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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萧长春起先喊叫大家静静,可是静不下来。他朝人群看看,见凑过来的社员都参加争论了,公开反对闹粮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敢讲话,他的心安定了。他想,让大家吵一吵,让闹事人在群众面前暴露暴露,让社员们更认得清楚一些,这是对大伙的教育,也是大伙儿参加斗争了,吵吧!

乱成一锅粥了,再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越吵越激烈,弯弯绕和马大炮两个人左右招架;到后来没话可讲了,马大炮还是没理搅理。弯弯绕想溜,可是,围着的社员不松口,马大炮也不罢休,只好顶着;要是有个地缝,他马上就会钻进去!

“你们安心要挤垮农业社,办不到!”

谁也没留神焦振丛是什么时候走的,也没留神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手里拿着一团猪毛绳,气冲冲地走到人群里。

“谁挤你们啦?藏着粮食喊没吃,还得奖励奖励你们呀?”

这可吓坏了焦振茂。往日里,遇到争吵的事儿,他总是自动地当和事佬,可是今天,他没有勇气说别人,也没有勇气再提他那政策条文了。人们争吵半天,他只在一旁看着,听着,直到堂兄弟动了肝火,他才忍不住又当开说合人。他知道焦振丛平时虽然和气,不大惹事,一旦把他逼急了,倔脾气上来,庄稼火发作,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手里拿着猪毛绳,这不是要打架,要拼命吗?就急忙上前,一把拉住焦振丛的胳膊,连声地说:“嗨,振丛,你这是干什么?咱们是代表,晚上开会,有什么话说不了。快,快消消气。”

这句话可伤众了。不光是参加争论的,就是只生气没插言的也都急了眼,都一齐嚷嚷起来了:

焦振丛一使劲将焦振茂甩到一边,把手里的猪毛绳子背到身后,走到弯弯绕跟前,一手叉着腰,说道:“我说你饿不着,你承认不承认?”

弯弯绕接过来说:“萧支书,你瞧见了没有,他们扯上帮帮挤我们中农呀!”

弯弯绕火气还很冲:“你怎么知道我饿不着?我饿不着,你撑死了?噢,对啦,你赶大车,大概是贪污了牲口料,快把肚子撑破了,跑到这儿说硬话。”

焦振丛火一上来,什么也不顾了,大声说:“我给你留着面子,你要不要脸,别说我对不起你!”

马大炮一旁边插了句骂人的话:“对啦,吃牲口料撑的难受,跑这儿放屁来了!”

马大炮攥起拳头:“你才是疯狗哪!”

这两句污蔑人的话更给焦振丛的怒火上浇了油。他说:“你们说我贪污,谁把住我的手啦?”

焦振丛被他气得满脸通红,嘴唇打抖,好半天才说上话来:“马大炮,你是个疯狗啊!你……”

弯弯绕说:“你说我有吃,你把住我的手了?”

马大炮把眼睛一立睖说:“我看你小子就不讲良心!你赶的车是谁的?是人家马同利家的!不是我们中农入社,你他妈哪一辈子赶过这样好的车?干部让你抱抱鞭杆子,你连姓什么都忘了!”

焦振丛说:“巧啦,我就是把住你的手了。你不光把肚子撑破了,粮食多的家里院里盛不下,还往外运!”

焦振丛说:“谁不讲良心话谁还不知道吗?”

弯弯绕一惊,嘴里说:“你胡说!”

村里人都知道焦振丛是个老好人,他说了这句话,也不怎么引起人注意,可是马大炮正被大伙儿问得张口结舌,这下子找到个脑袋软和的了,就气势汹汹地对他说:“焦振丛你把话说清楚点儿,哪一个不讲良心话了?”

焦振丛说:“你承认不承认吧?”

抱着鞭子的焦振丛在旁边站一会儿了。要是往日,他只会在一边旁听,不会参加争吵。可是有前天晚上那个茬儿,昨天晚上开会又受了教育,看着这两个人这样不讲理实在有点忍无可忍,韩德大一提头儿,就插言说:“要我看哪,大伙都说点良心话,什么事情都没了。”

马大炮在一旁说:“焦振丛你别放狗屁好不好?”

