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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那风花雪月的往事5

赶紧送医院!

早已吓呆了吓傻了的小云老师,被校长的一声吆喝惊醒了——

呕吐!呕吐!已没有汁液好吐了,还有“呕、呕”的干吐声。干吐声拽扯着喉咙。喉咙也要喷涌而出了。喉咙吐出来是什么样子?… …

方小鱼看见方华进了小云老师房子,是在他康复后不久。

呕吐!呕吐!已没内脏好吐了,就吐汁液,酸酸的,苦苦的汁液。眼里也满是汁液。鼻孔里也满是汁液。蔓蔓串串的。丝丝拉拉的。人身体里除了内脏,还有汁液。吐死了才好!你个流氓!

方小鱼心想,方华是来了落目己情况的吧,以前方华跟小云老师谈话以后,回去总要骂他一顿,骂他上课不专心,爱做小动作。好在方华并不把他的这些缺点,告诉余淑芳。要告诉余淑芳,他就惨了。可这回不同了,前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不光彩的事情,方华回去告不告诉余淑芳,就很难说了。方小鱼怕余淑芳,是真怕。余淑芳从来不揪方华的耳朵,可揪方小鱼的耳朵却是有了功夫的:手随便往过一伸,就准确无误地逮住了他的耳朵,手腕轻巧地一转,尖锐的疼痛就直窜向他的心脏了,像一根细铁丝粗暴地往下捅,由耳朵窟窿斜插心脏。这是实的。有时又来虚的,拿耳朵说事。这是在她心情好时,比如方华刚向她交了一笔意外的奖金。她会笑着骂方小鱼,我撕下你的耳朵调凉菜。尽管有笑容,尽管像是玩笑语气,但方小鱼还是不由自主捂住了倒霉的耳朵。有时方小鱼就想,其实人只要长两个耳朵窟窿就行了,长这耳朵轮子纯属多余。好像就是为了让人揪似的。

呕吐!翻江倒海、撕心裂肺地呕吐!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吐出来了。他感觉自己的肺都吐出来了。他感觉自己的脑汁都吐出来了。他感觉自己的肝花肠子都吐出来了。他感觉到了一种呕吐的快感:吐完了才好!吐死了才好!

方小鱼觉得,还是去听听方华跟小云老师的谈话比较好。心里塌实。脚底下又走向小云老师房子背后那个角落了。有一段时间没去过了。方小鱼想。马上又想,自己太无耻下流了,还想去,脚底下不由得慢了。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吧。转身想往回走。又一想,情况特殊。就这一回,行了吧?

但小云老师找他谈话了,把他召到她的房子里。磨磨蹭蹭一进房子,方小鱼就感到有一股热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并团团包围了他,让人窒息,窒息得要命。分明能感到熊猫那双眼睛在盯着他,黑亮亮的目光,把他的脑袋都烧了两个黑窟窿。小云老师说他期中考试退步了,怎么回事,他听进耳朵了,脑子却是一片空白。只好沉默。喉咙里有滑溜溜的东西忽而窜上,忽而窜下。头顶有了晕眩反应。小云老师还说了很多话,他都听进耳朵了,但却觉得那些话极飘忽,像梦里人说的话。然后他就感觉自己要呕吐了,抑止不住的呕吐:早上未消化的饭菜充溢到嘴里了,马上就要喷涌而出,他赶紧向门外冲去。

就又到了那个地方。那地方有一股熟悉的、却又是罪恶的气息。看见方华了,看见小云老师了,看见那只熊猫了。方小鱼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相当莫名其妙。

也就是从这一回后,方小鱼有了深深的犯罪感,很莫名的。似乎突然开了窍,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一桩低级趣味的事。他觉得自己是个流氓,亵渎了神圣东西的流氓。人陷入了沮丧、恐慌、不安之中。在小云老师的课堂上,头都不敢抬。见了小云老师,掉头就跑。

方华满脸微笑,那种动人的微笑。这种微笑从来只给别的女人,一般不给自己老婆。让人联想到公鸡绕着母鸡转圈子时,喉咙里发出的咕咕咕咕。小云老师也用另外一种腔调说话,细细弱弱的、略带嗔怨的、又有些微伤感的,像一沁动情的诉说。方华插进去一句什么,她就脖子撒娇地一歪,鼻孔里发出细细的一声,我不嘛。像微弱的电流。但凡听到的男性,无不让这电流击得五脏六腑酥酥的麻。方小鱼也不例外。但让他更高兴的,还是他们并没有在说自己。纯属聊天,男人女人间的聊天。耳朵可以不用倒霉了。

这一回买来的是胸罩。小云老师从包里掏出来后,两头儿拽着,把它展开了,仔细地看。看什么呢?不知道。方小鱼这回算是没有阻隔地见识胸罩了。余淑芳从来不戴那玩意儿,在镇上见了戴那玩意儿的,鼻子里肯定要“嗤”的一声,咕哝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方小鱼觉得胸罩就像牛拉磨时戴的眼罩。小云老师把胸罩在自己胸前比划着,当然对着镜子。然后脱上衣了。皮肤白,白得晃人眼。但却瘦,瘦得肋骨隐约可见。乳房却很骄傲,昂然挺立着,点缀着两颗紫宝石。比余淑芳的好看多了。余淑芳的像两只蔫茄子。方小鱼浑身燥热,燥热难耐。呼吸都艰难了,艰难得很。眼球都想从眼眶里迸射出来。小云老师戴上了胸罩,这儿拽拽,那儿拉拉。又在镜子里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戴好了。白皮肤映着白胸罩,白胸罩映着白皮肤。把人看呆了。又转身走到床边,从包里取出一条鲜红的短裤来。一定要脱裤子了!方小鱼推测。果然。方小鱼浑身颤栗了… …

