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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章

“光说人是宝,到节骨眼儿,才能真知道。”

“对,对,要这么一说,真不怕了。”

“对,分到各户用锅爆,坚决不能让它烂了一个粒儿。”

支部书记这几句话是非常有威力的,真像吹跑了雷雨,吹跑了满天乌云;每个人心里全豁然一亮,全都打起精神,活跃起来了。

“支书是打比方哪,你当真爆哇。”

萧长春说:“不能吹没了麦子里的水,咱们能跟它斗争。你们想想,昨天要不是因为咱们有人,满地割倒的麦子能运到场上吗?要不是因为有人,运到场上的麦子能垛起来又苫上吗?不会,全得在地里和了泥,那就不是漏了两个垛的问题,起码有五个垛全都得泡在水里。雷停了,雨止了,办法更好想,就是不停不止,也不怕,也有办法把麦子保住,不让它受损失。咱们就是用锅爆,也要把它爆干!舅妈,您不用不信,实际是这样。打比方说,一家起码有一口锅,一口锅爆二十捆麦子不算多吧,一家二十捆,一百家就是两千捆,二五一十,加在一起三千捆,这两个垛的湿麦子不就全用锅爆干了吗!”

萧长春继续说:“我们有人,大家看看,我们有的是什么样的人呢?是旧社会的人吗?不是;是单干户的人吗?也不是。我们的人是农业社的人,是冲过锋,陷过阵,过了五关、斩过六将的人,是爱集体、爱社会主义的人;只要咱们干部,咱们这些贫下中农不泄气,拿定主心骨,一声号召,搬个山来也不费难!”

焦二菊这会儿只想一条道,别的全听不进去了,很生气地冲着男人说:“你也跟着说轻松话儿。有人就能把麦子里的水吹没了?”

韩百仲笑着对焦二菊说:“伙计,这不是轻松话儿吧?”

韩百仲的脸色转过来了,接着萧长春的话音说:“哎,这话倒是对。事在人为,咱们有人。”

焦二菊瞪了男人一眼,也笑了:“那就快说吧,怎么办?”

萧长春接着说:“就是再下两天,我们也不怕。同志们,咱们别把两只眼睛光盯着几个麦垛,得转转脸,看看人。同志们,咱们有人呀!”

萧长春说:“主意咱们出,办法得群众拿。我们干部,四面八方全得照看,最要紧的是发动大伙儿想办法。这不是嘛,在场的又有老农民,又有新农民,有文化的,有经验的,咱们来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焦二菊又拍着手说:“还下两天哪?我的天,这出戏还不够唱的呀!”

韩百仲说:“对啦,要什么人有什么人,还有我们这位——”指了指焦二菊,“猛李逵式儿的!”

萧长春提高声音说:“舅妈,您放心,这点困难吓不倒我们。您想想,这会儿是晴天了,要是再接连下两天的话,您说怎么办?”

焦二菊“啪”地打了韩百仲一巴掌,瞪着眼说:“你才是李逵哪……”

焦二菊说:“长春,你别总是说宽心话儿好不好?真急死人,这可怎么办呀!”

焦淑红几个年轻妇女忍不住地笑起来了。

人们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只有韩百仲和焦淑红两个人,很生硬地点了点头。

一说一笑,紧张的空气和缓了。

萧长春说:“没那日子,一个麦粒儿也烂不了,他们就等着气破肚子吧!”他甩掉抽了半截儿的烟,又把每个人看了一眼,大声说:“同志们,这场雨,是给咱们带来一点困难和麻烦。要我说,除了多流几滴汗,不会带来别的损失。流点汗怕什么,我们有的是汗!对不对?”

萧长春又冲着焦振茂说:“您是最有生产经验的庄稼人哪,有钢得使在刀刃上,这回该您使劲儿了。”

焦二菊拍着手说:“哎呀,长春,你想想,麦子烂了,饭碗全砸了,坏人该笑破肚子了。”

焦振茂一直是站在一边看这个,看那个,没吭声。别人着急的话儿,是他想说的;支书这番话,也像是他想要说的;听见支书点他的名,就说:“你指示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是豁出去了。”

萧长春说:“大好的时候,哭什么呀?”

韩百仲说:“长春让大伙儿出主意,你肚子有货就尽着往外掏吧,还扭捏什么呀!”

