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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带头的掉转方向,拉住了缰绳。在看见马夫后,他吃惊地叫了起来。“你在这儿干什么呀?”他喊道。他就是乡绅本人。他举起手,提醒他后面的随从。

他们等待着。不一会儿,第一个骑手就出现了。在坚硬白色道路的映衬下,他就像一块黑色的污迹。第二个骑手接踵而至,然后是第三个……他们鱼贯而出,飞驰而来,越来越近。那匹在沟渠旁耐心等待着的马竖起耳朵,转过头,想一探究竟。马蹄声更近了,理查兹放心地跑到路上迎接他们,一边喊叫,一边挥手。

“老板死了,被杀死的,”马夫喊道,“他的外甥女和我在这儿,在车里。是巴萨特夫人亲自把我派到这儿的,先生。最好让这个姑娘亲自给你讲吧。”

“是他们,”理查兹激动地说,“是老爷。他总算来了。现在等着吧。我们会看见他们沿着公路过来,进入河谷。”

在主人下马时,理查兹牵着马。主人连珠炮一样问了一连串问题,他则尽可能地回答着。那一小队人马也聚在他周围,急于获悉消息。他们中的一些人也下了马。为了取暖,他们在地面上跺着脚,吹着手。

他们朝着北方,竖耳倾听。没错,是微弱的马蹄声,从河谷外面传过来的,在远处的丘顶。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家伙被杀了,那上帝做证,他罪有应得,”巴萨特先生说,“虽然如此,我还是宁愿亲自给他戴上镣铐。你没法儿和一个死人算账。你们先进去吧,我要看看能不能从那个女孩那里了解一些情况。”

玛丽抬起一只手,以示警告。“听,”她厉声说,“你能听见什么吗?”

理查兹卸下了心头重担,立即被众人包围起来,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仿佛他不仅发现了谋杀,还单枪匹马抓住了凶手,直到他不情愿地承认,在这场冒险中,他扮演的只是个小角色。乡绅思维有些迟缓,没有意识到玛丽在马车里干什么,以为她是理查兹抓来的俘虏。

那个男人沉默了。他帮不了她。毕竟,他和她不熟,也不关心她住在旅馆时那里的屋顶下发生的事情。今晚的责任对他来说就够沉重了,他盼着他的主人到来。若只是打斗怒骂,他还招架得住,毕竟他有些经验。但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发生了谋杀,老板躺在那儿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他们像这样蜷缩在沟渠里就显得很不明智。现在最好赶紧离这儿远点,沿着公路找个有人的地方。“我是按照女主人的指示来这儿的,”他尴尬地开口说,“可她说老爷会在这儿。看样子他没……”

听到她步行了很远去北山,希望找到他,在没找到他之后,非要再次返回牙买加旅馆,他感到吃惊。“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喘着粗气说,“我还以为你和你姨父狼狈为奸呢。这个月早些时候我来这儿时,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你当时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玛丽低声说,“她永远不会那么干。她只会和他在一起,躺在那里的门厅里,蜷缩在他身旁。她死了。我知道她死了。要是我不离开她,这一切就绝不可能发生。”

“我撒谎是因为我姨妈,”玛丽疲惫地说,“无论我那时对你说了什么,都只是为了她。我那时知道的情况也不如现在多。有必要的话,我愿意在法庭上解释一切,但我现在告诉你,你是不会明白的。”

马夫清了清喉咙。“她说不定逃出去了,逃到了沼泽地里,”他说,“她说不定沿着路去求助了。”

“我现在也没有时间听,”乡绅回答说,“你步行那么远去奥特尔南通知我,真够勇敢的。我将记住这一点,日后会对你有利的。但如果你以前就对我坦率相告,所有这些麻烦都可能被避免,平安夜发生的骇人罪行也就能够被阻止。”

“我姨妈也出事了。我知道这一点。我知道她也死了。那就是我害怕上楼的原因。黑暗中,她躺在那里,在上面的楼梯平台上。那个杀了我姨父的人也杀了她。”

