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春看着他们那着急而又兴奋的样子,连忙说:“欢迎,欢迎,有话快坐下来说。”
焦振丛说:“我是彻底割尾巴,跟长春你们一块儿赶这辆车,不能让它翻了!”
坐在炕上的、凳子上的人往一边挤挤,让出地方,韩百旺和焦振丛就坐下了。
韩百旺说:“不假,我算把他看透了;我从今天起,不当老好人了,得当个好贫农、好社员!”
韩德大没有坐,他几乎是一口气儿把马之悦怎么领着弯弯绕他们倒动粮食和马之悦怎样想强奸孙桂英,马立本他们又怎么“捉奸”这几件事儿,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韩德大开台就说:“萧支书,我们来揭发马之悦这个大坏蛋来了!他是个头号的大坏蛋!”
喜老头拍着大腿说:“瞧瞧,怎么着,咱们估计的一点儿都不错呀!长春,你说得对。这是阴谋,一整套的,一个连着一个。好小子,真是狗急了跳墙啊!东山坞的坏根子就在马之悦的身上,不把他拔掉了,怎么能够过太平日子呀!百旺、振丛,有你们的。你们给他瞒得真严实呀!”
这三个人,年纪不一样,经历不一样,性气也不一样;可是,当他们靠近了这伙人的时候,却有一个同样的感觉:他们这一回才算真正地参加到自己的队伍里,才算真正跟自己从心里拥护的党支部书记贴了心。焦振丛甚至感到,自己这个出身贫农的新中农,开了一阵子小差,又自觉地归队了……
韩百旺和焦振丛都不好意思地苦笑着。
屋子里炕上、地下全是人,都围在一块儿,把萧长春夹在中间,每个人的脸色都是红涨着,连喜老头那皱纹纵横的脸上都放着光。
萧长春说:“喜爷爷您就不要埋怨他们了,他们到底儿醒悟过来,这就好。斗争把咱们全教育啦。等着吧,咱们东山坞,还要有更多更多的人都得醒悟过来呀!咱们要按着县委的指示,加油使劲儿,把这个坏事儿变成好事儿。只要咱们多数人都觉悟高了,都成了硬骨头,农业社的根子才扎的越加结实,往后的斗争才能越加顺利,胜利也就更保险了!”
韩百旺、焦振丛、韩德大三个人一迈进屋门槛子,就感到一股子火热的劲头扑脸,一股子战斗的气势逼人。
焦二菊正在外屋专门给大伙烧水喝。她手里提着火棍子,撩着门帘子,伸进脑袋,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杂种,到底儿露馅了!他要在跟前,我真给他几棍子,解解我这心头恨!”
战斗的渴望,胜利的信心,鼓动在每一个人的胸膛里,洋溢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韩百仲笑着说:“快烧你的水吧,到打的时候,我招呼你就是了。”
没有一个人在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过分紧张,好像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内的事儿,也是理所当然的。大伙儿倒是都很兴奋,觉着一直没有头脑的问题这下子有了头脑,觉着很难解决的疙瘩这下子能够解决了。
紧张、严肃时候的一句笑话,今天例外地没有引起大笑,连焦克礼和马翠清也只是咧了咧嘴。人们的整个心思,都被发生的这一大堆新问题占据了,本来已经掌握的情况就已经够他们深思的了,这会儿又来了三个人,对他们分析、判断的问题提供了根据。你一言,我一语;这个出个主意,那个想个办法,谈得非常热烈。
所有问题的毛渠都汇集到这条大干渠里来了:喜老头把马之悦和马斋、瘸老五,又跟几个富裕中农在镇上分别碰头开会的消息带到这儿;韩百仲把马之悦利用孙桂英搞美人计的圈套告诉了大伙儿;萧长春刚刚报告了马之悦给焦淑红提亲的事儿,焦振茂又悄悄地走进来,说焦振丛就要揭发马之悦参加搞粮食投机和强奸孙桂英的事儿;紧接着,有的积极分子反映,听到一些人嘀咕地主的儿子马志新要回东山坞,还说他们学校里有人支持东山坞中农闹土地分红……
萧长春听着人们的议论,心里也翻江滚浪一般。一切问题都摆开了,他拿这些问题跟县委的指示一对照,就觉着,坏人这么胡闹,的确是坏事儿,也是好事儿;同时,年轻的支部书记,对县委“一定能胜利”的估计,更充满信心了。眼下需要他拿出“当机立断”的劲头来。
这里又沸腾起来。
这当儿,在外屋烧水的焦二菊发现院子里走进来一个人,赶忙迎出去了:“谁呀?”