焦二菊说:“你还不知道怎么啦?别人哭都快哭不出声来了,你还抽烟哪!”

焦二菊说:“这老家伙总是磨道的驴,听喝。”

萧长春笑着问:“怎么啦?”

萧长春说:“光听喝可不行。比方说,我跟百仲大舅都去开会或者有事儿不在家,闹了这场雨,场里的事儿由谁领头拿主意?不论从年纪、从经验上说,都得您呀。见困难就上,有主意就出,遇责任就负,这才是真正爱集体的好社员。昨天要不是大伙儿敢出主意,又敢负责任,光等我,那不糟糕了?您怕担沉重,还是怕犯错?错怕什么,只要干工作,没有不出错的,只要是为集体,不为个人,错了咱们改,就行啦。”

焦二菊忍不住地说:“我说长春,快点儿说话呀,怎么跑到这儿抽烟来了?”

焦振茂不好意思地笑笑:“是这样。”

人们见他这股子劲头,都有点莫名其妙了,年轻人反而更焦急,搓手跺脚皱眉头,嘬着牙花子。

韩百仲说:“你总想学习老贫农,在敢负责任这一条上,你得跟喜老头看齐。”

萧长春在暗暗警告自己:要冷静,要沉着。这一个新的战斗又加在东山坞社员的身上了。这一仗只能打胜,不能打败;胜与败,对村里正在发生和酝酿的斗争会起到立地生效的影响。他一只脚蹬在碌碡上,掏出纸来,慢慢地卷了一支烟,递给旁边的韩百仲,又卷了一支,自己点着,好像很惬意地抽起来了。白色的烟环在他脸前升起,在他头上消散。

焦振茂郑重地说:“我是随时随地都在学的,这不,刚才长春一片话,又把我抬高了一截儿。话说到这儿了,我就把我的主意拿出来,行,就行,不行,咱们再论……”

人们跟着他来到场边上,都像观察天空的阴雨风晴似的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支书的脸色。

焦二菊着急地说:“别卖关子了,快说快定,咱们好麻利着干呀!”

萧长春忽然微微一笑,说:“同志们别在场上踩了,一会儿我们还要打场哪,都到边上去,走哇!”

焦淑红说:“亏了翠清这个猴丫头今天不在场,要是有她,你们娘俩掺在一块儿,就得光听你们吵啦。”

…………

焦二菊说:“不怪你这个爸爸让人着急。”

“还不如放在地里不往回运啦!”

焦振茂继续说:“我看,先别慌着做场、拆垛……”

“不用烧火就熟了。”

焦二菊又想反驳:“不慌拆,你老人家还嫌烂得慢呀?”一见男人正瞪她,又吞住了。

“全糟了!”

焦振茂说:“让太阳晃晃,地上花拉皮的时候,先撒上麦鱼子、花秸,等一会儿再套上牲口轧一轧。垛呢,把席都揭开,也让太阳晃晃,让四外的潮气散散,让场板干干,再拆;要不然,场本来就是湿的,再拆了麦子垛,让湿麦子在上边一盖、一捂,底下往上蒸潮气,干麦子放在上边也得皮软了,湿的更不爱干了。晚拆,好像是晚了会儿,实际上干的更快;就好像等把锅烧烫了再烙饼一样……”

“妈呀,烫手!”

说他有经验,他就真往外掏起来了,这个那个,原理、关系、作用等等,摆了一大堆。说这么多话的目的,除了想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建议之外,也多少有一点儿卖弄本领的味道。这是他一贯的特性,是缺点,也是优点。

后边的几个人,都照他的样子,把胳膊插进垛里去摸了摸,更慌了:

萧长春耐心地听着焦振茂的“讲演”,心里边跟着解疙瘩,越听越有劲儿。他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作为一个农村党支部书记,往后不光要跟老同志、上级学习领导斗争的经验,也得跟这些老农民学习生产经验,这是不能少的本领;等焦振茂说完了,就问韩百仲:“大舅,您看这办法怎么样啊?”