“不过,这一切以后再说吧。我的马夫告诉我,说你发现你姨父被杀了,但除此之外,你对那桩罪行一无所知。你要是个男人,我就会让你和我进去,但我就不难为你了。我看得出来,你受够了。”他扯起嗓子,召唤他的仆人,“把车赶到院子里,在我们冲进旅馆时,你和这位姑娘待在一边。”然后,他又转身对玛丽说:“我必须让你待在院子里,如果你的勇气还允许你这么做的话。你是我们里面唯一多少了解情况的人,也是最后一个看见你姨父活着的人。”玛丽点了点头。她现在不过是一个被动的听从法律的工具,必须按照要求去做。他至少没让她受折磨再次进入空荡荡的旅馆,看着她的姨父的尸体。她上次进入时,院子还躺在阴影里,如今却一派繁忙景象。马踏着鹅卵石,马嚼子和马辔头哐啷哐啷地响。人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嘈杂纷乱,乡绅粗哑的命令声则盖过了一切。

玛丽摇了摇头。“我只见过罪恶,”她说,“我只在这里见过苦难、残忍和痛苦。在我姨父来到牙买加旅馆时,他肯定把他的阴霾投向了原本美好的东西,于是那些东西就死了。”他们的声音低得就像耳语。他们几乎无意识地扭过头,瞥了一眼那些高高的烟囱。那些烟囱直插天空,灰蒙蒙的,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他们都在想同一件事,谁也没有勇气先开口。马夫是出于关怀和得体,玛丽则仅仅出于恐惧。然后,她终于说话了,声音沙哑、低沉:

在玛丽的指引下,乡绅带头绕到了后面。阴森、静寂的房屋现在不再门窗紧闭。酒吧、客厅的窗户被哐哐地打开了。一些人上了楼,去检查上面的空客房,那些窗户也被打开了。只有沉重的入口处的门还关着。玛丽知道,老板的尸体横着躺在门槛边。

“我还能回想起那座房屋空着的时候,你姨父那时还没来这儿,”马夫说,“我们会带着狗去那儿抓老鼠,消遣消遣。我们当时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来这儿。这房子看上去就是个孤零零的空壳子,没有自己的灵魂。但是呢,你听我说,老爷一直把它修缮得很好,等着人租它。我本人来自圣尼奥塔,在服侍老爷之前从没来过这儿,但我听人说,牙买加旅馆过去欢声笑语,高朋满座,住在里面的人友善、幸福,路过的旅客总是能找到休息的地方。那时候客运马车都在这里停留,现在却再也不是那样了。在巴萨特先生小的时候,猎狗每个星期都会在这里聚一次。也许这样的景象还能再次出现。”

房屋里突然有人高声呼叫起来,然后响起了一阵低语,乡绅问了句什么。那些声音穿过开着的客厅窗户,清晰地传到了外面的院子里。理查兹瞥了一眼玛丽,看见她脸色苍白,知道她也听见了。

玛丽抓住了他的胳膊。“我不想又一个人待着,”她连忙说,“随你把我当成胆小鬼吧,可我真受不了了。要是你进了牙买加旅馆,你就会明白,那个地方有一种非常不祥的安静,无论是不是有尸体躺在那里。”

一个人站在马旁边,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进入旅馆。他冲马夫喊了起来。“你听见他们说啥了吗?”他有些激动地说,“那里还有一具尸体,在楼上的平台上。”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又说了下去:“你要是想让我去旅馆,那我就去,亲自看看他有没有留下痕迹。可能有东西……”

理查兹没有回答。玛丽把披在肩头的斗篷拉紧了一些,用兜帽盖住了她的脸。他们默默地等待着。不久,乡绅从屋子里出来了。他穿过院子,走向了马车。

“他逃不了多远就会被老爷逮住,”马夫说,“你可以相信这一点。在这些沼泽里,没人能躲得了,除非他是当地人。我以前从没听说过小贩哈里。不过,唉,听大家说,康沃尔每个犄角旮旯都有乔斯·梅林的手下。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们就像这乡里的渣滓。”

“我很遗憾,”他说,“我给你带来了坏消息。也许你已经料到了。”

她认定了这种想法,以便逃避另外一种可能。她现在急切地把情况重新讲了一遍,讲了小贩昨天夜里来到旅馆的情形。这桩罪行似乎立即得到了证明,不可能有别的解释。

“是的。”玛丽说。

“有个小贩,”玛丽语速缓慢地说,“我都把小贩忘了。肯定是他,从上锁的房间里逃了出来。”