放牛的韩德大两手叉着腰,嘻嘻一笑说:“要我说呀,不用讲今年,就是往后三年不分给你一粒粮食,你也能吃得肥头大耳。对吧,振丛二叔?”

焦振丛也骂了一句:“你才放狗屁!”

弯弯绕说:“那是去年,这会儿是今年!”

马大炮要动武的了:“你见他往外运粮食了吗?你说!”

“马大炮你说弯弯绕没吃了,去年他把麦子埋在地里烂着,跑到乡里喊叫没吃,也是你跟着鸣锣开道的!”

焦振丛说:“见了,连你也在数。”

“你瞪眼干什么?人家说的没理吗?种这麦子,你们花多少劳动?我们白天黑夜连轴转抢着播种,你们哪?躲到自留地里不出工!瞎说你没有?这会儿想白拣便宜呀?”

就在这个时候,弯弯绕发现焦振丛倒背的手里抓着一团猪毛绳,冷汗忽地从头上冒了出来。

围着的社员早就气愤的不得了,听这家伙又开口骂人,就都嚷嚷起来了:

马大炮举起了拳头:“你拿证据来!不拿出来,我要你的命!”

马大炮也帮一句:“百仲,我看你也想拿人家的性命当台阶往高案上爬呀!”

焦振丛冷冷一笑:“这个现成。”

弯弯绕一转身对着韩百仲瞪眼珠子:“你这个副主任是掌管一队的,你们队的人都撑破肚子了是不是?要不说话不会这么气粗!”

弯弯绕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绕好了,慌乱地往石头上一坐,说:“连升,算了吧,乡亲们都说咱们有吃,咱们就服从大多数,反正忍几天也就到了麦收,怎么不活呀!萧支书说农业社好,说咱们走死路,咱们这回走活路还不行吗?”

韩百仲刚走到这儿,瞧见马大炮疯子一般地叫唤,就挤过来说:“连升啊,咱们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有话好好讲,别这么吵吵了。”他的声音不高,态度也好,他正学着遇事不发火,“有理不讲,光是乱搅一气,这不是故意捣乱吗?”

马大炮还是不依不饶,又往焦振丛身前逼近一步:“不行,你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老子不能饶了你。”

马大炮往人群里一站,用大炮式的高嗓门喊叫:“什么时候翻粮食呀?要翻就快翻,要不翻就赶紧给我们想办法呀!农业社见死不救,还办个屁呀?你们昨晚上不是开会评定缺粮户吗,评什么样了?先评评我和马同利吧。这回咱们得动真的了,再给你们留面子,你们就要骑着我脖子拉屎了!”

焦振茂和几个老头见他们要动手,又要上前拉架。萧长春已经看出这里边有故事,就拦住他们说:“别劝他们,有理有证,比空喊空叫管用。”又对焦振丛:“你有什么证据,就说出来,这可不是小事情,不能含含混混。振丛,你可得看着大伙,看着咱们农业社说话呀!”

弯弯绕的脸上变了颜色,浑身发抖,像听了一声大霹雷。他左右看看,除了沟北的六指马斋、马子怀几个不大顶用的人,全是沟南边的,有焦振茂、志泉媳妇,随后又来了个韩百仲,赶车的焦振丛也在场。他感到孤单单的,周围的形势有点威力逼人。他正慌张,不知怎么办好,忽地,眼睛一亮,马大炮从北坎子上跑过来了。嘿,这下他可得救了!

焦振丛瞪着马大炮:“问他,是完不完吧?”

一个年轻的共产党员,站在这个古老的农村街头上,大义凛然地讲着。他的话洪亮有力,像是吹起社会主义的战斗号角,也像是对资本主义作死亡的宣判。周围的群众听了这些话,全都长了精神。

马大炮当是焦振丛吓唬人,现在叫真的他怕了,就一挺脖子说:“不完,你害怕了,害怕你刚才别放屁呀!”

