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问住了,眼睛睁得老大,张口结舌,手足无措,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么,为了治好你的这个毛病,应该怎么办呢?”
她朝他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跑开了。
她声音很低地说:
从这一天起,他们经常在沟边,在低洼的道路上相会,再不然就是在田头上。那时太阳落山了,他牵着马回家,她则赶着她的牛回牛圈去。
“不,这是你。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也休息不好,简直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他觉得他心里和他身体内有一种巨大的冲动把他推向她。他真想紧紧抱住她,搂得她喘不过气来,甚至吃掉她,让她进入到自己身体里面,成为他的一部分。他急不可待,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还没有能使她完全属于他,常常生自己的气,气得浑身发抖,好像他们本来就该是一个人似的。
他结结巴巴地说:
当地的人在背后议论他们,说他们已经私订终身了。应当承认,他确实问过她愿意不愿意做他的妻子,而她已经回答:“愿意。”
“这又不是我逼你的。”
他们在等待机会告诉他们的父母。
她双手朝腰上一叉,说道:
后来到了会面的时候她突然不再来了。甚至他在她家的农庄附近转来转去都看不到她的影子,只有星期天望弥撒时才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在一个星期天讲道之后,本堂神甫站在讲坛上宣布了维克图瓦尔·阿代拉伊德·玛丁和约瑟夫·伊西多尔·瓦兰的结婚预告。
“就是我整天无时无刻不想念你,一天有多少钟点我就想你多少钟点。”
伯努瓦觉得两只手有一种异常的感觉,好像人家把他手掌上的血都抽掉了似的。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什么都不再听见了,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自己伏在弥撒经上哭泣。
他重新说道:
整整一个月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后来才重新开始出来干活。
“什么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伯努瓦?”
但他的心病并没有痊愈,还是始终想着她。他避免经过她家周围的那几条道路,为的是连她院子里的那几棵树都不愿意看见,这逼得他一早一晚不得不绕道兜上一个大圈子。
她像嘲弄他似的,回答道:
她现在已经是当地最富有的农庄主瓦兰的妻子了。尽管伯努瓦和瓦兰从小就是朋友,现在见面都互不讲话了。
“瞧,马蒂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天晚上,当伯努瓦经过乡政府门前时,听说她已经怀孕了。这个消息不但没有使他感到很大痛苦,相反倒使他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这一下完了,彻底完了,这比结婚更使他们两人彻底分开了。说真的,他倒真的宁愿如此。
一天晚上,他突然在一条路上遇到她了。她看到他来了,就站停下来。这时他就一直朝她走去,但心里又怕又激动,差点透不过气来。不过他还是下决心要跟她讲话。他开始嘟哝着说:
几个月过去了,接着又是几个月。他偶尔看见她几次,只见她迈着笨重的步子向村子里走去。她一看到他脸就红起来,低下头,脚底下步子加快。他为了免得和她碰面,避免和她的眼光相遇,总是离开自己的原路换一条路走。
星期天去望弥撒时,他的眼睛一直不离开她。她发觉了,由于自己受到如此爱慕感到很得意,几次朝他微笑。
不过他一想到可能有哪一天清早和她迎面相遇,不得不和她讲话时,心里就害怕起来。从前他握住她的手,吻着她颊上的头发,讲了那么多话,如今在这种情况下他讲些什么好呢?他还常常想起他们在沟边的约会,她在许下了那么多诺言之后却做下了这种事,实在是可耻的。
