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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那风花雪月的往事4

你的**

我正在福(孵)化你的孩子。晚上月亮出来后,你必须见我!以三声口少(哨)为信号。

字很臭,像用粗细长短不一的小木棍儿拼凑而成的。方小鱼丝毫没有犹豫,就三两下把那纸条撕了个粉碎,当空里一扬,纸屑雪花一般飘洒下来。他知道,此刻正有一双大而圆,但并不黑而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但他没想到,这一举动却招来了两教竿的敲击,在脑壳上,“砰、砰”两声,声音有些闷。却疼得人眼泪都要流出来。要是小云老师上课,绝对不会打自己的。方小鱼想。满教室里悉悉簌簌的笑声。有人可能笑得更开心。

事情还没有完。某一次上课铃声响过之后,方小鱼回到座位上,发现书里夹着一张纸条。边沿像被狗吞过,满是豁豁。可见送纸条者的粗疏,和毫无美感了。上面写着三行字:

他更没有想到,这一举动又引来了一张纸条:

方小鱼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又在唾沫上狠狠踩了三脚,像要踩扁踩碎什么似的。

在(再)不见我,我要在尿桶里淹死你的孩子!然而(后),喝老鼠药死在你家门口!

方小鱼有些心疼,有些后悔,为那一条倒霉的鸡腿。但随即吐出半截舌尖,喉咙里发出呕吐的声音,转身就要跑,却被袁圆一把揪住了衣领。又跑!如来佛的手掌心,你能跑出去!方小鱼身子一蹲,挣脱了袁圆的手,回转身来,面孔涨红了。操场里,到处晃动着同学的身影。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嗷嗷叫着起哄。他对袁圆怒吼道,老子不吃你这套!话音刚落,袁圆又浑身一抖,不吃拉倒!转身给了方小鱼一个僵硬的背影,嗵嗵嗵嗵走了。走了好长一段距离,却又回转身来,嗵嗵嗵走向方小鱼,满脸红彤彤的戳戳怒气,谁以后再叫我的名字,是猪!是狗!是地上爬的… … 说着,右手掌叠在左手背上,两边的拇指飞速划动着。表示是王八了。

没有落款。

课桌斗里却忽然多了一条鸡腿。包裹鸡腿的作业本纸,已被油浸润得几近于透明了。方小鱼有些紧张,没敢声张,心里却有莫名的兴奋。嘴里都溢出口水了,汪汪汤汤满嘴。但不敢吃,这玩意儿没来头——虽然大概能猜出来,应该跟袁圆有关。方华一再告诫他,不明底细的、陌生人给的东西,千万不敢吃,有毒;要么是给你惯大烟瘾。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后,最终只好偷偷扔了,扔到厕所的粪池里。袁圆在课间堵住了他,鸡腿好吃吗?脸上的笑像鸡腿上的油一样叫人起腻。我对我妈都没这么好过。从来,对谁都没这么好过。

方小鱼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袁圆死不足惜,问题是被方华和余淑芳知道了,了不得!不得了!

这天在街上,看见袁圆骑着自行车从身边嗖的掠过,方小鱼喊了一声,袁圆!喊出口后,却又有些后悔。好在袁圆并没有停下左来,只是回过头来瞟了一眼——大概还哼了一声,方小鱼明显看到,袁圆鼻孔里飞出了一只苍蝇——就又飞驰而去了。方小鱼心里恨恨的,就你这样子,成天骑着自行车满街上乱窜,能孵化出娃娃?甚至一瞬间里,都为那个“娃娃”的命运担忧了。

一到晚上,方小鱼就支棱着耳朵,留心街上有没有响起口哨声。并且编好了出门的理由:街道西头有电影,跟同学约好了去看。等了多日,却并没有听见口哨声响起。

袁圆却在好长时间里,并没有纠缠方小鱼。看住子是“孵化”失败了,就此恶休;又或考是静等“孵化”成功后,再跟方小鱼理论。在教室、在街上、在校园里,明明看见方小鱼,却是视而不见。表现出一种漠然和高傲。好像方小鱼不过是一团有颜色的空气。方小鱼不免有些落寞。

也没有传来袁圆的死讯。更没见袁圆到自家门口来寻死。

自看过“孩子”以后,方小鱼时刻都对袁圆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避。为了躲避,又时刻在搜寻着袁圆的身影。人关注某个人,要么是因为爱戴,要么是因为憎恶。

事情就这么淡了。后来,方小鱼安慰自己,袁圆要想死,早死一百回了:自行车嗖嗖的,猛地,钻到汽车轮下,嘎吱——惊天动地的一声响,一摊鲜血四下里漫延开来… …

有一回,我回到故乡小镇,还曾见过袁圆。依然叫袁圆。依然胖胖大大。不过脸比童年时白了,也受看了,甚至还有些惹人眼球。据说是美容院的常客。甚至都有传言,说她做过整容。

最终的法庭判决是:80 元。还是高了。但这还是法庭的硬性判决。我不知追妈妈拿到判决书那一刻的心理感受。但妈妈此后好长时间,都反复唠叨着这样一句口头禅:只要你坚持,一个萝卜能让你八头切。

在同学聚会上,我几乎认不出她了。是她见了我就当胸给了我一拳,嗨!老同学,不认得我了?

