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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又是一阵“哟,哟”“啧,啧”的赞叹声。

接着,她把焦二菊怎么追鸡,怎么赶鸡,又怎么在河边上把那鸡按住的,说了一遍。

淑红妈说:“二菊真像一个独战天门阵的穆桂英!”

马子怀女人觉着这句话是说到自己的病上了,马上扭转题目:“唉,光胆子大也不行。你们没瞧见人家二菊那股子冲劲儿。那只长着翅膀的大公鸡都跑不过她。”

五婶说:“哎,要我看哪,就是穆桂英见了咱们女社员,也得甘拜下风!”

五婶说:“你心里边要是搁着农业社,胆子也就大了。不信就试试。”

马长山的小媳妇一向不多言多语,也插了一句:“咱们东山坞的青年真叫棒!”

马子怀女人说:“我在一边看着,都吓得直哆嗦——嘻嘻!”

马子怀的女人说:“嘿,威风极啦!”

五婶说:“谁说女人胆小,得分对什么事儿。弯弯绕的鸡吃社里的麦子,就是让我这老太太遇上,我也得这么跟他干。我不一只一只地都给敲死才怪哪!”

淑红妈问:“听说克礼也挺勇的?”

她说:“人家都说女人胆子小,焦二菊胆子可真大。什么也不怕。”

马子怀的女人说:“他去了,我就走了……”

马子怀女人是这件事情经过的目睹者,人们当然都要跟她打听消息。她乐意说,说得简单,也不加过多的评论。

五婶说:“把你吓跑了?”

他们穿过胡同一下沟,就见碾子那儿好多妇女围着马子怀的女人。那边响着妇女们特有的那种“唉”啦、“哟”啦的声音。

马子怀的女人笑笑。她不敢当着众人说自己去给喜老头送信儿去了,甘心当一个无名英雄吧。

焦振茂笑了:“瞧你怕的。我还能拿你当垫背的呀!”

福奶奶走过来了:“大嫂子,侄媳妇,你们都是开妇女会的吧?走吧,还要开。”

出了大门口,韩百安嘱咐焦振茂说:“大哥,到会上,咱们还是各人说各人的吧,你别替我提,好不好?”

五婶问:“不是说要整弯弯绕吗?”

焦振茂说:“别唉声叹气的了,咱们两个一块儿去;你不敢说,我替你说。”说着,下地穿鞋,拉着韩百安往外走。

福奶奶说:“那是两码子事儿。咱们还是开咱们的会。”

韩百安叹口气,想起刚才在羊栏里萧长春对他讲的那一套话:“唉,当一个好庄稼人真不易呀!”

五婶说:“哟,我想参加整的会呀!”

焦振茂说:“哎呀,你怎么连公道话都不敢说呀?”

福奶奶说:“都在大庙里,能听见。”

韩百安赶紧摇头:“这话我只能对你说。”

于是,妇女们又议论起弯弯绕。

焦振茂说:“让你去就去吧,到那儿说点公道话,把刚才你说的,再重复一遍就行了。”

“唉,那个外号是谁给他起的呀,一点儿都不差,真会绕!”

韩道满说:“不行,这个会我可不能代替您。您快点儿去吧,在大庙里。”说完就走出去了。

“还死心绕!绕不出去也要绕!”

韩百安说:“你去得了。”

“这回看他还绕不绕!”

韩道满说:“要批评弯弯绕!”

…………

韩百安问:“又开什么会呀?”

这当儿,弯弯绕正坐在他家院子里的菜畦埂子上“绕”哪。这一回他“绕”得非常苦。

韩道满不声不响地进来了:“爸爸,队长让您去参加会哪!”

瓦刀脸女人站在一边陪绑。

焦振茂说:“他不对的地方可多啦!就拿……”

鸡全让人家给捉走了,院子里显得挺空,心里也显得挺空,唉一声,叹一声,又顶什么用呢?