足足有一个月,他的头脑里整天被她的影子盘踞着;只要听到有人在他面前提到她的名字,他就颤栗起来。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每天夜里大量出汗。
不过,渐渐地,他心里的悲痛还是消失了,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哀怨。一天,他第一次重新走上她居住的农庄前面的那条老路。他远远地望着那座房子的屋顶,就在这座房子里,她跟另外一个男人生活着!苹果树都已经开花,公鸡在肥料堆上啼叫,整座住宅好像是空的,在这春天农活繁忙的时节,人们全都到田地里去了。他在栅栏旁边停下来,看看院子里:狗躺在窝前睡觉,三只小牛,一只跟在一只后面,缓慢地向池塘走去。门口一只肥大的火鸡像孔雀开屏似地展开尾部,神气活现地在那些母鸡前面昂首阔步,样子简直就像舞台上的男歌唱家。
有一个多钟头他一直蜷缩在沟里,甚至她已经走了,他还蹲在那里不动。回来之后他更加神魂颠倒了。
伯努瓦靠在栅栏的柱子上,忽然感到自己又想痛哭一场。但就在这时,陡然传来一声叫声,一声从屋子里发出的呼救的尖叫。他惊得呆住了,两手死死抓住木头栏杆,注意倾听着。又是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的叫喊传进他的耳朵,钻到他的躯体和灵魂里。这是她在这样叫的!他冲过去,穿过草坪,推开门,看到她躺在地上,身体紧缩着,面色苍白,眼神惊恐,原来她正处在分娩阵痛的折磨中。
天气很热,她只穿了一件短裙;当她举起双臂把餐巾悬挂上去时,她身上仅剩的唯一一件贴肉的衬衫把她弓形的腰部曲线完全显露出来。
他站在她面前,脸色比她还要苍白,身体颤抖得比她还要厉害,结结巴巴地说:
后来他一心想再见到她,好多次在马丁农庄前面走过,终于有一次看到她在两棵苹果树间的一根绳子上晾衣服。
“我来了,我来了,马蒂娜。”
马蒂娜的影子就像一只被关在房间里的苍蝇一样,在伯努瓦的头脑里骚动着。
她喘着气回答说:
有时候一只大苍蝇被关在房间里,你听见它嗡嗡地飞,吵得你不得安宁,弄得你心烦意乱。突然它停下来了,于是你把它忘掉了;但一下子他又飞起来,逼得你又抬起头来看它。但你既无法抓住它,又无法撵走它,也无法打死它,更无法使它停在那里不动;刚刚停下来,它又嗡嗡作响了。
“啊!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伯努瓦。”
他不是忧愁,也不是不快活;他说不出他是怎么了。好像有什么东西牵牢了他,什么东西把他的魂灵勾摄去了;又像有一个念头驱不去,撵不走,在他心里蠢蠢欲动,害得他非常难过。
他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是好。她又开始叫起来:
晚上睡到床上他还是想着她,第二天醒来时仍旧念念不忘。
“哎哟!哎哟!痛死我了!哎哟!伯努瓦!”
一阵稍微有点干燥的秋风从原野上刮过,预示着太阳落山以后将有一个凉爽的夜晚。伯努瓦坐在一条沟边上,把帽子放在膝盖上,好像他需要把头露在风中吹一吹似的。他在寂静的田野中大声说道:“要说漂亮姑娘,她就是一个漂亮姑娘啊!”
她身子可怕地扭来扭去。
由于这一天是休息的日子,田野里空荡荡的。几头母牛分散在一块苜宿地里,笨重的身躯躺在地上,肚子露在外面,正在太阳下慢慢地反刍。几副卸下来的犁放在一块已经耕过的田头上,等着再用。翻过了的泥土正准备播种,一片片四四方方的黑褐色的田块平铺在一大块刚刚收割过,还留着麦茬的黄色的田地中间,这些留下来的小麦和燕麦的麦茬已经开始腐烂了。
伯努瓦猛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他要救她,安慰她,解除她的痛苦。他弯下腰,抱住她,然后把她托起来移放到床上。这时她仍不停地呻吟着。他替她脱衣服,把她的短上衣,连衣裙和衬裙都一一脱掉。她咬住自己的手免得叫出声来。他过去替母牛、母羊和牝马接过生,他就按照对待那些畜生的办法帮助她,用自己的双手接下了一个哇哇啼哭的胖婴儿。
午后,他到田里去转了一圈,放了小帮工的假,答应由他自己顺便照料一下牲口。
他把孩子身上揩试干净,用在炉火前烘着的一块抹布包起来,放在桌上一堆准备熨烫的衣服上面;然后又回到这个做母亲的身边来。
