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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那风花雪月的往事1

这就惹下了麻烦。袁圆拦住了他,说她生娃娃了。方小鱼涎着脸说,那好。我把方华叫了十几年爸爸,现在也有人把我叫爸爸了。显然是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慌乱。但说的是真心话。他在这一瞬间里就是这么想的。

完了后,方小鱼逃也似地冲出了袁圆家门。他想起了公判会高台上站着的罪犯,灰溜溜的,胸前挂个大纸牌,黑墨写了两个大字:强奸!歪歪斜斜的,没他的字写得好,但触目惊心,却又引得人心里蠢蠢欲动。也就是说,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和对自己的嫌恶感俘虏了他——他认为自己,至少是在刚才是个坏孩子了。

袁圆却威胁了,你必须娶我!

但方小鱼最后还是跟袁圆“嘟嘟”了。绕过袁圆她妈妈在家门口摆的毛线摊位,到袁圆昏暗的卧房里。“嘟嘟”。只有”嘟嘟”。袁圆的嘴唇很厚实很柔软很湿润很温热。但袁圆喉咙深处喷出的气息,有一股腐烂的韭菜味儿,熏得人昏昏欲醉。只是浅尝辙止,双唇碰了双唇。俩入就颤栗了,静止了。空气也凝滞了,世界陷入巨大的昏暗的寂静。本来方小鱼还想摸一摸袁圆的乳房。袁圆虽小,但乳房比余淑芳的还要大,像胸膛上扣了两只碗。

取你千什么?

方小鱼没有跟女孩子“嘟嘟”过,现在有人相邀,诱惑自然是巨大的。但却想起了袁圆的妈妈。袁圆的妈妈长相很恐怖,俩眼金鱼似的暴突着,还长了副红艳艳的豁豁嘴;要冷不丁从昏暗中冒出来,保准把人吓个半死。她的这副尊容笼罩了袁圆半生,有人后来给袁圆提亲时,总要砸砸嘴,她妈长得那个样儿……

娶我给你当媳妇!

那天是个星期天,街上逢集。人多车多摊位多。方小鱼真像条小鱼一样,游走在人、车及摊位的缝隙间。心里并不高兴,惹人流口水的东西很多,可惜没有钱——或者说运气不好。前面却有很惹眼的景观,两个女人,两个很洋气的女人,背影沉浮在众多身影之中,很骄傲的,像一群灰鸭子中的两只白天鹅了。关键是那俩女人的粉红衬衣很透,隐隐约约能让人看到,有一条白带子横在肩胛骨下。方小鱼知道,那俩女人戴着胸罩。余淑芳在县城上班,有一回对邻居阿姨说,县城里的女孩子都戴上胸罩了。很艳羡的口气。方小鱼裤档里热热的,有了冲动。他真想冲到那俩女人前边去,看看那两对被那玩意儿包裹的东西,是不是挺好。就在这时,袁圆连人带她的自行主却一下子冲到了他的前面。天啊,街上人这么多车这么多,她是怎么骑自行车的,方小鱼叫了一声,袁圆!语调有些邪乎。袁圆单腿撑地,粗声粗气地问,咋了?方小鱼满脸古怪的笑,压低了嗓音问,女人… … 娃娃是咋样生的,袁圆的眼珠子长了翅膀似的,满眼眶里扑棱,也压低了嗓音,我妈说,男人跟女人俩嘴一“嘟嘟”,……说着,俩手的食指尖往一起一碰,又迅速划开,就生娃娃了。说完了,很骄傲地把脖子摇了两摇。尽管她压低了嗓音,但还是引得周围人侧目。有人笑出声来。方小鱼脸红了,心里骂袁圆你个蠢猪。正要转身离去,袁圆却一把拽住了他,想不想“嘟嘟”,又是俩手食指一比划。

哈哈!方小鱼心里笑了,嘴上没敢笑。袁圆的体积至少比他大1.5倍,还是有点怕她。他心里想,娶你?就凭你半人半鬼的妈妈,就凭你浑身上下一疙瘩一疙瘩肥肉?就凭你整天野小子似的骑着自行车满街道乱窜?就凭你胳膊腿上老有一股一往无前的冲劲,走起路来像开过一辆坦克?方小鱼转身就跑,边跑边喊,等你胡子长白了再说吧!跑了好大一段距离后,还心有余悸地回过头来看了看,生怕袁圆骑车追撵过来。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儿戏。

当然,有些劣迹、或者说秘密,我是羞于向人提及的——其实每个人的生命记忆里,都掩藏着一个、甚或几个秘密。有些秘密只是羞于向人提及;而有些秘密则是很惊人的,一旦暴光,这个人轻则身败名裂,重则进监狱。好在并没有暴光,这个人就继续人模狗样的,几乎像一个君子了;时不时的,还义正词严地指出别人的一些错误、或者荒唐言行,就更像一个君子了——比如,方小鱼被袁圆拦截在街上秋后算账这事。

方小鱼一家住在镇供销社的后院里。后院并不大,十来户人家住在面对面两排厢房里。都是供销社的职工和家属。就形成了一片小天地,自然有了小气候。谁家两口子吵架了,没人去劝架,反而站在院子里咄喝,该打架的事么,咋光吵哩?大家共用一个水龙头,常有主妇们淘米洗莱时吵起来,吵得天昏地暗,乃至天翻地覆。第二天彼此却又姐妹长姐妹短地来往了。每天早上,男人们就在院子里边刷牙洗脸,边评比谁家昨夜床板咯吱的声音大。然后就放肆地哄笑。