韩百安说:“马主任总是懂得政策条条呀?我还当他得说说同利呢!唉……这一手又没办对。”

弯弯绕这会儿又是气,又是怕;气的是马之悦逞能也没把鸡要回来,怕的是自己这回可能“绕”不出来,还可能给“绕”进去了。马之悦给拉去开党支部会了,不用说,萧长春和韩百仲一定要猛整他;韩百仲把自己交给焦克礼了,不用说,也得猛整。马之悦这个家伙,往回缩脑袋的时候是为自己,往外露的时候也是为自己;为他自己,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连跟他相好的马连福老婆都能强奸,他就不会拿我马同利当靶子了?没那事儿!让萧长春、韩百仲两个人一整,保险他又要缩回去,得,这就把我马同利搁在浮面上了。焦克礼这伙子小青年,正跟自己窝着一肚子火,可找到机会了,还能轻轻放过去吗?这些人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更不会讲究什么团结中农的政策,也不会怕大鸣大放,更不会想到马志新还要来……

焦振茂说:“这是安心破坏集体。你等我找一找,看看政策条文上规定着这是什么错误,得给他个什么处罚。”

瓦刀脸女人见弯弯绕不吭声,就忍不住地问:“当家的,我都糊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韩百安说:“我也是这么说。庄稼长这么好,粮食都到了嘴边上,让鸡祸害,也造孽呀!”

弯弯绕白了她一眼:“什么怎么一回事儿呀!”

正在翻“文件”包儿的焦振茂,一边翻着一边说:“不是不大相当,是太不相当!”

“你昨个从集上回来,不是说他们这伙人要老实一点儿了吗?他们好像比先那会儿更硬了。这不叫人糊涂吗?”

他正在焦淑红家的屋子里,跟焦振茂老头子议论着这件事儿:“同利往外放鸡,是不大相当……”

“唉,你糊涂,我就清楚啦?”

这工夫东山坞又热闹啦。人们不光知道了“鸡的风波”,也知道了新队长要开会斗争弯弯绕。村子里好多人家的门口外边都有一堆人,都在议论着这件事儿。焦二菊的勇敢,焦克礼的威风,年轻人的气势,成了人们最感兴趣的话题。甚至于那个胆小自私的韩百安,今天都受到这件事儿的波动,表现也有一点儿反常。

“马主任,还有咱们妹夫说的那件事儿,怕是瞎嘀咕,没有影儿吧?”

马翠清“呸”地唾了一口,转身就跑了。

“那倒不会。”

焦克礼说:“百仲大叔说,对这样的中农,要又团结又斗争。搞团结,马长山去妥当。搞斗争,你出马妥当,因为你厉害!”

“要是真的,熬几天也就过去了。”

马翠清问他:“我怎么合适了?”

“还熬几天哪,怕是今天晚上就得把我整出屎来了!”

焦克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我看哪,还是让马翠清去合适。”

“妈呀,这可怎么办呀!”

好几个年轻人抢着要去。

“别急,让我再想想。退呢,进呢,还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呢?”

焦淑红拦住他:“你亲自去好像给他下气去了,派个人叫上他就行了。”

马翠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在那儿了:“喂,你们二位,马上到大庙开会去!”

焦克礼说:“我还有一个想法,也让那些落后人旁听一下,受点教育。我先去通知弯弯绕,马上就开。”

弯弯绕抬起头来,瞥了马翠清一眼,又对瓦刀脸女人说:“快去开会吧……”

这伙子年轻人也觉着喜老头的主意好,也都很赞成。

马翠清说:“你也得去!”

焦克礼说:“好,好,就先小干一下子试试吧。”

弯弯绕问:“不是开妇女会吗?我还去呀!”

喜老头说:“我估摸着,弯弯绕这个家伙气没出,也许因为马之悦在支部一挨整,他又收起一点儿来;也许来个破罐子破摔,还跟我们拼。咱们先开个干部和社员代表会,让他检讨,他要低了头,就罢了,这是小干;他要是不服软,咱们再召开社员大会,让大伙儿评理,这就是大干。”

马翠清说:“你参加的这个会是专门为你开的,你不去,这出戏还怎么唱!”

