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被树丛遮住了,又闪出来了,又遮住了。
只有经过许多社会风波的焦振茂,只有跟这个赤胆忠心的老贫农交流过心思的焦振茂,才能理解眼前马老四的心情,才能知道这会儿马老四从什么地方来,又要到什么地方去,他来去的目的又是什么;所以没有跟他打招呼,只是用无声的眼神交换了心意。
焦振茂的心也跟着那灯火一跳一动的。他又想起打酒,想起那突然闯到心坎上的一件重要的事儿。马老四的行为,把这件事儿的分量加重了,把他的决心加强了……
这些年轻人看着马老四这副样子,都有点儿奇怪地小声议论起来了。
在小桥子的南边,在那闪着碎玻璃片子似的河水里,有一个赤身裸体的汉子,沿着岸边摸索着。这个东山坞的特殊社员,直到傍晚从山上回来,才从托儿组五婶那里知道了小石头失踪的消息。他把羊圈起来之后,就到这小河里来了,扒下衣服,跳到河水里。别看他不会说话,却是个有心数的人。因为平时他常见到小石头跟爷爷到菜园子来玩;看见小石头在河边上捉过蝴蝶,采过野花;也许今天又到这儿玩了,也许一失脚掉在里边了。所以他就专在靠菜园子这一段河里摸。
马老四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儿,依旧朝前走。他要从这儿,一直走到树林子里,再走到山坡下边。这半天的光景里,他变得特别沉默。他没有再跟任何人议论过小石头的事儿,也没有再到萧家去安慰萧老大。他一直在村子周围转动,不论见到谁,他都是这个样子,连一句话也不说。他的嘴闭得紧紧的,脸上是平静的、庄严的,两只昏花的老眼,却是水汪汪的。
焦振茂一边朝这边走,一边琢磨着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哑巴从那凉水河里叫上来。他知道,跟这样一个人来硬的不行,哑巴不吃这个,说服动员也不容易;只能骗他一下,把他骗回去再说了。
马长山叫道:“四爷,那边路不平,从这边走吧!”
韩小乐、马长山这几个年轻人站在岸上,喊着、比划着要拉哑巴上来。
韩小乐叫道:“四爷,遛骡子哪?”
哑巴朝岸上的人吼吼地叫,还比划着:不摸遍这个地方,谁也不用想把他叫上来。
马老四背着一只草筐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那匹病了好几天的骡子。晚风,吹动着他的衣襟,一掀一落,也吹动着灯火,一明一暗。他朝焦振茂他们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又朝北边拐去了;一边走着,又把灯笼高高地举起来。
焦振茂看着哑巴这股子坚决劲儿,心里又忍不住地翻滚着热浪。他想:东山坞所有的人都爱护萧长春,都敬佩萧长春,他是最值得爱护和值得敬佩的;对敬爱萧长春的每一个人,只能支持,不能泄气。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对身边的这伙子年轻人说:“咱们别硬拉他了。你们在这儿看着他,等差不离了,再把他叫上来。还有,回去可千万别对支书讲啊!”
焦振茂和这伙子年轻人急步地走到桥头,这才看清,打灯笼的是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子,是他们的老饲养员马老四。
支部书记萧长春已经从车把式焦振丛那儿听说这件事儿了,他没有到河边上来,因为他不忍心到那儿去拦挡哑巴找孩子。他离开一队的打麦场,朝家走。
打灯笼的人听到这边说话的声音,停在桥头上了。他把灯笼高高地举起,又放了下来,又举起,又放了下来。
他要回家搬行李,搬到大庙的仓房里去住;回头再到二队的场房里召开一个紧急会议,要对新的战斗,作一个全盘的安排。
“走路的人吧?”
这一天的奔波和焦躁,好像把他全身的精力都给消耗尽了。他感到头脑膨胀,周身酸疼,眼皮发涩,嗓子眼又干又苦。他强打着精神,卷了一支纸烟,慢慢地抽着,慢慢地走着,仔细地思考着要做的事情。
“谁这会儿在地里打灯笼啊?”
他走进小栅栏门。
在那漆黑的野地里,有一盏灯笼,晃晃悠悠、若隐若现地移动着。
院子里是昏暗的,又非常沉静;就连树枝轻轻地摩擦墙头的声音都能听到。
马长山、韩小乐几个年轻人刚到东山坡那边找孩子回来,路过这儿,听到这个信儿,就跟着焦振茂顺着道沟,朝金泉河边跑去。
忽然间,他的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爸爸,爸爸!”紧接着,一个欢快的身影从屋里跳了出来;两只滚圆的小胖手抱住他的腿,又把热乎乎的小脸蛋贴在他低下来的脸上;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张开两只手,弯下腰去……
焦振茂听了,这才放下心,老远地就大声说:“唉,他准是知道小石头丢了,到河里摸去了。快去几个有劲儿的,把他拉回来。晚上水凉,别把他冷坏了哇!”
