,一个小社搞这么大的建设,人力、资金全有困难哪!”

马之悦显得特别的沉静,两只手悠然地背在身后边,抬头看看这四间土顶石座的房屋,说:“振丛,你赶车常过森林,那边砖瓦窑还开着工没有哇?”

“得,咱们大秋后乡政府论英雄,今年亩产不超它三成,我爬去见你!”

焦振丛更呆了,怎么也想不到马之悦为啥冒出这个呀!就回答说:“开着哪……”

“嗨,你们能加油鼓劲儿,我们就回去睡觉哇!”

马之悦说:“多会儿方便,我搭你车去一趟,买点瓦,把房子修修。振丛,你这房子也该上瓦了。过庄稼日子,住的是大事儿,一咬牙也就瓦上了。”

“不用客气,张主任,咱们回去比比看吧!”

这句话很对,庄稼人住房是大事儿;焦振丛这层房,就是马之悦用自己脑袋保下来的呀!那天鬼子要烧东山坞,人们被圈到韩百安的院子里,焦振丛就站在马之悦的身旁,一切全是亲眼看见。

他刚想接着写下去,院子里爆发起的哗笑声,把他的思绪打断了。

马之悦摸摸焦振丛小闺女的头,又问:“你家老大最近来信了没有?那边工作还挺好吧?常捎个钱回来吗?”

马立本写到这里,两眼潮湿了;他把写好的这几段看了一遍,胸膛激烈地跳了起来。他自己也奇怪,不知从什么地方蹦出这么多火热而又美丽的词句;自己莫非说还有文学家的才能?这封信落在焦淑红的手里,怎么能不使她动心呢?就是铁石人,也要被这些话打动!

焦振丛的大儿子在北京当建筑工人。儿子这工作是托马之悦通过熟朋友给找的,儿子走的时候,户口也是马之悦帮着迁的;儿子如今是正式工人,每个月除了自己花用,常寄钱回来补贴家用。儿子每逢来信,都要挂上一句问候马之悦,家里的人也常叨念马之悦的好处。

…………

马之悦瞧瞧放在屋檐下的牲口鞍屉,又问:“赶大车这差事还行吧?看,忙的我也顾不上跟你聊聊,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嘛!”

我告诉你一句心里话,谁要从我手里夺走你,我与他将有不共戴天之仇!

焦振丛爱车爱马,特别爱到处跑跑颠颠,他当运输员这个差事,是马之悦批准的。据说,当时马大炮很不赞成,想跟焦振丛抢这个差事,也是马之悦给他做了主。

淑红,是什么力量,什么障碍,不能使我们成为真正有情的人呢?你不爱我?不,不会的,我会用我的心把你的心溶化!我明白,有恶魔在阻挡着我们。世界上,一切珍贵的东西得来总是不易的,爱情也如此。淑红,现在需要我们拿出勇敢和耐心来。我希望你和我一样地坚强,不为别人的权势所屈服。

马之悦没进屋,焦家夫妻怎么让也没坐一坐,问了三句话,告辞出来了。

淑红,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日月星辰就要失去光明,鲜花碧叶就要失去色彩,鸟语虫鸣就要失去声音,那么,淑红啊,一个胸怀壮志的年轻的生命,还有什么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必要呢?

焦振丛没有送马之悦。他看马之悦的神气,好像还不知道萧家门前发生的事儿。他一边朝外走一边想:自己没有直接指出马之悦的名字倒是做对了。只要弯弯绕这些人挨了整,咬不咬他,对他都是一个教训,他往后也会改正,也不会再干这种勾当了。焦振丛给他留下退回来的路,对得起他了。

爱情的火焰在燃烧着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心肝五脏!

马之悦从焦振丛家出来以后,没有去萧长春家门口,也没有跟人们到河边察看痕迹,更没有找跟着社员下地干活的王国忠,在短短的时间里,他又办了两件重要事儿。一件是派小铺的瘸老五立刻到县城给范占山送信儿,让他们赶紧做消踪灭迹的工作,订立攻守同盟,同时再打听一下城市里的形势;一件是回家告诉马凤兰,让她作应付一切事变的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还让她悄悄地到大伯马小辫那儿去一趟,打听打听在北京念书的马志新最近有没信来。如果眼下这场风雨可以避过去,马之悦就要按着范占山那边的情形,瘸老五、马凤兰调查的情况,作一全盘考虑,定出行动方针。因为这几天一切事态变化异常,都逼着他非采取一个决定胜负的措施不可。