马翠清早让高兴事儿把火气压下去了。
那边的人站住了:“我。”
焦二菊听了信上的话,神气立刻大变化,急忙换了一盏大罩子灯,又洗碗,又烧水;还把干闺女马翠清拉到外屋劝了几句。
焦二菊走到跟前一看,是沟北边的马子怀,也没往屋让,就问:“有什么事呀?”
韩百仲把两个睡着了的孩子推到炕梢上,又搬来几只凳子。
马子怀左右瞧瞧,小声问:“都在这儿哪?”
一群一伙,立刻就挤满了一屋子人。
焦二菊说:“你找萧支书,我给你叫出来。”
这工夫,喜老头跟焦克礼一块儿来了;福奶奶跟五婶一块儿来了。
马子怀连忙说:“别,别,你叫百仲出来一下,我跟他说句话儿。”
他今天才认识到“党真英明”吗?当然不是。他时时刻刻地听党的话,每逢听完,他就觉着“党真英明”;他处处按着党的话办事儿,每逢办完了,他更觉着“党真英明”。上级像准确的钟表、及时的雨水,总是在年轻的支部书记急需指点、急需要鼓劲的时候,恰恰就来到他的跟前了,就把他需要的东西送来了;像清泉流在泥土上,一滴一滴都渗进他的心里;像行船遇到顺路风,一步一步地推着他前进……
焦二菊说:“人家屋里开会,我就不让你屋坐了。这儿等着啊!”说着,赶忙进屋,隔着门朝韩百仲招手:“喂,出来一下,有人找你!”
萧长春看着信,千层热浪心头滚,万句话儿涌到嗓门儿。他使劲儿一拍膝盖,说:“嗨,党真英明!”
韩百仲跳下炕,迎出来:“噢,子怀,啥事儿?”
…………
马子怀拉着韩百仲到靠墙根的地方,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百仲,有件事儿,我想来想去,得跟你报告一声。”
另外,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范占山已落网,正在审讯中。据初步供认,他跟东山坞的一些人有投机倒把的来往。目前还在继续追查。我估计,很快就可以揭盖子了。
韩百仲说:“你就讲吧。”
我很快就要回来,跟同志们一同参加斗争,等到大辩论开始时,李书记也可能到东山坞蹲点。这中间,有什么新的情况,要及时向县委汇报。
马子怀说:“唉,今个下午,我那女婿把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又给我讲了好多的新闻,给我开了脑筋;往后呢,当然啦,什么都得慢慢来……”
以上这些,请支部很好地研究,并传达给我们的基本群众。
韩百仲急着要进屋商量事儿,打断他的话说:“就这呀,子怀,得空,咱们再慢慢聊,好不好?”
第三,县委指示,要戒骄戒躁,要认识到敌人是不会甘心失败的,因为他们总是按着他们的立场和世界观,错误地估计形势,所以他们要作最后的挣扎,他们是什么阴谋手段都可以使出来的。我们要经得起这场斗争的考验,要踏踏实实地做很多细致、复杂而又艰巨的工作。
马子怀拦住他说:“别,别走,我还有个事儿。我想来想去,是顶重要。我跟你说了,你也别直打直地就告诉萧支书,也别对外人讲,不好听……”
第二,这场斗争我们能不能得到胜利呢?县委认为,一定能胜利,因为我们有党的正确领导,真理在我们这边,人民在我们这边;只要把群众发动起来,斗争很快就要得到胜利。县委指示,你们要继续深入地贯彻党的阶级路线和群众路线,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继续深入地坚持一手抓阶级斗争,一手抓生产斗争的方针,发扬敢于斗争、敢于胜利的精神。
韩百仲听出有重要事儿,就耐心地听下去。
第一,闹起这样的矛盾斗争,是好事还是坏事?县委认为,从我汇报的情况看,我们大家的态度还不是十分明朗。我个人觉得,县委这个估计是对的。长春同志在电话里流露出焦急和担心,就是这种不十分明朗的表现。县委认为,这种矛盾斗争,是坏事,也是好事。说它是坏事,因为它的确会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一定的困难;说它是好事,因为经过这一闹,可以让敌人暴露出来,便于战胜他们,并肃清他们的影响,同时可以让广大群众受到教育,可以锻炼、提高我们的积极分子,坏事就变成了好事。
马子怀说:“刚才,马立本找我,说是要去捉奸……真是胡说八道!”