他吃了几块,勉强咽下去,就又推开盘子。不行,明显地没有胃口,一点也吃不下。
他重新把她放到地上,将床上换干净,再让她躺上去。她结结巴巴地说:“谢谢你,伯努瓦,你真是个好人。”说着流下泪来,好像感到悔恨似的。
“来,伯努瓦,好歹吃一点,这是炖羊排,对你身体有好处的。一个人没有胃口时,应该努力吃一点。”
他呢,他已经不再爱她了,一点不爱她了。一切都结束了。为什么?怎么会这样的?他也说不出来。刚才发生的事已经完全治愈了他心底的创伤,比十年不见还有效用。
炖肉块他几乎没有碰过。他的母亲说:
她精疲力竭,忐忑不安地问道:
他一边望着别人吃,一边隔上一段时间,切下一块面包慢慢地送进嘴里,嚼上很长时间。他在想着马蒂娜:“她可算得上一个漂亮姑娘!”想不到他以前竟未发现这一点,而现在突如其来地感觉到,来势是这么凶猛,使他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是的,胸口像糊住了似的,不想吃。”
他声音平静地回答:
他答道:
“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女孩。”
“你是不是身体不大舒服?”
他们又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这个做母亲的声音微弱地说:
他只吃了几匙汤就推开盆子不想吃了。他的母亲问他道:
“给我看看孩子,伯努瓦。”
当他回到家里时,汤已经放到桌上。他在他的母亲对面坐下来,旁边是一个雇工和一个小帮工,女仆则去取苹果酒了。
他去把孩子抱来,像捧圣饼一样捧给她。就在这时门打开了,伊西多尔·瓦兰走进来。
这时马蒂娜向右拐弯,准备走进“马丁农庄”,这是她父亲让·马丁的农庄;她转过头来向身后看了一眼,发现伯努瓦的神态非常古怪,就叫了一声:“伯努瓦,你好。”他也回了一声:“马蒂娜,你好,马丁大爷,你好。”说着走过去了。
开头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一下子猜到了。
他心里突然想到:“见鬼,马蒂娜可算得上一个漂亮姑娘哩!”她在前面走,他在后面看着,蓦然觉得爱慕起她来,心里充满一种欲望。他不需要再看她的脸,完全不需要。他的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腰肢,心里翻来覆去地自言自语:“见鬼,她可真是一个漂亮姑娘!”
伯努瓦有点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
他,伯努瓦,此刻只能看到她的背部;然而他非常熟悉她的那张面孔,不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注意过罢了。
“我路过,我路过这里,正好听到她在叫喊,我就进来了……这是你的孩子,瓦兰!”
她戴着一顶由伊弗托的一家女帽商制作的缀着花朵的帽子,颈背整个露出来。她的脖子长得既结实又柔软,圆滚滚的,颈背上的细发飞来飞去,由于风吹日晒,已经变成焦黄色。
这时,这个做丈夫的两眼含泪,跨上一步,接过这个第三者捧给他的脆弱的婴儿,亲了亲,激动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然后又把孩子放回床上,向伯努瓦伸出双手说:
她则穿着一件胸前系带的紧身短上衣——这件衣服的带子她每星期只束紧一次,挺着笔直的身子走着。她生得细腰、阔肩、臀部突出,走起路来微微左右摇摆。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伯努瓦,从今以后,我们还是朋友,你看,说定了,只要您愿意,我们永远是一对好朋友,是啊,一对好朋友!……”
马蒂娜的父亲是个富裕的农庄主,他迈着高傲的步伐走在他的女儿身边。由于瞧不起一般农民的布罩衫,他身上穿了一件类似西服的灰呢上装,头上戴着一顶阔边圆顶的礼帽。
伯努瓦回答道:
事情是在一个星期天望完弥撒之后发生的。当时他正从教堂走出来,沿着通往他家的那条凹陷的路上走着,恰好走在马蒂娜的后面,她也是回家去的。
“我很愿意,当然,我很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