焦克礼问:“怎么样小干,又怎么样大干呢?”

弯弯绕说:“唉,累极啦,一步也不想迈。”

喜老头想了想:“哎,克礼,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先小干,后大干……”

马翠清说:“不想迈步,让大婶子背着你去。”

焦克礼摸着后脖梗子说:“大干好还是小干好,我也拿不定主意了,还是喜爷爷您定弦吧。”

弯弯绕说:“瞧你这丫头,怎么跟我闹笑话呀?替我请个假吧。”

马翠清说:“你们别乱动嘴,让队长说,他怎么说就怎么办。咱们听队长的。”

马翠清说:“请假?你到大庙里跟队长请去,他派我来通知你的。我是公事公办,没闲工夫跟你闹笑话。快点儿去吧。我还有别的事儿,别再等着请了。”说到这儿,忽然觉着自己的“厉害”劲儿还不大够,又加了一句:“我跟你说,你可要知道我们的队长焦克礼跟马连福不是一个样儿。这个你是尝到滋味儿了;不痛痛快快地去参加会,还有厉害的哪!”说罢,一转身走了。

“咱们这个队数弯弯绕这几户调皮,有个机会还不整整他等什么呀!”

瓦刀脸女人小声对男人说:“你瞧,多硬气!”

“开群众会,斗争他!”

弯弯绕叹了口气:“可怕!”

“要干就大干!”

“那你就去开会吧。”

没容焦克礼开口,从后边跟过来的几个小组长就怒气不息地嚷嚷开了:

“什么开会,要整我!”

喜老头说:“对,咱们也趁热干!克礼呀,你先说说,怎么一个干法好呢?”

“你就别去了。”

马翠清也得意地说:“这回咱们队长可抖了威风,我看还得使劲儿抖抖,喜爷爷您说呢?”

“不去?那不得整得更厉害了。”

焦淑红说:“百仲大叔把处理这件事儿的权力全交给克礼了,您看怎么办好呀?”

“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怎么好?”

三个年轻人又把那场“鸡的风波”,从头到尾地跟喜老头讲了一遍。

弯弯绕耷拉着脑袋想了一阵,猛地一拍大腿:“嘿,有道儿走了!”

喜老头说:“这一点儿也不怪,证明咱们一抓斗争,跟坏人跑的越来越少,跟好人跑的越来越多。快说说,怎么收的?”

瓦刀脸女人一见男人神气突然大变,急问:“什么道儿呀?你快说说。”

三个年轻人互相看一眼,胆小怕事的马子怀媳妇这个行动,确实出乎他们的预料。

弯弯绕说:“韩百仲把我交给焦克礼了……”

福奶奶说:“你们看怪不怪,这一回是马子怀的媳妇跑到狮子院送的信儿。”

“那小子真厉害!”

喜老头笑笑说:“我家里有电话,你们跟马之悦一吵起来,我就听见了。”

“厉害是厉害,他可是很孝敬他妈呀!”

焦克礼说:“也没算全收。您知道了?”

“你说他妈……”

喜老头正急匆匆地往这边走。他的后边跟一群人,有狮子院的福奶奶、志泉媳妇,还有马长山这一伙小组长。他迎着三个年轻人,看着他们的脸色,问:“怎么,收场了?”

“对,我走走这条道儿,准行。庄里庄亲的,谁愿意让儿子在外边得罪人呀!”

他们按着韩百仲的指示去找喜老头,让老人家帮他们出主意,处理弯弯绕掀起的问题到底应当怎么掌握火候。

“对啦,他妈最老实,最不贪事儿。”

焦克礼、焦淑红和马翠清三个伙伴儿,离开了桥头,商商量量地往村里走。他们又生气,又解气,又高兴,又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沉重。党支部交给他们的任务是很不好办的:又要斗争,又要团结;又要坚决,又不能过火,这是多么复杂呀!

这才叫病急乱投医,投到一个就是救命的活菩萨。弯弯绕赶紧拍拍屁股,颠颠地奔焦克礼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