风吹树叶响,风摇树枝动,哪里是孩子的声音,哪里有孩子的身影?
焦振丛说:“哑巴在河里泡着哪,我怎么拉他也拉不上来。”
声音是从他心里响出来的,身影是从他脑袋里跳出来的……
“又出了什么事儿?”
他在那儿愣愣地站了片刻,顺手扔掉了烟根儿,又踩灭了,接着往里走。
“怎么啦?”
小鸟笼子还在小香椿树上吊着,在微风里摇摇摆摆。笼子里的蛤蟆,经过一天的闷热,完全昏迷了,这会儿又因为风凉,缓过气来,发出低微的叫声。树下边还放着小凳子,凳子上还留着孩子玩剩下的树叶儿;树叶子干了,被风吹到地上,“嚓嚓”地响着,滑到门口那边去了。
碾子旁边的人呼啦一下子站起来了:
就在十几个小时以前,他的儿子小石头还在这棵树下边,在这只小凳子上,这个鸟笼子旁边玩耍;一边玩着,小心眼里做着美妙的打算,盼着爸爸打完场,给他捉一只小鸟来。他的愿望就是一只鸟,顶多是两只,两只就能够让他满足;可是,这个做爸爸的,并没有满足他。为什么不抽个空,给他捉一只玩呢?这会儿后悔是来不及了,就是捉多少只来,也没有人再要了,也没有人玩它和喜欢它了。
就在沟北边人们传送这个可怕消息的同时,车把式焦振丛赶着大车进了村。他慌忙地把车停在沟里,跑到碾子这边,朝人们喊道:“嗨,你们快来几个人吧!”
萧长春赶忙打开鸟笼子的门,摇了几下,大蛤蟆掉在地上,跳到墙角去了。他又把小凳子搬到靠墙根的地方,这才透了口气,摸着门儿,走进屋子里。
焦振茂听到这个消息,酒忘了打,突然而来的一股子喜气,也给吓个没影儿了。他心里想:这回可真够萧长春招架的,对支部书记来说,丢了哑巴,跟丢了儿子会一样的沉重,两宗事儿一加,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屋子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
萧长春掏出火柴,点上了灯。
“得,这回咱们东山坞可热闹啦!”
灯光闪耀着,活像孩子那双明亮的眼睛。孩子的眼睛里时时刻刻都充满着幻想,幻想着他的父辈为他们这一代人安排着什么样的未来;他们不知道革命道路是艰难的,是需忍受各种痛苦、作出各种牺牲的。孩子的眼睛里,有时候装满了欢笑,孩子的笑声是对父一辈人的鼓舞;有时候又洋溢着泪水,孩子的泪水是对父一辈人的鞭策呀……
“棚里光有羊,没有人。”
萧长春觉着,经过这样一次祸事,他受到了启发,受到了教育,也受到了锻炼,他的思想又提高了一层。他认识到:搞和平建设,除了立场要站稳,意志要坚定,敢于跟坏人坏事斗争,永远一心无二地走社会主义道路之外,还得有牺牲自己的一切的精神准备,包括流血和牺牲。他甚至认识到:这里跟响着枪炮的战场没有什么两样;一个人,如果没有这个准备,牺牲的事儿突然而来,又不能经受住,照样会败下阵去。萧长春经受住了,可是,也许因为没有这么充分的准备,而受到过分的震动吧?
“不是上山放羊去了吗?”
他在屋地下站了片刻。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咬着牙,背过灯光,不再看什么东西,也不再想什么问题,他要赶快离开这里,到战斗的岗位上去!
“真的,一天没见他了。”
他一条腿跪到炕上,伸手去拉被子,一拉,偏偏拉过来一只枕头,一只小小的枕头,一只用红市布做的,上边沾着油泥的小枕头。
“是呢。焦克礼找遍了村子,都没有见着他的影子。”
这是孩子出生后的第一只枕头,也是他的最后一只枕头。这枕头是他妈妈给他做的;后来,孩子长大了,枕头太矮了,焦淑红又给他拆洗一遍,往里边加了一些荞麦皮,把它装得鼓鼓囊囊;孩子枕着这个枕头睡了六个春秋,枕着这个枕头做了多少天真的美梦呢?
“他那么大个子还丢的了哇?”
萧长春收回腿,顺势坐在炕沿上,两手捧着枕头,放在眼前看着;他仿佛闻到一股子奶水的香味儿,闻到一股子幼稚的、像刚出土的嫩苗那种气息。
“哑巴!”
刚强的硬汉子,这会儿再也压不住他那激动、沉痛的感情了,就像闸门挡不住洪水那样,烫脸的热泪,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哟,谁家的?”