那么,我们应当怎么办呢?县委认为:东山坞已经作过的和正在进行的工作,是正确的。县委对此给予高度的评价。当然,也还有一些问题需要进一步明确和端正。
韩百仲在黑暗中笑了:“就这呀,我知道了。”
以上这些,就是我参加了县委会议之后,对当前阶级斗争形势的进一步理解。
马子怀一愣:“你知道了?”
当前全县的斗争情况,生动地证明了我们党的这样一个论点:虽然经过土地改革,经过社会主义三大改造,但是,被推翻的地主买办阶级的残余还是存在,资产阶级还是存在,小资产阶级刚刚在改造,阶级斗争还远没有结束(我想,东山坞的情况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只是斗争的形式跟战争和土改的时候不同了。从去年起,国际上一股反共的浪潮掀起来了,影响到我们中国,那些不接受改造、不拥护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觉着时机已到,立即起来响应,借着我们党整风的机会,向我们进攻,诋毁社会主义,企图搞资本主义复辟;于是在那些资产阶级分子比较集中的城市里,就刮起了一股子黑风;这股子黑风又波及到正在前进着的农村。农村里那些留恋资本主义道路的富裕中农,那些不甘心失败的地主、富农,那些投机分子,就自觉和不自觉地闻风而起,有的地方还会结成暂时的联盟,企图搞垮农业社,取消粮食政策,把我们拉回去!这样,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就很复杂地搅和在一起了。
韩百仲说:“不管知道不知道,你告诉我一声是对的。子怀,你就朝着这边使劲儿吧。”
关于整个斗争形势,县委要求各级党组织要站得高,看得远,要善于把一个社里的阶级斗争跟全乡、全县、全国的阶级斗争联系起来看;又要把我们国内的阶级斗争跟国际上的阶级斗争联系起来看;同时,还要把当前的斗争跟过去的历史和将来的发展联系起来看;看一个社、一个村、一个人,都应当这样。只有这样看待问题,我们对目前斗争的性质才会得出一个正确的、具体的结论。
马子怀说:“是呀。我敢断定萧支书不是那种人。”
这个会议还要进行两三天,很多较大的问题,要等会议临结束的时候才能定下来。李书记要我马上写信给你们,把一些基本精神告诉你们。现在我就简要地提几点,供你们研究考虑。
韩百仲说:“全是坏人的阴谋!子怀,刚才你说了,这件事儿不要对外人讲。传出去,孙桂英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刮到连福耳朵里,他在工地上也不能安心。这件事儿是‘人民内部矛盾跟敌我矛盾搅和在一起的’,复杂呀!先在舌头底下压压吧。”
这次会上,县委按照毛主席的指示,研究了当前的斗争形势,讨论了许多重要的方针、政策问题,其中还谈到了你们村的工作。我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还有那天长春在电话里给我讲的一些问题,向县委作了汇报。因为我离开东山坞一段时间,情况了解得不全面,一定会有不少的遗漏,好在县委李书记去年冬天曾在东山坞住过一些时候,我提到的一些人,他都记得,比我看得还要清楚一些。同时,我也把自己没有把握的想法提出来了,请县委指示。县委们听了汇报,对东山坞党支部的工作很满意,大家讨论得非常热烈。
马子怀听了这句话很高兴。他觉着韩百仲并不粗,很细,也很高明。他当然不会知道,韩百仲这个思想,是县委刚刚灌在他的脑袋里的,就说:“对啦,除了跟你报告一声,对谁也不能说。百仲,你们得小心一点儿呀!我走啦。”
我刚刚列席了县委会议,心情非常兴奋。
送走了马子怀,韩百仲回到屋里。
你们实在是辛苦了。因为我还不能马上回乡,只能在信上对你们和东山坞的同志们表示慰问。
萧长春正在给大伙儿讲解信上的指示,同时又把他从王来泉那儿听来的有关城里大鸣大放的消息说了一遍。
二位同志:
这封信,这个消息,给所有的人带来了更加火热的力量,每个人眼里都放光,感到胜利就在眼前了。
萧长春急忙打开了信封,只见几页信纸写得密密麻麻:
萧长春说:“同志们,这些日子,因为我们正确地执行党的政策,坚决保卫社会主义,做了许多工作,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敌人呢,他们的坏东西越来越暴露的明白。从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看,敌人不是越来越老实,倒是越来越毒狠,他们又给我们摆下了阵势,要跟我们较量。我们要坚决按着县委的指示办事儿,要狠狠地斗争,又要时刻提高警惕呀!”