“我觉得她根本没遭罪。她肯定很快就死了。她就躺在走廊尽头的卧室外面。被刺死的,和你姨父一样。她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请相信我,我很遗憾。我真希望你不用听到这些。”他站在她旁边,既尴尬又悲痛。他又重复了一遍,她姨妈可能没遭罪,什么也不知道,立即被杀死了。然后,他发现,最好的办法是让玛丽一个人静一静。他也爱莫能助,就又迈着沉重的步伐,穿过院子,向旅馆走去。

“是谁杀了老板呢?”理查兹问,他感到十分困惑,“他能对付大多数男人,至少能打个平手。不过,虽然如此,但是想杀他的人有的是。要是真有谁如此让人讨厌,那就是他。”

玛丽裹着斗篷,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用自己的方式祈祷着,希望佩兴丝姨妈会原谅她,她现在已经安息;无论去了哪里,生活沉重的锁链都会离佩兴丝姨妈而去,让姨妈获得自由。她还乞求姨妈能理解她试着去做的事情,至少她的母亲也会在那里,姨妈不会感到孤独。这些想法只能给她带来些许安慰。她知道,只要把最后几个小时的情况再细想一遍,她就会得到一个结论:假如她没有离开牙买加旅馆,佩兴丝姨妈也许就不会死。

他们双双陷入沉默,看着道路,等待着乡绅的到来。

一阵激动的低语声再次从房屋里传了出来。这一次,有人在喊叫,有人在奔跑,有几个人的说话声同时响起。于是,理查兹兴奋得忘记了他的任务,跑向敞开的客厅窗户,飞脚踹向窗台。顿时,一阵哗啦啦的木头碎裂声响起,百叶窗被从钉了木条的房间的窗户上扯了下来。很显然,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进入过那个房间。人们正在挪开堵住门的木头。有人举着火炬,以便照亮房间。玛丽看见火焰在气流中舞动。

“我有点儿纳闷儿老爷在干什么,”理查兹说,“他应该在这之前就到了呀。他要是来了,我会轻松一些,你可以把情况告诉他。今晚这里肯定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你压根儿就不该来。”

然后,光消失了,人们的说话声也听不见了。她听见有人走向了屋后,然后转过墙角,朝院子走来。有六七个人,领头的是乡绅,中间夹着一个身影。那个身影扭动着,挣扎着,想挣脱束缚,还发出嘶哑、困惑的叫喊。“他们逮住他了!他就是凶手。”理查兹冲玛丽喊道。她转过身,把盖住脸的兜帽拂到一边,俯视着那群向马车走来的人。被擒获者仰起脸盯着她,照在他脸上的灯光使他不停眨眼。他的衣服上盖了一层蜘蛛网,胡子没有刮,黑乎乎的。原来是小贩哈里。

他的话减轻了她的恐慌。他那同情虽然朴实,却很有益处。“那匹马还在马厩里,”她说,“我贴在门上听见了它的动静。他们根本没有做完离开的准备。厨房门没锁,那里的地板上放着包裹,还有毯子,是打算装到车上的。意外肯定出在几个小时以前。”

“他是谁?”他们喊道,“你认识他吗?”乡绅绕到马车前面,吩咐他们把那个人带得离玛丽近一些,好让她看清。“你知道这个家伙的情况吗?”他对玛丽说,“我们在那边那个钉了木条的房间里发现了他,他正躺在地板上。他说他对谋杀案毫不知情。”

“那不是一个姑娘家该看的东西,”他对她说,“你当时就应该让我去。我真希望你没去,而是待在马车里。对你来说,看见他被杀害,死翘翘地躺在那里,太可怕了。”

“他跟我姨父是一伙儿的,”玛丽慢吞吞地说,“他是昨天晚上来到旅馆的,和我姨父吵了一架。我姨父控制住了他,把他锁在了那个钉了木条的房间里,还威胁要杀了他。他完全有理由杀害我姨父,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了。他在撒谎。”

“好了,哎,”他说,“没事了。哎,你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这儿吧。没人会伤害你。这个时候没人能。好了好了,哎。”他低哑的声音缓解了她的情绪。她蜷缩在他旁边,温暖的斗篷围到了她的下巴。

“可他房间上着锁啊。我们三四个人才从外面把它撞开,”乡绅说,“这个家伙根本就没从房间里出来过。你看看他的衣服。看看他的眼睛,见到光还晃眼呢。他不可能是凶手。”