萧长春朝围过来的人看一眼,运了运劲儿,结结实实地说:“我们没有压迫你,你也不能压迫农业社。同利大叔,话说到这儿了,咱们就打开天窗,往明处讲。我把社会主义的底子告诉你:农业社是搞到底了,就是天掉下来,地塌下去,农业社也要搞。有些人想让我们开倒车,给农业社使坏,挑唆一些人骂农业社;实话说了吧,这种人就是出来一千一万,农业社也要搞。天挡不了,地挡不了,人也挡不了!除了社会主义大道,走旁的路子都是死胡同,谁想学过去马小辫那样子当地主、富农再来剥削穷人哪,对不起,没那日子了!这一辈子你不用想在东山坞买块土坷垃了,也不用想在东山坞雇个长工了,因为从今以后,在东山坞没有破产的了!还有一条,你想再囤积粮食剥削人,那日子也没了。粮食统购统销就是为了堵这条黑道儿的。这个政策也要贯彻到底,谁也破坏不了!道路明明的,你自己挑吧!”

弯弯绕给马大炮使眼色,马大炮不看他,直说又不行,急得牙都咬痛了,赶紧在焦振丛背后说:“我说振丛,算了吧,一庄的爷们,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什么过不去的。其实,我这个人就是小心缝儿;没吃的也不止我们一家两家,别人能忍,我们就不能忍吗?我的话可收回来了。”又对萧长春:“萧支书,刚才的话算我没说,你快劝开他们吧,打起来多不好看。”

弯弯绕见围上来好多人,劲头来了,吼的一声,打断了萧长春的话:“嗨,你为什么跟我瞪眼?这不是压迫人吗?”

萧长春逼着他问:“话说出算没说,你到底有吃没有吃呢?你们集伙要土地分红,喊缺粮食是什么用意,跟大伙说清楚了,才能算收回去!”

这边一嚷嚷,好多社员都凑到跟前来看看究竟。

弯弯绕耷拉着脑袋,嘬着牙花子,怪难开口。

萧长春也站了起来:“同利大叔,你就不用绕了,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想要把农业社拉回去,想要走资本主义的道儿。刚才我跟你说了,我们不能让你走,你也走不通!……”

这时候,旁边的社员们也看出里边有奥妙之处,都往里挤,还嚷嚷着:

弯弯绕心里绕了一个圈子之后,他的胆子更壮了。他从石头上站起来说:“萧支书,反正我把话说给你了,今年土地不分红,我的困难解决不了,解决不了我就单干,你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农业社连我们死活都不管,还说什么优越性呢,简直是坑人!”

“不行,不行,说话不算数不行!”

弯弯绕听了这些话,他的心也稍微动了一下。今年的麦子长得特别好,好得出奇了,可是呢,地还是那些地,人还是那些人,说良心话,不是农业社,真不会有这种收成。他又一回想,过去单干种地,没有使用新办法,比方说,种麦子不浸种,旱了求雨,不浇水,当然长不好。往后要是再单干,也照着农业社的样子办,也照样可以丰收;那会儿丰收了,收多收少,全是自己的。过那种日子,出气也均匀。一个丰收年买三亩地,十年就是三十亩,二十年就是小财主,这才是铁江山!过去是旧社会,走不通,这会儿保险走得通了。你们农业社挡着马同利的路,让马同利跟你穷秧子背黑锅,你萧长春给马同利灌米汤来啦!车你们拉走了,大牲口你们牵去了,好地你们拿去了,人也让你拴上了,你还不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呀!你稳马同利的心,堵马同利的嘴,好让马同利老老实实地给你们贫雇农拉硬套;让贫雇农揩马同利的油,多卖点余粮,买上边的好。你的算盘打的真不错呀!说了一溜遭,你们是怕中农,中农一跳槽,就给你们农业社抽了梁,撤了柱,你们农业社就得趴架。马大炮说得对,你们不团结中农没饭吃呀!

“把支书提出的问题都回答出来,才算没事儿!”