这当儿,从外边走进来一个人,一个胸膛里燃着火的人。她那一向灵活、秀气的身子,变得迟笨了,脚步也显得很沉重。她在屋门口停了一下,轻轻地打开门帘,又轻轻地走进屋,朝萧长春的脸上看了一眼,就站在那儿了。
“不得了啦,又丢个人!”
在这半天里,姑娘发狠地干活儿。她照着萧长春的样子,让自己的腰板挺直、心肠硬朗。她做到了。她回到家里,亲自动手给萧家父子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当她往小篮子装筷子和饭碗的时候,才想到,那边家里少了一个人,得少拿一双筷子、一只碗;才想到,从今以后,再也见不着那个可爱的孩子了。她爱萧长春的孩子,甚至于是在爱萧长春之前,她就爱上了这个从小没有妈妈的孩子;等她爱上了萧长春,就越发爱这个孩子了。当她在心里编织着他们以后的幸福生活的时候,这孩子在上边占了一个很大的位置;如今,全都被想不到的事情拆乱了。
这会儿,街上的人又骚动起来了,女人们大声地、惊慌地互相传告着一件新发现的怪事儿:
…………
他朝外边走的时候,脚步有点儿乱了;酒还没喝,就醉了吗?
萧长春一看焦淑红进来了,赶忙把枕头丢在一边,抹去眼泪,又慌乱地从衣兜里掏出纸来,装作要卷烟的样子。可是,他的两手发抖,那张纸条儿断了好几截儿才撕下来。
焦振茂说:“今晚上,咱俩得喝喝;有一件重要的事儿,我得跟你从容地商量商量。”
焦淑红一进门就发现萧长春哭了。从打她认识萧长春那天起,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个硬汉子的脸上看到泪痕,心里又疼痛地跳起来了。
萧老大好像也发现了焦振茂的神情突然变化,拦着他说:“随便吃点饭算了,还打酒干什么呀!”
萧长春转过脸去,背着灯光,想不让焦淑红看到自己的眼泪。他不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一点软弱,尤其不能在一个年轻的同志面前流泪。他从来不会对自己同志隐瞒什么,他能把自己的心端给同志看;可是,软弱和悲痛,不是他心里的主要东西,也就不愿意让同志们看到。他想说一句轻松的话,遮一遮身边这个人的耳目,缓一缓这低沉的空气,可惜,他的嗓子眼里就像堵着一块非常硬的东西,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焦振茂接着萧老大的话茬儿说:“吵是不对的,事儿还是应当操持的。这一回,我们大伙儿都要想办法替他把这宗事儿办了,得让他把日子过得幸福一点儿,齐全一点儿,出来进去都舒心。你不用发愁,这件事儿最好办。哪个姑娘能够找到这么一个对象,说句老话,那真是命好。提到谁身上,都得满心愿意。……”老头子说到这儿,心里猛地一动,一个过去没有想过的念头,不由自主地从心坎里冲上来了。他呆了,又慌了,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了;灵机一动,急忙从窗台上抓过一只空瓶子,又对萧老大挺神秘地说:“你等着,我去打点酒来啊!”
焦淑红看透了萧长春的心意,心里更加难过。她挨着萧长春坐下了,立刻便感到,这个钢铁一般的汉子的身上正散发烤人的热气,同时在颤动,像一个烧开了的锅炉。她觉着,自己有满腹的话儿,却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对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话说呢?用得着安慰吗?用得着解劝吗?用得着鼓励吗?不用,这些全是多余的。她想着,想着,泪水也不由得忽一下流出来,赶忙用手抹掉了。
萧老大依然望着灯火出神地想这想那;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回想起来,也是一件怪事儿。先头,我不明白他,弄不懂他的心意,自己生养的儿子,自己眼看着长大的儿子也不清楚。光是为他的亲事,我就跟他吵过好几回;这会儿想起来,实在太不应当了……”
萧长春转过脸来,看了焦淑红一眼,说:“你既然看见了,就不用瞒着了,刚才我掉了泪。掉泪是掉泪,可是我没有软弱。泪水只能把我的革命劲头鼓动起来,不会让它给浇灭!”
焦振茂说:“你看人家长春,一点也不懵。他心里边就没有想着一点儿个人的事儿,什么苦,吃什么,什么难,干什么,浑身上下没保留,全都交公啦!老大,跟你说心里话吧,我活了大半辈子,见到成千上万的人,可是我最喜爱、最敬仰的是长春,直到死,我也佩服他。唉,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帮他,表表我的心意。”
焦淑红带着哭腔说:“我知道你,你把痛苦全都藏在自己的心里了……”
他说:“唉,过去,我想自己的事儿想得太多了,一心往好日子奔,没估计到半路上还有这么多的坎坷,祸事临到自己的头上,也就懵了。”
萧长春说:“不是藏着,我要它化开。淑红,说实话,遇上了这种事儿,我是心疼。因为我喜欢我的儿子;可是我更喜欢我们的农业社和同志们。我也真难过。因为儿子是我的希望;可是我最大的希望还是建设成社会主义呀!”