焦淑红没说什么,就把那封信递给萧长春了。
喜老头说:“对喽,狗急跳墙,他们越是临到死,越不甘心,说不定还要干出什么坏勾当。”
马翠清赌气地说:“我不管别人,反正,我不能让她平白无故地欺负人!”
焦克礼说:“只要王书记一回来,范占山一供认,咱们就胜利了!”
焦二菊一愣:“嗨,我当你听了比我们的火还大哪,敢情点都点不起来呀!”
韩百仲说:“长春,要我说,还是我那个老主意,不管王书记来不来,不管范占山认不认,咱们得先敲马之悦这家伙一棒子,让他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焦淑红进门之后听了支书和主任的两句话,已经把那刚刚冒上来的怒气压下去了;她看了萧长春一眼,韩德大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你真有眼光”“萧支书真是个好样儿的”……她觉着,不论对待什么事情,都应当无保留地信任萧长春,都应当跟支部书记一个心思。于是,她走过来,平静地说:“那件事儿我知道了,支书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吧。”
萧长春大声说:“对。王书记要我们当机立断,我看,今天就到了当机立断的时候了!”
马翠清说:“淑红姐,你还不知道吧?孙桂英这个大破鞋……唉,她有脸做,我都没脸说她!”
人们都觉着他们俩说得对,纷纷地表示意见:
焦二菊正要说什么,瞧见了焦淑红,就改口说:“又来一个,让她评评谁的办法对吧!”
“对,先撤马之悦的职!”
韩百仲也说:“就按着长春的意见办吧。我看哪,这娘儿们兴许跟马连福犯了一样的病。”
“明天开个大会,先斗斗他!”
萧长春勉强地笑着说:“你们娘儿俩快消消气吧,事情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呀!别急,这件事一定得处理,可是不能照着你们娘儿俩的想法办。顾全我的面子,也得顾全她的面子;她自己不要脸,咱们不能由着她,得让她要脸。再说,她这个举动,也不光是要脸不要脸的事儿呀!”
“不用等着起火了再扑,马上就干起来吧!”
焦淑红几步迈进屋里,见萧长春和韩百仲两个人脸对脸地坐在炕上抽烟,看那样子,都是刚刚压住激动,才平静下来的。焦二菊和马翠清站在地下,一副恼火的样子,好像随时都准备冲出屋去,找孙桂英打起来。
…………
“你还给她留后路哪?嚷嚷出去,多难听呀!得让她给你恢复名誉!”
萧长春又在炕上站起来,摆着手,大声地说:“同志们,全都坐下,咱们仔细地商量商量,再决定怎么对待马之悦……”
“这个臭娘们,自己不要脸,还想害好人,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能饶她!”
支部书记的态度又变得非常镇静,大伙儿立刻感觉到了,又都从不同的角度猜测了这种变化:
“让她游街!”
“长春,还商量什么,事情不是在这儿明摆着了吗?”
“我看应当马上开大会斗争她!”
“你怕这些事儿还不属实是怎么着?我说的,我用脑袋保险没错儿!”
焦淑红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十分愤怒。她脚步慌乱地上了南坎,见萧家屋里没有灯火,又一溜小跑地来到韩百仲家;刚刚绕过影壁,就听焦二菊和马翠清高腔大嗓门地吵吵着:
“你还想给他马之悦留一条后路?有他的后路可就没有咱们的前路啦!”
韩德大说:“等一会儿咱们找萧支书一块儿说,我还得叫我妈去看磨哪!淑红姐,嘿嘿……”他拖着笑声跑了,立刻消失在夜色里。
“斗争吧,狠狠地斗,还怕他什么?我们全拥护,没问题!”
焦淑红的心口“突突”地跳起来了:“快说,怎么回事儿?”
…………
韩德大左右看看,小声说:“真的,刚才孙桂英是装病,想让萧支书跟她……嘿,萧支书才不是那种人呢,几句话就把她给打回去了……”
这一回,韩百仲是例外的,他没有因为萧长春“软”下来生气,反倒低头不语地动开了脑筋,猜想萧长春到底是想到了哪一节儿。
“又耍孩子气了!”
除了韩百仲,喜老头也没有吭声,只是看着发火的人,好像还带着一点儿笑模样。
“淑红姐,萧支书真是好样儿的!”
萧长春等大伙儿吵吵了一阵子,才说:“同志们,我这样说,不是信不住这些事实,好多都是我自己经历的,我还能信不住吗?也不是还想迁就马之悦,要那样,我这立场不就成问题了!更不是怕他,怕他什么,大伙儿都醒悟了,都一条心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你说什么哪?”