萧长春把这一切都估计到了,他极力地镇定自己,依旧是不慌不忙地从梯子上爬下来,又把所有的麦垛都检查了一遍。他站在麦垛旁边,撸上衣袖,使劲儿把胳膊往垛里边插,就像伸进蒸馒头的蒸笼里一样,热得发烫。他的胸口跳得更厉害了,好半晌忘了抽出胳膊。他想:这一垛麦子的情形告诉自己,不光是漏了雨的麦垛处在危险之中,就是没有漏的麦垛也处在危险之中;漏雨的麦子不晒干,就发霉;没漏雨的麦子这么捂下去,麦粒儿也要红了眼儿。

韩百仲想了想,笑着说:“行,有道理。”

干部、社员跟在他的身边,全都在观察他的脸色;他是支部书记,他是大伙儿的定盘星、主心骨,不用说他说两句泄气的话,也不用说他唉一声叹一声,就是皱皱眉头,都会给这些焦灼不安的心再压上块石头,给这些人可能燃起来的热劲儿上泼了瓢子冷水,就会变成一片唉声叹气。这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萧长春又问跟前的几个人:“你们看呢?”

萧长春看看大伙儿,说:“不要紧,不要紧。”就绕着场边,奔向那两个漏了雨的麦垛。他登着梯子爬上垛顶;垛顶已经被人扒开一个小井似的窟窿,他把手伸下去摸摸,湿漉漉的,胸口猛烈地跳起来了。他从这个垛下来,又上了另一个垛,这边同样漏得很厉害。这里的情形超过了他的估计;他估计到可能漏雨,却没估计到漏得这样的厉害。

大伙儿都说这办法好。

“这可怎么办,收到场上来了,还到不了囤里。”

焦二菊说:“支书决定吧。”

“黏糊糊的,麦粒儿都胖胖的了!”

萧长春提高声音说:“全部接受!”

“糟啦,一漏到底!”

焦振茂乐了——心里乐,脸上没怎么乐出来。他怕闺女又批评他“骄傲自满”。

早一步来到打麦场上的人的确都在慌乱里。特别是焦淑红、焦二菊这一伙子妇女,吵吵闹闹,怨天怨地,闹得场头焦振茂灰溜溜的,好像这场雨是他下的一般。萧长春和韩百仲一到场边上,大伙儿就把他们给围上了。

萧长春说:“这几天社员们都很辛苦,就手让大伙儿好好休息半天,养养神,蓄蓄劲儿;傍晌总动员,拆垛、晒麦子。做场用不了几个人,咱们几个干部干就行了。舅妈、淑红你们几个女同志也休息。”

韩百仲说:“你快看看去吧,都急啦!”

焦二菊当然不会同意,又喊叫:“张嘴就让我们妇女休息,真是轻视妇女思想。”

萧长春一边紧往前走,一边压住自己的慌张说:“别急。您看这天,晴的多好呀。反正今天起码上午是不能下地割麦子了,全到场上来晒,人多、手多,一折腾就干了。没有让麦子烂在地里,咱们也不能让它烂在场上。”

韩百仲冲她说:“听指挥!”

韩百仲摊开两只大手说:“还说不是哪!两个大垛都漏了。我到家找你,说你一夜没回家。”

焦二菊噘着嘴巴不吭声了。

萧长春听到喊,转身一看韩百仲脸上的气色,就猜到出了事儿,忙问:“大舅,麦子垛漏了?”

焦振茂低着头想了想,又一抖精神,说:“别散,别散,我还有个想法,索性就大着胆子提提。”

萧长春在谈笑的社员后边走着,刚要赶过他们去,韩百仲在后追上来了。

韩百仲取笑说:“老家伙,你还掖着一半儿呀!怕杀脑袋怎么着?”

好多社员这一夜都是嘀嘀咕咕的,心里边惦着事儿,跟支部书记一个样。他们都没有洗脸,没有吃饭,就自动地奔场上走来了。人们谈论着这场雨的好处和坏处,谈论着谁家的房檐坍了,谁家的鸡窝倒了;谈论着地里怎么湿,不经一天好太阳就不能进去人……

年轻人“轰”地笑了。

靠山村有个极好的特点,雨后地皮干。除了坑坑洼洼有一点点闪亮的积水以外,街上一点儿都不泥泞。一切都被这场暴雨大刷大洗过,一切都好似焕然一新,显得干净、清爽。

萧长春鼓动焦振茂说:“说吧,有什么全掏出来,对不对的,大伙儿商量。”

萧长春这个“官差”没有抓着,就回手把饲养场的排子门扣上。他要赶紧到场上看看,把每一个麦子垛都仔细地检查一遍,然后再找干部碰头,商量商量这一天的工作怎么安排。他直奔二队的打麦场。因为顶属这个队的麦子好,也属这个队的麦场大,这边最容易出事儿。

焦振茂说:“要我看哪,天气这么好,过晌还能接着轧麦子,要是场板全让麦个子给占了,那就轧不成场了。轧场可是最要紧的事儿,只有麦粒儿装到仓里,才算自己的麦子;轧一点儿,场上少占点地方,还能省下苫席……”

马翠清拖带着一串笑声跑了。

萧长春马上肯定说:“这话有理。”

“呸!”