他看着她的脸,她显然已没有力气,随时有可能倒下。他搀着她上了马车,然后坐在了她旁边的座位上。

小贩偷偷瞄一眼这个守卫,又偷偷瞄一眼那个守卫,卑贱的小眼睛从左看到右。玛丽马上知道,乡绅说的是实情。不可能是小贩哈里干的。自打老板一天前把他关在那个钉了木条的房间起,他就待在那里。他躺在黑暗之中,等着获释。在那漫长的几个小时里,肯定有人来过牙买加旅馆,在寂静的夜里干完了活儿,然后就离开了。

玛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看见。我必须赶快出来。”

“无论是谁杀了人,他都对这个被锁在房里的恶棍一无所知,”乡绅接着说,“照我看,我们无法把这个恶棍当证人来用,因为他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可我们还是要把他关进监狱,如果他罪有应得的话,他该被吊死。我敢肯定他罪有应得。但他首先要提供对同伙不利的证据,向我们提供同伙的姓名。他们中的一个已经为了报复杀死老板了,这点可以确定。如果我们派出康沃尔所有的猎犬来追踪他,我们会逮到他的。来人,把他带去马厩,看住他,其他人和我回旅馆。”

“你姨妈离开了?”马夫低声问。

他们把小贩拖走了。小贩这才意识到某桩罪行已被发现,罪名可能会落到他的头上,于是开始费尽口舌,胡扯他是无辜的,乞求宽恕,并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发誓,直到有人揍他,让他闭嘴,并威胁他要当场在马厩门上把他吊死,他这才安静了下来。小贩开始低声咒骂,并不时地转动他的老鼠眼,瞥一下玛丽。她坐在马车里,离他有好几码远。

“他死了,”她重复道,“后背被刺了一刀。我还看见了他外套被刺破的地方,还有血。他脸朝下趴着。时钟和他一起倒在地上。血干了。他看上去像是在那里躺了有一阵子。旅馆又暗又静。没有其他人。”

她等在那里,手捧着下巴,兜帽从她的脸上滑落下来。她既没有听见他的咒骂,也没有看见他鬼鬼祟祟的眯缝眼,她在想的是另一个人,他曾在凌晨时分盯着她的眼睛,平静、冷酷地说:“他将因此而死。”那个人说的是他的哥哥。

“他死了,”她说,“躺在地上死了。我看到了。”无论玛丽怎么努力,都无法停下牙齿的咯咯作响和身子的阵阵发抖。理查兹扶着她到了路边,回到马车边上,取来那件斗篷替她穿上。玛丽紧紧裹着斗篷,对这样的温暖充满感激。

她还想起,在去朗瑟斯顿集市的路上,那个人曾漫不经心地对她说过“我从未杀过人”;在市场上,那个吉卜赛女人也曾说过“你手里有血,你将来会杀一个人”。她想起了所有那些对他极其不利、她原本会忘掉的小细节,例如他憎恨他哥哥,他有极端残忍的倾向,他缺乏温情,他身上有梅林家肮脏的血液。

她最害怕的是恐慌。尖叫挤到了唇边,摸索前行的脚跌跌撞撞,手击打空气寻找走廊。她害怕自己会陷入恐慌,丧失理智。此外,最初发现姨父已死带来的震惊感有所减弱,她知道恐慌可能向她袭来,包围她,让她窒息。她的手指有可能丧失抓握的能力和触觉,蜡烛会从她手里掉落,然后她会独自被黑暗笼罩。一种强烈的逃跑欲望控制了她,但她克制住了。玛丽退出门厅,朝走廊走去,烛光在气流中摇曳。她来到厨房,看见门依旧朝菜地开着,顿时就丧失了镇定。她不顾一切地从门里跑出来,哽咽地跑到了外面寒冷的空气中。她的手轻触着石墙,转过房屋的角落,然后像个猎物那样穿过院子,来到公路上,乡绅的马夫那令人熟悉的健硕身影出现在她面前。他伸出手来扶住她。玛丽抓着他的腰带,感觉安全了些。在极度震惊的情况下,她的牙齿抖个不停。