萧长春压压心里的怒火,语气又稍微缓和一下说:“我再重复一遍,我劝你不要再三心二意了,走社会主义道路,对你是有好处的。兴许在短短的日子里边,你觉着别扭,觉着有点不如过去好似的。你应当心平气和地想想,往远看看。别想着过去马小辫那份日子美,想着过去马斋那份日子好,别听那套,那日子不美,不好。让别人当牛马,喝别人的血,把自己养得胖胖的。真美,真好?反过来说,你想过那日子也过不上了。世道变了,穷人全都有了主心骨,谁还能走回头路,让别人剥削?从近处说,你是个能劳动的人,你家里的也能干,说话你下边的两个孩子也起来了;一家四个劳动力到社里劳动,工分比谁不多?我们办社一年比一年有经验,我们的生产一年比一年搞得好。劳动力多,劳动日也多,就能增加收入,谁比得了你?往长远说,搞好农业社,这是铁打的江山,不比你黑着心往地主、富农的路子上奔牢靠得多吗?你是个能盘算、能绕的人,最好往这上边算算、绕绕;不然,对你,对社都没好处。”

萧长春指着社员们说:“瞧见没有,大伙儿不通过,群众要实里求实。”

弯弯绕被问得张口结舌,可是嘴里还是不认账:“反正这回我是没吃了;我也对你们说了,饿死我你们得负责任。”

弯弯绕见群情激愤,不说不行了,在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我留点救命粮,有,有吃!刚才是我故意闹。”

萧长春说:“就在你家麦子烂了的前一个月,你到乡政府死乞白赖地要求救济粮呀!大伙儿救灾种麦子,你撒种是好手,怎么请你都不去,说饿得起不来。有这事儿吧?我没有屈赖你吧?你是精明人,自己想想,你老是这样,还怎么让我们相信你呢?咱们还怎么在一块儿过日子?”

社员们轰的笑了。

弯弯绕说:“是我。都烂了,还有什么底子。”

对峙着的焦振丛和马大炮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两个人从不同角度领会了这种哗笑。

萧长春说:“去年往猪圈里倒麦子的不是你吗?”

焦振丛说:“乡亲们都知道我,我长这么大没有说过一句瞎话。”

弯弯绕没想到萧长春这么摸他的底子,心里有些发毛,嘴巴还不服软:“我有什么老底子?”

马大炮说:“他是诬赖!快拿出证据来!”

萧长春说:“在会计的账本子上写着。去年收成不好,你分的粮食并不少。你家五口人,不分大小,全都跟村里的成年人一样,分得足够的口粮。这个没错吧?还有你那半亩自留地,往少说也产了几百斤白薯;东山坡你开那半亩荒,也产了七八百斤白薯。里外一加,再跟你的老底子放在一起,你能是个缺粮户吗?”

韩百仲插进来说:“振丛,大伙都看着你,你是个实在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同着众人说一声,你怕什么呀?大伙全看着你哪!全听你一句话了!”

弯弯绕更加强硬起来:“你是个支部书记,可是掌着生死大权呀!你得端公理,可不能这样随便判状子,你从哪儿证明我有粮食吃呢?”

马大炮没理韩百仲,转向萧长春说:“你是支书,这些贫雇农都是你们依靠的,他们平白无故给好人栽赃,该怎么处置?”

萧长春见他没有转弯的样子,反而步步逼紧,口气也开始硬起来:“说翻粮食,全是造谣,从干部嘴里没有做过这样的决定。实在,我们没有权利翻你,也不想翻你,可是我们有权利不信你这套假话!”

不等萧长春说话,社员们又嚷开了:

弯弯绕说:“你说我存一千、藏一万,也没在哪儿写着。我欢迎你们到我家去翻!”

“焦振丛不会诬赖你!焦振丛,你还包着躲着干什么,说呀!”

萧长春说:“同利大叔,我看你还是别说这个了,总揪扯这个不好听。一个村住着,谁家什么样子,还能瞒人吗!”

“焦振丛,不要怕,有什么说什么!说公理没错!”

弯弯绕听着萧长春说话,看着萧长春的表情,心里边绕着弯子。从萧长春这副假菩萨的样子看,他昨晚上估摸对了,不能给这个人软的。于是,他打断萧长春的话说:“别的事儿往边挪挪再说,先打发打发我这肚子吧!”

焦振茂走到焦振丛背后,抱怨他:“你这个人活这么大,怎么越来越不踏实了,瞎说这个还行啊!快讲句软话算了。”

萧长春蹲在弯弯绕的跟前,诚心诚意地说:“同利大叔,那天你们跑到干部会上闹哄,我怎么对你说的?别胡思乱想了,还是跟大伙儿一心一意地走正道儿吧。总是这么闹,对大伙儿,对咱们社,对你自己,可有什么好处哇?”