我再也忍不了啦,我要把自己的心向你剖开!淑红,我爱你,我实实在在地爱着你。

马之悦这会儿也作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一切全都因为这条导火线大暴露,去坐几天大狱;同时,他还要拼命地往最好的地方争取。他甚至于感到,只要是政局不发生一点儿变化,身上那个脓包早晚要破,只有政局变化了,他的一切病毒隐患才能自消自化!要坚持,坚持到农村大鸣大放的日子就好了。

淑红:

弯弯绕和马大炮两个人无精打采,也是提心吊胆地走进来了。他们来请罪,也是来讨出路。挨一顿臭骂,甚至于,马之悦一使手段,把两个人包了饺子馅,也全是可能的。

他觉着这个词多少有些俗气,索性删了去,换了张纸,重新另写:

马之悦朝他们看一眼,既没大骂,也没埋怨,只是深深地叹口气。

我亲爱的红:

这一来,两个人除了感激马之悦之外,反而更难受,更慌张了。

马立本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心里惦着写信、编词儿,又走回屋,坐下来,提笔写:

弯弯绕说:“马主任,瞧,我捅了娄子,也让你吃苦了,我有罪呀!”

几个社干部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有的坐在石头上,就一边说说笑笑,喝起水来了。

马大炮也说:“全怪我,唉,这可怎么好哇!”

马立本说:“不麻烦,不麻烦。”就回到屋里,端出一把暖壶、四只茶碗,另外还加了两个饭碗,全都放在地上了。

马之悦安慰他们说:“别慌啦,事闹出来了,慌乱更得出差错!等把姓王的对付走了再说。”

另一个人说:“院里吧,院里比屋里凉快,麻烦了。”

马大炮说:“他们要是追根呢?”

马立本说:“好好,里边坐吧。”

弯弯绕说:“咱们要是一口咬定没干这宗事儿,打死也不开口,行不行啊,马主任?”

头边一个人回答说:“我们是山里的,到双桥农场参观回来,路过您这儿,找点水喝。”

马之悦说:“这要看你们的胆子了。他们说我们卖粮食了,卖给谁了?卖到哪儿去了?比不了抓住粮食,那可难办了,这是个无头案呀!”

马立本忙迎了出来:“同志,从哪儿来?”

弯弯绕担心地说:“马主任,从焦振丛的口气听,他好像也看到你了……”

他刚把纸铺好,从大门外边进来一群推着自行车的人。总有五六个,都挺神气。

马之悦想了想说:“不要紧。他既然不敢提我,就是留着后路。你们这几天千万要小心,别对他露出一点记恨的样子;别再逼他,他的嘴就算封住了。我琢磨着,只要城里那边把粮食平平安安地抖搂出去,这件事情就算洗清了。”

马立本最后铺上纸,要给焦淑红写封信,在纸上写,比用嘴说方便一点儿,也可以放开胆子写;焦淑红拿到信,也能慢慢琢磨,还可以写回信。既然是两个知识青年谈情说爱,为何不用现代化的交际工具呢。

两个人从马之悦那坦然的神气里得到了安慰,都把心放回肚子里。

那天他在焦家的后院里听了焦淑红那几句话,不仅没有心冷,反而更热了。他毫没来由地断定,焦淑红那几句绝情的话,不是出于焦淑红的真心,完全是迫不得已。他还异想天开地联系到戏曲《西厢记》里的崔莺莺,想到崔莺莺既对张生有情意,又惧怕家规,推推就就,藕断丝连的那种非常难办的处境。马立本这样看事情,不仅不生焦淑红的气了,也不失望了,甚至还有点可怜焦淑红。他想,我马立本对自己的父亲富农马斋不同样是这种困难的样子吗?自己不是也有点儿怕萧长春吗?他想,倘若我马立本处在焦淑红的位子上,跟前有这么两个人,一里一外,一个是亲爸爸,一个是领导,两头夹着,也照样会很为难的。够焦淑红受的了,不能再摧残她了。马立本越这样想,心里越顺气,最后,他忍不住地小声地自言自语:这会儿我马立本应当拿出男子汉的架势,伸出友谊之手,赶快地给焦淑红打气,让她勇敢再勇敢,跟我一块儿干……

弯弯绕又试探地问:“马主任,今天晚上的会……”

马立本呆在办公室里,准备作预分的工作。他神魂颠倒、坐立不安,一个劲儿琢磨自己的“终身大事”,搜干枯肠想主意。

马之悦摆摆手说:“不退不行了。失败是成功之母呀。你们别在我这儿呆着了,这两天大家也别一个劲儿往一块凑,记住:不承认!走吧,我得赶紧找找连福。王国忠找他去了,这家伙要是知道露了馅的事儿,两向一夹,很可能给他们拉过去,咱们更没主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