而现今的我,向妻子、向朋友描述我的童年时,最喜欢的,就是把童年的我描述得很不堪,斑斑劣迹,劣迹斑斑。甚至我有时都怀疑,从我嘴里出来的那个人,是我的过去吗?我说,我在童年时几乎就是一个书法家了,临街的墙面上、或者电杆上,随处可见我的墨迹:“马红卫爱刘小红”,或者“余文革X 女人”。有些蝌蚪文的意思。大致就这两句,主语宾语却是时常变换的。我说,我当时的最大爱好就是:拾零钱。放学上学路上,眼睛就雷达似地搜寻着街面。向父母要钱经常挨骂,嘴又馋,就只好在路上碰运气了。老盯着街面也怕人笑话,就一路脚尖踢着石子作掩护——有长期的扎实训练作基础,可惜国家足球队没来我们那儿选苗子:射门不敢保证,运球绝对没说的。或许就是因为缺了我,中国足球走向世界才没戏。我说,我童年时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偷窥… … 甚至还由偷窥引出了一段故事。后面还要说,在这儿就不说了。

方小鱼自小就生活在成人圈子里。早上背着书包刚一出家门,满嘴白沫的刘叔叔——刘叔叔干什么事都像在表演,刷牙的动静大得像火车钻山洞——就把牙刷从嘴里抽出来,煞有介事地告诫方小鱼,千万千万不敢用手摸人家女孩子,你一摸,女孩子就生娃哩!方小鱼扭过头来回敬一句,那我把你摸一把,你给我生个娃娃。院子里哄笑声骤起。方小鱼就雄赳赳地走入供销社门洞里,得胜的公鸡一般。倘是方华和余淑芳也在院子里,刘叔叔问的又是另一个问题,小导弹,昨晚在你家床上逮到老鼠没?那老鼠把床板咬得“咯吱咯吱”直叫唤哩。方小鱼自然又回敬一句,我逮了你这只老鼠。又是一片哄笑。

方小鱼认为自己,几乎是一个好孩子了。双职工家庭里生长的,不喜欢打架。但邻居们都说方小鱼是个小捣蛋,并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导弹”——据说威力很大的一种武器。妈妈余淑芳也常骂他,不骂他的时候就给他一张黑风怒号的脸。方小鱼的心里,就摇摆着两种相互矛盾的自我评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好是坏了。

要说起来,方小鱼感觉自己跟爸爸方华更亲近一些。父子俩走在街上,摆豆腐摊的孙老汉常会赞叹一句,看这父子俩,真是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号码都没乱!还有些女人也跟方华开玩笑,你弟兄俩干啥去。方华就对着方小鱼慎怪道,见了你姐,咋不打招呼哩?方小鱼搔搔头皮,显得很不好意思,我忘了。惹得周围人哈哈大笑。那女人就过来作势要追打方小鱼——其实是要跟方华、或者虚拟的方华打情骂俏一番。这样她们就很满足了,吃饭也香了,睡觉也塌实了。

有点像梦境,有点像幻觉,是吧?然而却的的确确发生过。方小鱼是谁?方小鱼是十岁时的我。我始终认为,人活在状态中。方小鱼就是十岁那个生命状态中的我。

方华走在街上,浑身上下满粘着女人的眼球,熟悉的或是陌生的;随时都有女人跟他搭腔,玩笑的或正经的——其实都是在调情,都像是在向他发着某种请帖。小镇人的语言是质朴的,他们说方华长得秀气,是个标准男人。这就够了。某种得天独厚的优势就具备了。就常有一些有关他的绯闻满镇子里飞。

空气是那种昏黄的颜色,雾腾腾的,像老照片里人物的背景。小男孩方小鱼就走在这样的空气中,脚尖运球似地踢着一颗石子。他的身体两侧,是临街两排古朴、破旧的房屋,屋顶上都长着些灰头灰脑的瓦楞草。冷不丁,一辆自行车尖叫一声,斜斜地横在了他的去路上。是袁圆,他的同班同学,一个老留级生。正单脚点地,耽耽虎视着他。待他走近了,袁圆瞟了瞟四周——并不黑亮的眼球在眼眶里咕辘辘乱转,像一对燕子在四五月间的空气中飞舞——用很严重的、又很压抑的语气说,那天你亲了我,我生了一个娃娃!很有点秋后算账的意味了。

子以父荣,方小鱼自然也成了名人。有一次,他正在街边的电杆上挥毫泼墨,写刘小利爱谁谁谁,就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摸了摸他的脑壳,笑着说,嘿!小患子,将来踉他爸一路货。连方小鱼的班主任小云老师,也对他另眼看待了。这是后话,姑且不提。

余淑芳在县城什么厂里上班,周内每晚都要赶回来,风雨无阻。刘叔叔说余淑芳是在看管方华哩。余淑芳鼻孔里嗤一声,男人想干坏事还不容易?五、六分钟就解决了。能看管得住?院子里的男人私底下议论,余淑芳是那种夹生女人,谁要跟她开玩笑,脸皮首先得厚,其次心脏要皮实,最后神经还得坚韧。可能这些素质刘叔叔都具备,他常向余淑芳正儿八经地建议,要捉双,最好深更半夜回来,要么不准时回来,就像领导查岗。余淑芳冷笑一声,捉来捉去还不是他爷儿俩?有这份闲心,多操心操心自家的己子。刘叔叔不急不恼,人家关心你嘛。你倒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