“那就斗争吧!”
“淑红姐,你真有眼光……”
“嘎巴干脆,斗哇!”
焦淑红高兴地说:“太好了!团支部有什么活动一定找上你……”
萧长春说:“我想的是这么一回事儿:不论怎么着,马之悦还是个党员,还是个副主任……”
韩德大说:“你看着,往后我就变成大人了,跟你们一块儿搞工作。真的,说假话不是人!”
“开除他,撤了他,不就行了吗?”
焦淑红见他颠三倒四的,就郑重地说:“德大呀,我老早就想找你谈谈,总没得空儿。德大呀,你也老大不小了,心里该装点事儿了,别总是孩子气儿的!”
萧长春说:“开除、撤职,要通过组织手续,要请示上级,还要支部讨论;刚才,我的脑袋热了一下子,差点儿把这个忘了。”
韩德大又笑了一阵儿:“淑红姐,嘿,萧支书真是好样儿的!”
激起来的劲头是不大容易压下去的,支部书记能用组织观念克制,韩百仲也能忍耐,可是韩德大、马翠清这伙子年轻人,还有那几个热情刚刚抬头的老人,“克制”这个东西,对他们说来是非常困难的呀!
焦淑红并不知道这个小伙子了解她的秘密,就说:“没头没脑,你说的是什么呀?”
韩百仲想通了,他帮着萧长春说服大伙儿,他说:支书的意见对,让大伙儿忍耐一时。他说:“掏心窝子说,我真受不了啦,可我是党员,我得忍受!”
韩德大还是傻笑着说:“淑红姐,嘿,你真有眼光呀!”
喜老头也想通了,他也帮助萧长春开导众人:“家有家法,国有国法,党里有党里的法——你们忘了去年冬天整党上党课,县委李书记的话?他说,党的纪律是铁的纪律。我是石匠,我知道铁有多厉害;不要说你脑袋热,石头热吧,也抵不住铁!”
焦淑红问:“孙桂英到底是什么病,重不重?”
人们被他说笑了。连萧长春都笑了。
韩德大还是笑嘻嘻地说:“淑红姐,嘿嘿……”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又议论了一阵子,才渐渐地把那火暴爆的心气收住。
焦淑红挺奇怪:这个小伙子从来没有这么嘴甜过,对人更没有这么热乎过,今天怎么啦?就问:“德大,你干什么去呀?”
萧长春透了一口气,心里暗暗地想:一个领头的人,真得时时刻刻都要小心谨慎哪,稍一任性,就会把大伙儿领到岔股道上去。他带着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问大伙儿:“我说,我没有给大伙儿泼了冷水吧?”
韩德大停住,“嘿嘿”地笑了一阵儿说:“淑红姐……”
“没有,劲儿足着哪!”
焦淑红笑笑,急忙走出办公室大院,在街上,碰上了刚从大庙出来的韩德大。
“就是时间晚一点儿,又不是不干。”
韩小乐说:“有啥好消息,快回来告诉我一声,我也早点高兴高兴!”
马翠清冒了一句愣话:“你别把我们看的那么水平低,当支书的真要给我们泼冷水,照样儿斗争你!”
焦淑红见那信封上写着“特急”两个红字儿;捏了捏,又觉着很厚,就对韩小乐说:“你一边弄着一边等马立本吧,我赶快把这封信给萧支书送去,这是王书记写来的!”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他说:“这是县里来的,有要紧的事儿,快点交到萧支书手!”话音未了,推上车子又奔别的村了。
喜老头又提醒萧长春说:“长春哪,事不宜迟,要怎么走手续,你们就赶快走,大伙儿再耐着性子等一等。反正上级一定会给咱们撑腰的,那还有错儿!”
乡里的交通员把一封急信送到东山坞农业社办公室,交给了正在算账的焦淑红。
萧长春说:“对。淑红、克礼,你俩跟喜爷爷一块儿,连夜赶着整理一份材料,把咱们这一段摸到的情况全写上,越详细越好;随后抄两份,一份留底儿,一份给王书记送去。我跟百仲大舅把问题捋一捋,明天起早跟乡党委作个口头汇报,再顺便给王书记打个电话,让他给斟酌斟酌咱们这么办行不行,请他马上指示。别的同志,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特别是麦收准备,可不能放松。这回呀,咱们更不能单打一了,要按着县委的话办:一边收麦子,一边跟他们斗;麦子得收好,斗争得有利,不弄个水落石出,决不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