六旬开外的一个老年人,经住了这样一场沉重的打击,不要说外人,恐怕连他自己过去都是不敢想的。他总算咬着牙挺住了,像儿子那样挺住了;儿子那种大无畏的气魄,社员们那种火一般的情感,都在冲击着他的心;处处洋溢着的丰收喜悦和斗争热情,也在鼓舞着他的精神;经过了这场灾祸的考验,好像当年跟着担架队闯了一趟战火纷飞的疆场回来,他倒觉着自己比过去硬朗一些了。儿子常说“斗争刚刚开始”,这会儿他才把这句话弄懂了;他想,往后的路子还长着哪,说不定还有什么样的事儿前边等着他,他还得跟着儿子,跟大伙儿硬朗下去。
“你的损失太重了……”
萧老大回想着河边上的混乱情景,又回想着场院上的热闹情景,点着头说:“是呀。那会真险哪!……”
“不,这不叫损失,这是我对革命的贡献。想收获庄稼,就得先拿种子,想骑马,就得先支出草料,搞革命这样的大事业,就得投血本。这个血本里边,也包括我们的性命!你要知道,敌人想要的,是旧社会复辟,是千千万万劳动人民再生活在屠刀下边,是千千万万家庭再死走逃亡、妻离子散;他们想先把我撂倒,因为我是按着党的指示办事儿的,因为我是跟大伙儿一个心眼儿的;他们把我看成了挡着道儿的石头。我一想到我为保卫群众不受大损失,自己遭了一点小损失,遭了一点小损失,就保卫了大利益的时候,我感到光荣啊!”
焦振茂说:“这才好。今天闹的这场大事儿,要不是长春想得开,挺得住,全由着咱们心情办事儿,得,两个场上的几大垛麦子,全都烂成泥啦!这会儿,恐怕满街满巷都得是唉声叹气的人。”
焦淑红抬起头来了。她觉着身边有这个人放了光,屋子放了光,她的心里也放了光。
萧老大望着那明亮的灯光,说:“我这会儿已经想开了。不想开不行,也不能不往开里想啊!”
萧长春说:“告诉你吧,永远做硬骨头这句话,不是空的,不是挂在嘴上的;说得到,做得到,眼下能做到,以后能做到,一直做到死!”
焦振茂点上了保险灯,又对萧老大说:“你干脆就到我这儿住得了,咱俩好说个话儿,做个伴儿,免得自己孤孤单单的。你等着,我回家给你搬个皮褥子来。你听我的劝,该吃得吃,该睡得睡,事儿让它放着,心膛得想开点儿。”
树叶儿在晚风里抖动着,小虫子在窗下鸣叫着,灯光在跳跃着,两颗心在燃烧着。
萧老大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是热乎乎的;也觉着再推辞就太不懂人情了,就顺当地跟焦振茂回到场房屋里。
宇宙间的一切一切,都被这些微小的活动而汇起来的狂涛巨浪冲激着,变化着,前进着……
焦振茂说:“唉,你可把话说远了。这一年到头,长春为我们大伙儿,花费了多少东西?我花费的不过是几碗饭,几条线,可是他,把性命都交给大伙儿了。冲他这股子大公无私的精神,我就是养你白头到老,也心甘情愿。往后,就别说你们我们的了,咱是一家子。”
焦淑红忽然低声说:“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萧老大说:“一年到头,光让你们花费……”
“你说吧。”
焦振茂说:“一块儿吃一口得了,费事巴拉地还做哪家子呀。你不用惦着长春,饿不着他,一会儿淑红给咱们把饭送来,再找找他;愿意跟咱一块吃就一块吃,要不,就让他到家里吃去。”
“你一定得答应。”
萧老大说:“我也该回去点火了。”
“答应。”
焦振茂按着闺女的意思,从场边上追回萧老大,一边拉扯着一边说:“淑红回家拿饭去了,你怎么倒走啦?”
焦淑红看了萧长春一眼,说:“我刚才跟我爸爸我妈妈都商量好了。从明天起,你们爷俩就不要单独起火做饭了,到南院一块儿吃吧。”
东山坞的人,又结束了一天的火热的劳动和斗争。
萧长春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就非常干脆地说:“行!”
夜色扑了下来,垛苫好了,场板扫光了,打下的麦子,都装到仓里去了;到乡里汇报的人,看管地主的人,守护场院的人,全都行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