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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驼背2

刘海脖子一梗:老不死的吼啥?找死就找死,你吃了黄河的水,管得宽。

后来,我才知道,驼背骗我,是不想让我跟其他娃娃一道去送死。那天,当刘海领着其他娃儿踅摸在苹果园里榛子墙外,寻找洞儿准备钻进园里时,突然从路旁的玉米地里狗一样蹿出一个割草的老汉,他叫驴似地冲娃娃们吼道:找死呀你们!苹果前几天刚打了药。背锅的儿子偷吃了两个,当时就翻白眼吐白沫,已经送到医院去咧。你们找死呀!

那老汉气得手舞镰刀扑了过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刘海大概也知道镰刀砍在身上的滋味,果断地一声令下:撤!他们那一群娃娃就嘻嘻哈哈着跑回了村里。找大人一问,果然!驼背的儿子已被送进镇上的医院!驼背刚才是回来取钱的,怪不得火急火燎像疯了一样。刘海当时就恨得咬牙切齿:狗日的背锅,想害老子上西天,没门!

但是,驼背骗了我。正摇着纺车的我妈压根就没有要给我做新衣裳的意思,反而斥骂了一顿:就凭你也想穿新衣裳?整天价跟个没王的蜂一样,没黑没明跑得没个影儿,还想穿新衣裳?我抢辩道:背锅说你要给我做新衣裳。我妈冷笑道:哧——背锅说的,你找背锅要去。我说一千句一万句,你一句也听不进;背锅说一句,你倒听进去了,背锅是你妈?我蔫蔫耷耷地坐在门墩上,狠狠地在心里骂:狗日的背锅,骗我!

几天以后,驼背的儿子贵贵侥幸拣回了一条命儿。我妈也知道了我们那天的遭遇,气呼呼地骂:黑心烂肺的背锅!要死一巷子娃全死完!遭了瘟的背锅!吃枪子儿的背锅!不得好死的背锅!——骂完了,我妈又黑着脸责问我爹:看看,看看,你救了个害货!看看!看看!正噙着旱烟锅的我爹脸上即刻露出一股得意之色,说:他背锅就是害了一村的娃娃,也不敢害咱的娃娃嗑……我妈烦躁地打断我爹的话:行咧,行咧,到害你娃时,你掐法念咒求神拜佛都迟咧!说完,我妈又揪着我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冤家呀,早跟你说了,不要跟在那瘟神屁股后面胡游乱窜,就是不听,看看,看看……

立刻,我们就雀跃欢呼着表示赞同。一群人里就数我跳得最欢势,生产队的果园、瓜园和菜地,向来就是少年的我纵横驰聘、挥洒野性的好地方。但是,驼背却二次踅回头来,喊住了我,鹏程,你妈捎话,今儿后晌要给你做新衣裳,要量你的身子,叫我带你回去。纵然偷苹果这个游戏一千个好,但也绝对抵不住新衣裳对我的诱惑。自小就穿哥哥姐姐们退下来的破旧衣服的我,做梦都想着有一套自个儿一个人从新铮铮穿到破烂烂的衣裳。穿新衣裳喽!我一蹦子爬上驼背的自行车后架,一路上咂摸着穿上新衣裳的滋味,一溜风回了家。

我是一颗顽石,即便是我妈揪着我的耳朵命令我,不要跟在那瘟神的屁股后面胡游乱窜,我却依然故我。在我与驼背如影随形的交往中,我始终对他有一股亲切感。听我爹讲过,驼背小时候,有一次在井边玩,不小心掉井里去了,是我爹跳下去把他捞了上来,为这,他妈“八斗瓮”还往我家抱一个圆溜溜地花皮大西瓜呢。还因为,有一回,我不自量力地想从刘海的队伍里拉出一杆人来搞分裂,被刘海领着人围攻。他们把我揍得哇哇大哭之后,又强按着我的头,要把我的头塞进我的裤裆,搞恶作剧“球算账”;还一边挠我的胳肢窝,整得我哭笑不得。正巧驼背从那儿路过。他揪住刘海的脖领喝令他们住手,谁料,刘海他们根本不买他的账,于是,一场老虎斗群狼的混战隆重上演……

刘海当时像拣了一毛钱似地兴奋,冲我们振臂一呼:有好戏喽,看苹果园的刘麻子睡得跟死猪一样,咱们去弄点“黄元帅”尝尝。

十几年后,也就是九七年,我从部队转业回到故乡,在家里等待着安置的消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马不停蹄地走访了法年的小伙伴们。走访后我才真切地感到,此时的黑水屯已非彼时的黑水屯:村里极不安定,刑事案件安案率一直居高不下。108国道穿村而过,因此,外地司机编了一首顺口溜,黑水屯就“光荣”的名列其中:

那年我们这一茬娃儿正是鸡狗嫌的年龄。暑假里,我们在“司令官”刘海的带领下,正准备到黑水河去凫水——之所以刘海是我们的“司令官”,是因为“该生顽劣成性,打架斗狠从不手软,常用砖头石块砸伤学生,建议家长对其严加管束”(见该生三年级通知书操行评语栏)。他比我们年龄大四、五岁,当时已在三年级蹲了三年,还没有要升级的意思——却见驼背一溜儿风一样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飞窜到我们跟前,把刘海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就又骑车忽匆匆走了。

进了仙游县,

走笔至此,我想,有必要再讲一段驼背和我们的的小故事。

两腿直打颤;

现在想起来,之所以后来我没有成为流氓和混蛋,首先要归功于父母当年的英明决策:他们见我已成脱僵野马,就想设法找人情寻门路,在我初中毕业那年,把我塞进部队……

到了黑水屯,

在我们上中学时,驼背又跟着我们到中学门口去卖本子钢笔方便面锅巴之类的。除了能在他那儿能买到空白通知单外,我们甚至能买到当时在男同学中极流行的手抄本《少女之心》……

人人提着棍;

在我们那一茬娃儿上小学时,他用一辆漆皮褪尽的破旧自行车驮一口纸箱子,纸箱里装些本子、铅笔和瓜籽、米花糖之类在校门口卖。父母三番五次勒令我不许买驼背的吃货,说小心驼背那心瞎肠子烂的鬼往吃货里掺毒药。我大不以为然,常找借口向父母要钱;父母不给时,就偷生产队的铜铁去卖,有时甚至烟了一丁点铜铁,割烂了马的缰绳,咂碎了犁的铧尖。驼背见了我,就像见了亲人似地抬呼我;我买东西时,他也常白搭一把瓜籽或一颗米花糖。到学期终了时,学习题集成绩糟糕、操行评语不佳的我甚至在驼背那儿能买到盖着公章的空白通知书。驼背还能按我的要求,把我的学习成绩往高里冒节儿,把我的操行评语写得像个“三好学生”的。我能在小学六年里没因学习和操行不好,而挨父母的拳打脚踢,驼背功不可没。当时我对他感激得恨不能叫他两声干爸。

出了黑水潭,

他给我们讲的故事,是我们从父母那里不曾听到的。虽然我们明显感到邪气十足,但却别有一番新鲜和刺激在心头。后来我就悟出了一个道理,原来这邪恶也能给人带来快乐感。他给我们讲的所谓道理,显然与父母讲的背道而驰,但却正合乎我们当时的口味——人莫非也有追腥逐臭的本性?——所以我们爱听,也爱照着实践。现在想起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如此卖力地教唆我们学坏,是为了报复我们的父辈对他本人及家庭的轻蔑和嘲笑。其用心可谓良苦。

车上货下完……

他还给我们讲人生道理,说:人生在世,“快活”二字。人活着就要快活,老大(指脑袋)快活,老二(指鸡巴)快活。吃喝嫖赌穿,没事抽大烟,只要能快活,管他对与错……

仙游县是黑水屯所在县,黑龙潭是黑水屯所在镇。由此可见,黑水屯已成了一座车匪路霸的黑窝。当年的小伙伴们,现今已有两位被架上刑场,吃了枪子儿;还有几位此时正有滋有味地吃着号子饭;刘海也已跨入瘾君子行列。听母亲说,刘海常常瘾犯了没钱,就浑身一丝不挂耍死狗,进百家门诈钱。母亲还叮嘱我远远地见了刘海就避开,免得破财。我吃惊地问;刘海是咋样染上毒瘾的?母亲没好气的说:还不是你们那个背锅老师教唆的。刘海一提起背锅,就嚷着要挖他家的祖坟……

驼背蝙蝠一样游离于黑水屯主流群体之外,而我们那一茬娃娃呢,则像野狗一样游荡在大人们的视线之外,很自然地,这个大我们二十多岁的家伙就与我们走到了一起。他常给我们讲那些味道怪怪地故事。记得他曾给我们讲过这么一个故事:说有仨人同时命归阴曹,喝了迷魂汤,过了奈何桥之后,就要接受阎王的审问。这仨人,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一个是吃斋念佛的善人,另一个呢,则是说恶不恶说善不善的人。阎王先审善人。问他生前都造了啥孽。善人诚实,就说,悔不该生前为了肚腹之乐,宰了一只鸡。阎王大怒,判他上刀山。接下来审问不恶不善之人,同样问他生前造了啥孽。不恶不善之人亦如实禀告,说生前曾跟人打架;说生前曾趁月黑风高,偷人东西。阎王也是大怒,判他下油锅。强盗一看情况不妙,前边俩位跟自己一生所造的孽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但却受到了如此重的弄罚,自己要是如实道来,肯定万劫不复。想到这儿,强盗索性牙一咬,心一横,充起愣汉来。待阎王问他时,他眼一蹬,脚一跺,发狠道:我前世操你妈了。阎王顿时大惊,连忙热情地起身让座,还说,这么说来,你还是我先人呢。驼背讲完这个故事后,还给我们总结道,世间恶人走到哪里都是上宾,而善人呢,走到哪都受窝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