那种肮脏的血液会首先让他成为嫌疑人,先于其他一切东西。物以类聚,都差不多。他已按照他的承诺来到了牙买加旅馆,并且他的哥哥就像他诅咒的那样死了。她觉得自己仿佛洞悉了整个真相,那么丑陋,那么恐怖。她现在希望她先前就待在这儿,让他把自己也一并杀了。他就是个贼,趁着夜色来往。她知道对他不利的证据会一个个累积起来,她自己就是证人。他将被证据团团包围,无法逃脱。只要她现在去找乡绅,对他说“我知道是谁干的。”他们就都会听她的。他们会像一群渴望追捕的猎狗那样围住她,然后循着踪迹,经过拉希福德,穿越特雷瓦萨沼泽,直到十二人泽。他现在也许正在那儿睡觉,将犯下的罪行忘得一干二净,躺在他和他哥哥出生的那座孤零零的小屋的床上。到了早上,他也许会吹着口哨,跨上马,永远离开康沃尔。他是个杀人犯,就像他父亲一样。

玛丽颤抖起来。她知道,这种寂静的本质源于很久以前被埋葬并被遗忘的东西。

在她的想象中,她听见他的马在道路上蹄声嗒嗒,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仿佛在演奏一首道别的曲子。但是,想象变成了推测,推测变成了确定。她听见的声响不是出自她想象的梦幻之声,而是真的有一匹马在公路上奔跑而来。

她知道她再也不会登上楼梯,也不会踏上空荡荡的楼梯平台。无论她周围和上方的东西是什么,它们都应该不受扰动地留在那里。死亡今晚降临了这座房屋,它险恶的幽灵仍在空中盘旋。她现在觉得,这就是牙买加旅馆一直在等待、恐惧的东西。潮湿的墙壁、咯吱作响的木板、空中的低语,以及莫名的脚步声,所有这一切都是一座觉得自己长期受到威胁的房屋发出的警告。

她转过头,聆听着,神经绷到了极点。她抓着斗篷的手出了汗,又黏又冷。

她手里的蜡烛照亮了四壁,却照不到楼梯顶部。那里的黑暗冲她张着嘴,宛如深渊。

马蹄声越来越近。马迈着稳当、均匀的步子小跑着,不疾不徐。马蹄在道路上慢跑形成富有节奏的曲调,回响在她怦怦直跳的心里。现在不止她一个人在听,那些看押小贩的人低声相互交谈,并望向了公路。和他们一起的马夫理查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迅速走向旅馆,去叫乡绅。马现在爬上了坡,蹄声很响,仿佛是在挑战这静寂的夜。当马登上山顶并绕过墙进入视野时,乡绅从旅馆出来了,身后跟着他的手下。

最让她感到害怕是那种寂静。时钟不再嘀嗒作响,她非常渴望它能再次响起来。那种缓慢的、类似因为窒息而发喘的声音曾经是那样让人放心,是一种一切正常的象征。

“停下!”乡绅喊道,“我以国王的名义命令你。我问你,你这么晚了在路上干什么?”

一只蜘蛛趴在姨父的手上。那只手一动不动,没有想摆脱蜘蛛的意思,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姨父应该会把蜘蛛摇落的。然后,蜘蛛顺着他的手,爬到他的胳膊上,朝远处的肩膀爬去。等爬到了伤口处,蜘蛛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又绕着伤口爬了一圈,随后好奇地返回了伤口。它爬行迅速,似乎无畏无惧,让人觉得可怕,仿佛是对死亡的亵渎。蜘蛛知道老板已无法伤害它。玛丽也知道这一点,但她并没有像蜘蛛那样丧失恐惧。

骑手勒住缰绳,拐进了院子。他披着黑色的披风,让人无法辨认他的身份,但当他弯下腰并摘下帽子的时候,浓密头发的光圈在月色下闪着白光。他答话的声音既温和,又悦耳。

玛丽花了很长时间,才离开了楼梯。她丧失了某种力量,变得软弱无力,就像躺在地板上的那个人一样。她的视线落在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东西上,例如从破裂的钟面上崩落、沾着血的玻璃碎片,以及前面墙上那块褪色的污迹,时钟原先就靠在那里。

“想必你是北山的巴萨特先生。”他说,他在马鞍上俯身向前,手里拿着一个纸条,“我这里有牙买加旅馆的玛丽·耶伦写的纸条。她遇到了麻烦,求我帮忙。但是,从聚在这里的一群人来看,我来晚了。你肯定记得我,我们以前见过。我是奥特尔南的教区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