已婚男人勾引女孩子的伎俩,最常用的有两种。第一,最常用,把自己扮作一个在家里受伤的男人——很受伤的男人。发妻此时在他心里,俨然已成了河东吼狮——似乎还抬举她了,要想成是骑着条帚满天里飞的巫婆。似乎还不够,巫婆的前面还要修饰一番:蛮不讲理的、刻毒无情的、无事生非的等等等等,能用上的恶劣词语都用上了。然后用无奈的、伤感的、深沉的语调,娓娓道来——绝不是控诉,控诉太露骨,太没水平,也像在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此刻他也会忘了自己的孩子,曾经与发妻俩人共同认定的:爱情的结晶。孩子仿佛是别人家的孩子。但绝不会想成是发妻与别人偷情的产物:野种。倾诉完了,满脸悲壮,满心悲壮,俨然已成了某个悲剧中的主人公,历经磨难、依然挺立的英雄。只不过在瞬间里,恍惚有了疑问:刚才说的是自己吗?是自己的生活吗?但这个疑问,并不足于影响他继续控诉下去的欲望。

有时候买来个发夹,蝴蝶形的。蝴蝶翅膀上缀着无数颗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在镜子前边戴。小心翼翼地插在左边鬓角的头发里,端详一会儿镜子。又拔下来,戴在右边,再端详一会儿镜子。最终选定了戴在右边。经了无数次试验。花了好大工夫。蠢熊猫仍旧憨憨地傻笑着。也不提个建议,光看风景啊?

类似于演戏。人处于某种状态下,都会演戏,都是演艺天才。演员这个职业,不过是把人类的演戏才能和欲望专业化了。专业化了也就粗俗化了。

小云老师梳头,很细致。一梳子接着一梳子,慢慢的;一梳子挨着一梳子,也是慢慢的。时不时的,脖子还歪一歪,转一转,瞧一瞧自己在镜子里的形象。直到梳得纹丝不乱了,才放下梳子。然后,由两鬓撕下两绺儿头发来,用食指绞呀缠呀,直缠到发根了猛地一放,那两溜儿就缭绕在耳朵边,曲曲弯弯的。很撩人了。最后又在镜子前,端详好一阵子,才去备课,或者批作业。

还有一种常用的伎俩:玩深沉。同样要表演出很受伤的样子。受伤的缘由却宏观得惊人:人生如尘露,天道邈悠悠。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小。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等等等等。正因其宏观得惊人,却是大音稀声的。跟女孩子相对而坐。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欲言又止——那是怎样一种欲说还休啊!一直是很悲天悯人的神色。完了,觉得该离开了,淡淡的一句,跟你坐坐,心情好多了。步履稳健地走了。

小云老师喜欢照镜子。床的对面,靠墙站着立柜,立柜的正面镶着片能装进一个人去的大镜子。小云老师在镜子前一站,就是好长时间。镜子里的小云老师一定像仙女,要不,熊猫怎么转过眼睛,去看镜子了。这东西怕是色狼变的吧,猪八戒就是个色狼。你看它那眼神,这就叫不错眼珠!可惜自己只能看到镜子外的小云老师了。

当然还有其它一些表演方式。想想舞台上林林总总的表演方式吧。在表演这方面,一定要对人类充满信心。耶和华说,不要怪罪人们,因为他们无知。在这里,我要说,也不要怪罪人们,因为他们处于某种状态。

小云老师喜欢坐在床边吃饭。吃相很斯文。筷子头慢慢地,慢慢地,在碗里翻动,翻动,然后挑起一根细细的面条来,放在眼前看一会儿,才慢慢地放进嘴里。两颊就缓慢地蠕动,蠕动。好像吃饭的时候,还在想着什么问题。又好像根本就没有食欲,吃饭只是在完成某种任务。夹起一块肉片来了,黄亮亮油汪汪的肉片,在筷子头上悠悠地颤啊颤的。最终被放在了‘桌子’上。是留下来给熊猫吃吗?可幸福死它了!方小鱼咽下一口唾沫,极艰难地。小云老师不吃肉,怎么胸脯上的乳房还那么挺呢?方华跟其他叔叔开玩笑时说,女人的乳房靠脂肪撑着。小云老师是害怕自己的乳房再往大长吗?

我爸爸方华,却从不绕这些弯子。他是单刀直入的,或者说是一往无前的。缘于他的自我感觉,也缘于他很少失手的经验。说到底,人的自我感觉建立在“过去”的基础上。所以,第一回方小鱼还见他跟小云老师聊天,第二回,就看见他把小云老师抱在了怀里。

小云老师床头的后边,横放着一张桌子。或许也不是什么桌子,只不过是一溜儿木板,被砖块什么的支在那儿。因为上面苫着天蓝色被单,或是塑料布,所以分不清了。那时候老师的房子是很简陋的。“桌子”上面端坐着一只金黄色的玩具熊猫,憨憨地笑着,个头很大,也很胖。够方小鱼一抱的了。熊猫的两颗黑眼珠子贼亮贼亮的。房子里没人的时候,那俩眼珠子就跟洞口外方小鱼的一颗眼珠子对视着,一眨不眨地对视。方小鱼觉得很不公平,自己只能用一只眼睛迎战,它却能用两只眼睛。一只眼里就贮满了仇恨,试图逼退它的眼睛。当然是徒劳的。方小鱼想,迟早我要抠掉你这两颗玻璃弹球。

这是上午快放学的时候,有个男同学对方小鱼说,你爸爸个大色狼,又来找小云老师了。方小鱼一时间心情很坏,说不清来由的“很坏”。没怎么犹豫就又去了“老地方”。然而,看到的这一幕,只会让他心情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