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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剁1

女人鼻头一酸,想哭。

女人上一回回来,男人就表现出了异样。

很斯文的脚步声响到灶房门口了。门洞开着,灯光在当院的水泥地面上,描画出了一个不甚规则的长方形,那双斯文的脚,此刻应该踩到那个长方形里了。女人屏气敛声。甚至正在抹盘子的双手,都停止了动作。世界瞬间里陷入凝滞状态。但凝滞仅仅也是一瞬间的事,脚步声还是很斯文地向前,向前,没有丝毫的迟疑。

那是在几个月前,女人刚一回到村里,就在村街上碰见了男人。男人当时正好从谁家的院门里闪身出来,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笑意。想必是手气不错,口袋里有了进项——男人依然迷恋着赌桌,想翻本。一逮着机会,就要去碰碰运气。女人知道男人的牛脾气,凡事他不想歇手,任谁劝,怎么劝都是牛牴角上撒豌豆,只好干瞪着眼,由着他去。但免不了要给男人立些规矩,比如手气好时,赢俩钱要知道收手;手气不好时,输光了口袋的,也要知道收手。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向人借钱,哪怕别人贴给你利息——女人刚要惊喜地喊一声男人的名字,男人的目光就投射过来了。很有特点的目光,白多黑少,显得冷冽而森严。四目相对,霎时间电光火石的。但很快,男人就收回了目光。岂止是收回了目光,连原本脸上残留的那一丝笑意,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阴冷,带有些许邪气的阴冷。并且,掉头就走,显得很是坚定,像要躲避什么似的。女人又喊了一声男人的名字,语气中明显有怨气。男人停下脚步来,缓缓地转过身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女人打量了——不,确切说是审视了好几个来回。目光尖利,神情阴冷。阴冷的底色上,若有若无地,还闪烁着一丝既像是嘲讽,又像是挑衅的微笑。整个表情显得邪祟而古怪。如果再把双手卡在腰间,男人就跟街头寻衅滋事的流氓无异了。

忽然,院门口有了动静,几声细碎的响动之后,是一声很有金属质感的撞击声,震得夜的寂静也瑟瑟抖动了几下。想必是男人回来了,那撞击声是门锁碰上的声音;倘是邻居来串门,不会想着要碰上门锁的。女人不由得支棱起了耳朵。传来的脚步声很熟悉,是男人的。青头萝卜紫皮蒜,抬头的婆娘低头汉。男人就属于“低头汉”。走路时永远都像是想在路上拾几枚零钱的样子,勾头耷脑的;脚步也很斯文,但斯文中透着一股子不可侵犯的凛然在;脚步声自然就很有特点了,不响亮,但显得沉稳、坚实、有力。女人心里有了一丝紧张和慌乱,就想咳嗽几声——当然是显得很自然的咳嗽。喉咙里马上也有了制造声音的冲动。但女人略一沉吟,还是忍住了,只不过把腰身挺得更直溜了一些。自己的背影正对灶房门口,他就是用眼睛的余光,也能看到自己的。

女人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脑子里瞬间一个闪回,感觉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怪诞的梦境里。近两年来,这个梦隔三差五就要窜出来,搅扰她的睡眠。梦的场景是家乡曲里拐弯的村街。满村街流淌着亮晃晃的阳光。街两边黑压压挤满了人,连临街人家的屋顶上、窗台上都挤满了半大小孩,很像是正月十五耍社火时的热闹景象。女人浑身一丝也不挂,白皙的肌肤在阳光里泛着炫目的光晕,踉踉跄跄地,从街道的尽头,一步一步挪着,走过来。游街示众?对,游街示众!女人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遭此羞辱,只感觉自己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裹挟着,不得不赤身裸体地,接受这无数道火辣辣的目光,烧烤。女人只有把自己的脸掩藏在披散下来的长发里,也只能如此。眼睛却透过发丝的缝隙在搜寻着,她想在人丛中找到自己的男人。女人隐约知道,只要自己的男人这个时候,能够挺身而出,叫着她的名字,拉着她的胳膊,带她回家,她就能从目前这种尴尬状态中,解脱出来。目前,似乎最急迫的是找到自己的男人。于是,被游街的过程,似乎变成了寻夫的过程。终于,在无数张灰蒙蒙的脸庞中,她捕捉到了男人的脸。她冲那张脸喊道,救我!但瞬间里却发现那张脸上的表情,邪祟而古怪:阴冷是底色,底色上跳荡着一丝既像嘲讽,又像挑衅的微笑——只有像他这样的低头汉,才能拥有的表情,俨然是他的招牌表情。当下里,这个低头汉就用这种表情来迎接自己回家,来迎接在外用屈辱去挣钱的老婆回家,似乎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低头汉,知道了不该让他知道,更不敢让他知道的秘密!