焦振茂说:“我这个主意,可得让社受点损失呀!”

“噢,你公爹呀!”

焦淑红看爸爸的脑袋又发热了,就插一句:“受损失的主意您还出干什么。”

“没猜对,是那个老头子。”

萧长春说:“保证大收获,有点小损失也要干。”

“谁的主意呀?又是焦振茂?”

焦振茂听了支书这句话,胆子更壮了:“我看咱们这个场太小了,打不开把式。”又指着场南边说:“把这个场板往南边再宽展一半儿。就是得把地里的谷子苗平了……”

“用葛条打草苫子,就不用买麻绳了。”

韩百仲拍着大腿说:“好,好!把场扩大,一边场晒麦个儿,一边场轧,两不误。振茂,老家伙,有你的!”

“打葛条干什么呀?”

焦振茂说:“麦子晒完,每一回就可以摊开两场麦子一块儿打,那可就快当多了;那边的地等着打完场,翻一翻,赶快种棒子,也能收成。总归说,也就是糟蹋一点儿谷种,白花一点工夫,还是上算的。”

马翠清说:“场上还有啥事儿?不跟你去了,我还要上山打葛条去哪!”

萧长春听了,在心里掂了掂分量,又问韩百仲:“大舅,您看怎么上算呢?”

萧长春说:“嗨,翠清,别的事儿先放放,快跟我到场上看看去,说不定又有活儿忙了。”

韩百仲说:“丢卒保车,我看按振茂的主意办上算!”

马翠清瞪一眼:“去!”一伸手把萧长春手里的黄瓜夺过来了,“从哪儿偷来的?”说着就咬。

萧长春高兴地说:“好,就这么办吧,马上动手。”

萧长春说:“你跟他‘投降’了,他还不开缝儿。”

焦二菊说:“哎,长春,这回得用我们女同志了吧?”

“去了,那个老头子开了缝儿。”

焦淑红也说:“我们一块儿干吧,快当点儿。”

“你们昨晚上去没去呀?”

韩百仲说:“长春,你就顺水推舟吧,免得又让她叽喳叽喳乱叫。你们干吧,回家拿锄、拿镐,快当点儿。”

马翠清提着一团绳子,胳肢窝夹着一把镰刀,听到喊声,转过身来,笑着说:“嗨,大支书,怎么从这儿钻出来了?上午场上不能干活儿了,我有别的事儿。”

社员们都高高兴兴地跑了。

萧长春心里边非常紧张地想:麦子垛会不会漏了水呢?漏了的话,又该怎么办呢?见马翠清从胡同口出来,就喊了一声:“嗨,场上怎么样啊?那麦子垛有漏的没有?”

萧长春又跟焦振茂问起昨晚上跟韩百安谈心的情形以及打草苫子的事儿。

街上的一切都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房檐上滴着水,树叶上挂着水,石头上汪着水;寨子上的秫秸被水泡肿了,散发着湿漉漉的水腥味儿;昨天社员们背麦子落在道儿上的麦秸子,被人们踩扁了,又被雨砸进泥土里,好像是故意嵌上去的……

焦振茂少不得又把昨晚上的事儿描述一遍,最后说:“他一听就答应了,还提个建议:快着点去打葛条;他还要自己去,选点好的。”

他擦着脸,又匆匆忙忙地走到门口;见大门掩着,又到槽前看看,那头红骡子不在棚里了,当然也不会有马老四的影子。他回到屋里,摸摸鸡蛋,也是温乎乎的,一个手心托着一个看看,把一个掖在衣兜里,把另一个又放回盘子里;接着,又把黄瓜一折两截儿,把头上那截儿放到桌子上,就攥着尾巴那截儿咬了一口;一边咬着,一边朝外走。

萧长春说:“刚才翠清跟我说了,没顾细问。好吧,趁雨后有闲人,一队派两个去吧。”