焦振丛被逼得没路走了,他心一横,手一抬把绳子举了起来:“这就是赃证!”

弯弯绕敲着烟袋锅子说:“还有别的问题,我们一家大小得吃饭,得活下去呀!”

这一来,马大炮臭火了,刚才通红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萧长春望着那张狡猾的脸,仍然不慌不忙地问:“你让干部帮你解决什么问题呢?”

焦振丛想,这件事儿想压下去是不行了。压下去,社员们不答应,自己白挨了骂,又好像说了谎话,也丢人了;反正已经扯破面皮了,一不做二不休,全抖搂出来得啦,就说:“昨天晚上,他们卖给奸商粮食了,有马大炮、弯弯绕,好几个!”他还是保留一点,没提马之悦,“从村南河边横头地那儿运过去的,这绳子是他们抬粮食口袋用的,丢下了。”

弯弯绕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说支书,你们今天开干部会,明天开贫农会,开来开去,不办真事儿,不给我们解决问题,是要我的好看呀?”

弯弯绕一阵慌乱过后,鼓着肚子要挣扎一下,就从石头上跳起来,瞪着眼珠子问焦振丛:“这就是赃证啊?那绳子是我打草丢的,你说我往外运粮食,你当时为什么没抓住我的手腕子?”

萧长春笑笑说:“看你这气头子还不小哇!别急,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

焦振丛被问住了。

弯弯绕“嗯”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回答说:“歇歇班,人是铁,饭是钢,肚子空着不当家,干一会就顶不住了。”

萧长春听到这件事儿,很觉着意外,又是生气,又有几分高兴。他觉着这一下闹粮食的鬼计算揭底了,就说:“这好办,在哪运的,河边上准有脚印、口袋印儿,总得留下一点影子,马上查对一下,是虚是实,一下子就定准了。”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离开了办公室,朝沟南走来,老远就瞧见家门口蹲着弯弯绕。正是干活的时候,弯弯绕跑到自己家门口蹲着,不用问,准是又来胡闹了。萧长春朝这边走着,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弯弯绕。心想,我正要找你,你就来了,好哇,咱们就绕绕看吧。今天的萧长春已经不是前天的了,前天怕你喊没吃的,怕你说农业社的坏话,想办法捂住你的嘴巴。看起来,光怕是不行的,得让他说,说出来再跟他讲理!萧长春想着想着,停在弯弯绕的跟前了,态度和蔼地问他:“同利大叔,你没下地干活吗?”

社员们都跳着脚喊起来:

萧长春在大庙里兜了个圈子,又到办公室安排马立本的工作,要他做好一切准备,立刻要按着喜老头的意见,五天以内把预分方案的红榜公布出去。

“对,查查去!”

干部们也分了工,萧长春要找马大炮和弯弯绕这些人谈谈;王国忠要找马连福;其他的党、团支委们分别串连社员,给晚上的干部会,明天的群众大会作准备。

“咱们都去,顺着脚印儿追老窝去!”

如果说,昨天东山坞的正面力量还处在防守的状态,那么,现在是改守为攻了。

马子怀在人群里,不言不语,心里气愤不平,这会儿,也站到呐喊的这些人一堆了。

前两天,他们完全被动地猜测着一些闹问题人的行动,不愿意听别人说“没吃”“缺粮”这样的话。这会儿不同了。他们明确了方向,看清了路线,壮了胆子,鼓了劲儿;他们在地头上、副业组、街头巷尾,或社员家里,跟别人谈心思,引着别人说自己过去不爱听的那些话,态度平和又诚恳……

焦振茂也忘了自己的顾忌,说:“对。百仲,咱俩去!”

他们像是火种,到处点燃着热情。

马大炮和弯弯绕再也没有本事了,在人们大声吵嚷的声音里,一个蹲在地下,一个瘫在石头上,在烈日之下,他们像是两个半化的雪人。

第二天清晨,随着霞光升腾在东方的天空上,东山坞的贫农、下中农和积极分子们,以一种跟两天前完全不同的姿势,在他们周围的人里边活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