女人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可是,世事从来如此,“没有想到”不等于不会发生。就像两年前那个原本稀松平常的下午,上二年级的儿子领回了一张“三好学生”奖状,男人却从赌场领回了几个豹子头鹞子眼的讨债者。儿子带回的喜气,相对于男人带回的晦气,实在是九牛之一毛了。三十几万的高利贷。老天爷呀,三十几万呢!就是数也得好一阵子呢。可一个下午,就让男人输掉了,输得只剩下一张布满了霉气的灰脸,和一双木呆呆的眼睛,还有那一副失魂落魄的躯壳。黑云压城。天崩地裂。世界末日。女人此刻倒显出了一种气概,面对讨债者的咄咄逼人,她一包袱包揽了一切,跟讨债者约定:三天之后,就三天,还清一切债务。女人走遍了所有能走的亲戚朋友家,只说是男人想再承包百十亩地,扩大苗木栽植面积,需要筹措一笔资金。自古救急不救穷的,女人懂。女人更懂得,得给男人留下足够的面子,让男人能够体面地活下去。给男人留面子,就是留给男人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能采取欺骗的手段。费了无数口舌,听了亲戚朋友们告不尽的艰难,总算打发走了讨债者。可接下来呢,就是把地里所有的苗木都预订出去,就是把所有的家当都变卖出去,也抵不了所欠的债务。女人只好一头扎进了城里,在城里的舞厅里,陪陌生的男人跳黑灯舞,任陌生男人陌生的手在自己身上随便乱摸,挣一份肮脏钱。似乎只有走这条路,能挣钱快些,可以有效缓解她心头的压力。女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这样挣钱,挣这样的钱!就时常感觉自己活在一个噩梦里。只不过是噩梦。只是这噩梦有些漫长了,似乎望不到边际。

女人木呆呆地望着男人。她看见男人的喉结滑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的样子。她看见男人缓缓地转过身去,身体一摇一晃地径自走开了。她看着男人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女人下午才从城里赶回来,直接去的是娘家那边的三姨夫家。三姨夫昨天下午给她打去电话,用很喜气的声音告诉她,他的儿子考上了北京大学,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要到首都去报到了。很像是在报喜。但实际上是在讨债,尽管人家话里话外刻意回避了一些敏感字眼。女人只能赶回来。就是不欠人家债务,表兄弟飞上了高枝,自己也该表示表示的。可现在,只能用还债来“表示表示”了。只能如此。欠三姨夫家三万五呢。这三万多还了之后,还有其他亲戚朋友家多少万的窟窿在等着填补呢。

到了那天晚上,男人的表现更为乖张。晚饭盛好了,女人用双手捧到男人面前。男人却依旧闷着脸,一副活死人相,并不去接碗,反倒霍地蹿起身来,拔脚就往门外走去。婆婆替女人帮场子,斥骂道,臭脾气!你媳妇给你把生的做成熟的,双手端给你,你一不领情,二不道谢,反倒像人家欠了你十五石年麦没还一样!彩琴,不管他,咱娘儿们吃咱们的。女人哀哀地望了一眼婆婆,坐到自己座位上。吃饭就像一口一口吞吃沙子。

女人正在灶房里忙活。晚饭早已做好,手头上都是些零碎活,洗洗涮涮之类的,双手只要跟着眼睛走就行。电磁炉,电饭煲,煤气灶,电饼铛,电冰箱,甚至还有一台微波炉,甚至还有一台抽油烟机,摆设在乡村家庭的灶房里,明显奢华了。但却实实在在摆设在这间灶房里,摆设在女人身边,迸射着令人心疼的珠光宝气。可是眼下,这些曾经让女人一看见就喜上眉梢的物件,这些曾经让女人梦里都笑出声来的珠光宝气,不能激起女人的任何情感反应了——女人与它们打对眼时的眼神,是漠然的,陌生的,甚至是敌意的,仿佛它们只是邻居家的东西。她只顾着洗洗涮涮。她此刻需要的是忙活。要不然,闲下来,她会胡思乱想,会心疼得要命,会突然想哭,放声大哭。

上床以后,女人不是干柴,男人也不是烈火,谁也不碰谁,谁也不吭气,谁的心里都不平静,但谁都是平平静静地蜷在被窝里。女人知道,依男人的脾气,迟早是要爆发的。只是怎么爆发,爆发到什么程度,目前还无法预知。从她踏进城里舞厅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该来的总会来到。只有听天由命了。

夜色沉沉地落到院子里,跟门窗里透射出的灯光搅在一起,整个院落就显得光影迷离了,很适合做某一类梦的背景。还有一只知了在嘶鸣,叫声病病恹恹的,像惨白的丝线在悠悠地飘,飘在乡村夜晚浩茫无边的寂静的背景之上。

男人的爆发是从两只手开始的。可以说是上下其手,一只手揪住女人的乳房,揉搓,挤压,撕扯;另一只手伸进女人的内裤,在纵深地带横冲直撞,很是孟浪。女人问,你是畜生吗?回答她的,只有很粗的喘息声。女人扭动身躯,试图挣脱那双手,却被男人死死扳住了。并且,男人一下子就翻身坐到了她的身上,屁股在她的肚皮上一颠一颠的,像要捣烂她碾碎她似的;双手揪住她的双乳,恨不得捏爆它们,再揉成碎末。昏天黑地里,男人眼里迸射的白光,冷森森的;男人龇出的牙齿,泛着冷冽的白光;男人的喘息声,充满了狂躁和仇恨。女人上气不接下气说,你弄死我吧。摆出了一副任你折腾,任你折磨的架势,不动,也不出声。男人大概见自己如此卖力的折腾,得不到必要的回应,更加狂躁了,狂躁成了一匹狗:下口了,一口叼在女人的左肩上,狠狠地用力,牙齿甚至都嵌进女人的皮肉了。实在疼痛难忍,女人终于惨叫起来。惨叫声像一把白厉厉的鬼头刀,一下子就劈碎了乡村夜晚的宁静。婆婆在门外火急火燎地砸门,咚咚咚!咚咚咚!你个挨千刀的!你个挨千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