妈妈索要的抚养费高得离谱:120 元,相当于爸爸当时月工资的三分之二还多。法庭久拖不决,没办法决。妈妈有的是战斗激情,有的是钉子精神,有的是百折不挠的韧性。

我的眼睛成了一把不精确的尺子,上上下下把对面这位豪爽的女士,打量了好几个来回,搜寻着记忆,心里慢慢百了滋味,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沫,脸却漫漫地,红了,烧乎乎的,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的螃蟹。但随即我开起了玩笑,当心!我肚子里怀了你的孩子。众同学都不明就里地哈哈大笑起来。有人还开起了玩笑。

妈妈已没有回头路了。那个男人心里也吃了秤砣。

袁圆闪了闪眼,极富挑逗意味约,似乎传递着某种暖昧的默契;然后把血红的嘴唇,凑到我耳边来,说,你破坏了我的童贞,该死的东西!说完,当胸里又给我一拳。

没有人劝说爸爸妈妈各自后退一步。爸爸单位的同事们心里想的是,这样的女人早该休了;嘴上说的是,孩子都那么大了,离什么离,妈妈的姐妹们心里想的是,这样的男人早该离了;嘴上似乎都在劝,老夫老妻了,闹闹,该收场就收场,啊?都是心口不一,严重的心口不一。导致的局面,就是没人出面把两方面都劝抚一番。离,已成为定局。

我心里开始有暖暖的、水波样的东西荡漾。或许另外一场意外的爱情,正等着我呢。

已十八岁的我,又一次成了妈妈的人质。妈妈要我。法庭的陈述理生是,方华生活过于荒唐,怕带坏了孩子,给社会又增添一个不安定因素。其实妈妈看重的,是我的抚养费。我的抚养费,成了妈妈最后一个把爸爸打回原形的致命武器,或者说是她本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聚会的高潮,就是跳舞了。袁圆一直搂着我,紧紧地搂着,好像我是她不矢而复得的珍宝,好像生怕我会融化在昏暗而诡异的灯光里。她丝毫不忌讳男同学的调侃,也根本不顾忌女同学怪异的目光。就那么一直‘霸占”着我。胸脯那两疙瘩肉,随着舞曲的缠绵,在我胸膛上摩擦着、碰撞着、挤压着。目光是迷离的、恍惚的、沉醉的,像一张网,把我罩在了网中央。在享受着一具已然陌生了的女性躯体时,我的头脑依然是清醒的,清醒得很。我为我能有这样的定力,感到暗暗吃惊。为了也让她能清醒一些,我不时的没话找话。她总是不耐烦的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我向她打听小云老师的近况。她又当胸里给了我一拳,愤愤然道,把麻竿不能当棍,把男人不能当人。还不是因为你爸?

妈妈心中有了游移。但她的个性不容她后退,她随时都是一支搭在弓弦上的箭,随时都准备射出去!她没有吵闹,甚至当晚没有与爸爸说一句话。第二天一早,就巴离婚诉状递交给了镇上的法庭。宣告着她又进入了战斗状态,就像她当年逼迫着这个男人与她结婚时一样的战斗状态。战斗的最终结局只能有两个:一、这个所谓的标准男人退缩了,甚至还没进法庭就乞求她撤回诉状。由此,夫妻和好如初,算至比“初”还好!说明她的极端行为奏效了!她又一次打了胜仗,更重要的是,他又一次打败了围绕在他身边的狐狸精们!二、这个男人心死了心横了,要一条道走到黑,那他将被她打回原形——把你打回原形,此后成了妈妈的战斗口号。过于豪迈,过于空洞。因为豪迈而空洞。因为过于豪迈而过于空洞。

附近跳舞的同学纷纷投过来目光,像一盏盏夜空里的灯火。我问,到底怎么样吗?

妈妈失算了。更确切说,妈妈失败了。败给了这个男人,更败给了他身前身后身左身右,时常围绕着的一大群狐狸精。刹那间,天昏地暗了。十八年夫妻情义等于一天半的矜持。天平的一端是一座泰山,而另一端是一团棉花。轻与重竟如此不成比例?刹那间,天旋地转了。十八年的生命,十八年的心血,十八年的风风雨雨,换来的竟是那个男人,此刻看起来如此陌生、如此丑恶的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离吧。离!离‘离!这是一个什么字眼?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这个概念有着什么外延和内涵?刹那间,天崩地裂了。一个至少看起来还算稳固的三人世界,持续经营了十八年的三人世界,将分崩离析?将分崩离析?将分崩离析!

袁圆下巴一扬,独身呗。还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