他急忙蹬上裤子跳下炕,揭开草帽子,伸进手指头摸了摸,水还很烫手。他打参军那年起,没有用热水洗过脸,习惯到河边、井沿往脸上、脖子上撩几把冷水,洗个痛快;可是这会儿,不论多急,多忙,又多么不习惯,都好像非常想洗个热水脸。于是,他把盆子端到地下,就“呼呼噜噜”地洗开了,而且是从来没有这般用心洗过;看看水还不脏,又往头顶上撩了几把水。

韩百仲说:“看样子,这个老家伙也要转弯儿了。”

他回过身,刚想叫马老四,一看,那边早空了,被子枕头都收拾过了。地下的凳子上放着一个洗脸盆子,盆子上扣着一只旧草帽子,热气从草帽子破缝的地方冒出来;桌子上搁着一根顶着黄花、带着细刺儿的黄瓜,还有两个白花花的鸡蛋,放在一个蓝花的瓷盘子里。

萧长春又对焦振茂说:“回头您告诉韩百安,您就说社里接受他的建议了。事情办成了,还要表扬他。希望他再鼓劲儿。您也别松劲,接着帮助他。”

这又是一个晴朗朗的早晨哪!

焦振茂也很高兴。高兴这个功劳算自己的,高兴自己的老朋友也跟上趟了。

萧长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本来没有一点儿响声,他却好像被什么惊动,腾一下醒了,胸口接着又跳了起来。他一蹬腿坐起身,挪到窗前,扒着窗户洞朝外一看,那脸上立刻就抹上了一丝微笑。

萧长春和韩百仲一块儿离开二队场院,奔一队,想检查检查那边的麦垛,要是也漏了,也用这边的办法解决。他们一路走着,又对刚才安排的事情做了一番检查性的研究。他们感到,又一场新的战斗就要开始了;这场战斗对于东山坞农业社来说,又是一次最大的考验:是让麦子霉烂,还是颗粒归仓,不同的结果,会带来不同的政治形势。他们知道,敌人是怎么希望农业社的麦子烂掉;他们坚决不能让敌人如愿,要用胜利的结果,鼓舞自己,打击敌人!

鸡叫头遍,转了风向,吹散了满天的乌云。

走了一段,韩百仲说:“韩小乐早起找我报告,马小辫家后门一夜没关,天刚亮,马长山又碰见马凤兰搀着马小辫从她家出来。马凤兰说马小辫病了,头疼,儿子、媳妇全不管他,找马凤兰给拔拔火罐;雨挺大,就没回去。……你看看,这些家伙们还往一块儿聚哪。”

风起雨落,水串儿滴滴答答敲打着窗下的石阶,伴随着两个人的心跳,一直响到鸡叫头遍。

萧长春说:“不用幻想敌人会死心。越是到了紧要关口,他们越得拼命,什么手段都会使,什么空子都会钻。咱们得警惕着,又得准备迎接大的风暴!”

马老四脑袋里就是那头红骡子。红骡子吃了药,又遛了半夜,会不会见好呢?让它歇一歇,早起来再接着遛,那才好哪!最好是到野地里去遛,野地里空气新鲜,还可以让它啃一点嫩草吃……他心里也在叨念着:这天快晴了吧,快晴了吧!

韩百仲说:“风风雨雨的真多呀!”

萧长春脑袋里是满场的麦子垛。那些被社员们抢到场上的麦子,虽说都设法儿苫上了,雨这么大,又下这么久,会不会漏了雨呢?要是漏了,雨再不停,天再不晴,那就又会立刻发生一件非常危险的问题:麦子要在垛上发芽子,要霉,要烂……他心里叨念着:这雨快停了吧,快停了吧!

萧长春一边卷着纸烟,一边说:“咱们就挺起胸膛来,迎接一切考验吧!不管谁来煽风点火,不管他们怎么在一块儿出坏点子,不管还会有多大的风暴,我们都能胜利。这一程子,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我的信心更足了,腰杆也觉得更硬了!”

这一老一少,躺在一条炕上,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好久都没有睡着。

韩百仲说:“我也是。”

阴雨下到后半夜还没有停止。马老四趁着雨小一点儿的空子,硬强着把萧长春从碾棚里拉回饲养场。

紧接着,东山坞又掀起了更火热的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