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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关于一起裸奔事件的深度解读7

挑来挑去,觉着龙骨峡为这个女人做背景最合适。那儿,应该是四十里峡景区中最有彩的一个景点。恒州县在推介境内景点时,龙骨峡是绕不过的。不过,推介文字很不得要领,这样写道:“数里长峡幽深曲折,碧溪清流,花树倒映,巨石卧底,色如白雪,形似龙骨,故称之龙骨峡。”其实,描述龙骨峡,应该抓住“奇”、“幽”二字:置身峡谷,仿佛钻进了一架巨龙的骸骨化石之内,来自远古的神秘气息森森然扑面而来。谷底错杂着无数白得晃眼的巨石。放眼望去,好大一个石头阵!经年的冲刷,经年的打磨,让一个个巨石都失了棱角,失了锐气,变得浑圆了,懒散了,憨厚了,让人联想到牛呀、大象呀、河马呀之类的温驯动物。很早以前,我就想着要为龙骨峡拍一点什么的,这下好了,天上掉下个俏佳人来。山水凭佳人而得灵气,佳人依山水而得清气。

金之枫后来为这次拍摄写了一段博文,发在了自己的博客上。博文如下:

拍摄开始了。

只感觉两个人的心越贴越近了,有一天,金之枫就对刘菊红说要给她拍一些人体写真,老天给的这么好的身材,不拍一些留作纪念,过了四十以后,可就后悔了。刘菊红看着金之枫的脸,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没动啥歪心思吧?金之枫头一扬,手一捋长发,脸上显出了夸张地庄重,说,我是那样的人吗?俩人就都笑。

是一个阳光很清澈的午后。曲里拐弯的峡谷里,一个长发飘飘的红衣女人,伫立在清流婉转处一方巨石上,素净秀美的脸庞,仰对着蓝天碧海中的太阳。仙乐响起。无数道阳光溅射下来,无数个金色光圈滚落下来。《峡谷倩影》。一脉清流边,一方案几似的巨石边,一个女人,粉面含娇带羞地,正款款宽衣解带。鸟鸣啾啾。画眉婉转的歌声从云端飘来。猩红的风衣有型有款落在了“案几”上。一个古典的旗袍少女,借道周遭的乱石,优雅地跨上了“案几”,对着阳光,忽然抖散开一头的乌发,似无数朵黑菊花怒放。月色旗袍上,疏影横斜,几粒红梅眨巴着魅惑的眼睛。《古典魅惑》。旗袍的纽襻,在纤纤玉指的拨弄下,一粒粒绽开。高空里,几只鸟儿掠过,一头扎向金光灿灿的太阳。两边的山坡上,新绿蓬蓬勃勃,间杂有一丛丛、一片片白的粉的花。粽子剥开了,女人娇俏的胴体乍现,带着炫目的光晕。翠的胸罩,黑的短裤。天地间一片庄严的寂静。《魅影乍现》。一块巨石,正如一副床榻,一个用柳条儿和草叶儿遮蔽着三点的女人,侧卧其上,假寐。阳光碰到了雪白的肌肤,就丝丝儿颤抖起来。水声轰响。水花儿千树万树梨花开。女人翻转了一下身体,仰面朝天。忽然间,笑靥如花。显然有梦,美梦。金丝猴在树梢蹦跳,山羚羊成群结队掠过山林。《山野精灵》。一块渗着绿意的石壁前,女人口衔草丝儿,两眼迸射着顽皮的光,似在逗惹着对面山林中的什么精灵。忽然莞尔一笑。忽然华丽转身。胸罩绽开了,松松垮垮挂在胸前,一对不安分的小动物探头探脑。几根纤长的手指伸向了短裤的系带,很优雅地抽拉。又一个华丽转身。一丝不挂的胴体闪现。一伸手从空中扯下一片红绸巾来,遮掩在胸前。有笛子独奏从水面上掠过,一个跟斗,再一个跟斗,向上蹿升。到一定高度了,再一个跟斗,蹿升。云端有了回响。山林有了回响。天地间到处是笛子激越的清音。《那一抹红》……

听刘菊红讲这些往事,金之枫起先是唏嘘感叹,最后就是泪双流了。人的命运是什么?有时候就是你的遇合;你的遇合是什么?就是老天冥冥之中安排在你身边,影响你生活的那些人。刘菊红看着他的泪眼,凄然一笑,说,想不到,男人还流泪。金之枫赶紧低下头去。刘菊红说,谢谢你,你是第一个听我的故事流泪的男人。金之枫惨然一笑。

拍摄结束了。一次完美的旅行。更像一次朝圣。我早已泪流满面。感谢上苍,感谢这个女人,感谢龙骨峡,让我能在有生之年拍到如此完美的作品。仰望蓝天,蓝天高远而圣洁。我的心里也一片蓝,纯粹的蓝,很愉悦的蓝。

刘菊红说, 我高中毕业后,回到了农村,这就到了找婆家的年龄。因为我是独苗,我爸妈的意思是给我招个上门女婿,好接续刘家的香火。我却是想逃出这个家的,哪怕是一个穷光蛋,只要他伸过手来,对我说一声,来,我带你逃走。我想,我会头也不回地跟他逃走的。这样,我在梅县鞭炮厂打工的时候,就遇到了我的前夫,鞭炮厂老板的公子,开货车跑运输的。说实话,我并不中意他,瘦瘦小小的,还整天价把自己弄得像个电影里的小阿飞,嘴角上老粘着根烟把儿,跟人说起话来时,眼睛眯缝着,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指头点点戳戳的,发布命令的架势。但是他对我说,他要带我周游世界。就是这句话打动了我,反正我老想着逃离的,跟一个男人去周游世界,其实也不错。我就跟着他跑云南下广东的,成年四季。他的父母并不反对,他们家那个三寸丁的儿子,能摊上我这样人样的媳妇,已经是烧了高香了。倒是我的爸妈反对。他们越反对,我走得越远,索性跟那个三寸丁领了结婚证。但是,谁能料到,我妈的命运又落到我的头上了:结婚都三年了,我就是不开怀。前夫不骂我是“骡子”,已经不兴骂这个了,却骂我是“塑料花”,成年四季只开花不结果的“塑料花”。我不相信我是“塑料花”,真的不相信,就四处寻医问药,连带着见庙齐烧香,还是老天不开眼。前夫就在外面养了一个小的,等我发现时,人家已经给他把一个粉嘟嘟的胖男娃卧到炕上了。他要跟我离婚,他家里人一边倒地支持他,农村人就这么现实。我不离,我咋能离呢?离了婚我能到哪里去?娘家是回不去了,因为当初的逃离,已经跟爸妈闹得血海深仇的。我还能到哪里去?偌大一个世界,哪里是我的容身之所?我想不出来,是真的想不出来,当时的我就是这样一根筋的。我只能誓死保卫我的婚姻……可最终,还是失败了,我再一次被遗弃了。那种深入到骨头缝儿里的悲凉,那种从心底里涌出来的绝望,那种四下里看不到帮手的无助,那种脚抬起来不知道能落向哪里的茫然,我再一次品尝到了。我想我是尘世上一个多余的人,我想我活在世上的唯一用处,就是被人用不着了时一脚踹开,我想老天爷让我到这尘世上走这一遭,只是为了让我受罪。有时候真想钻进当年的“荒草园子”里,不再出来。可是那个园子已经不存在了,王家人在那里盖了房子。可话又说回来,即便是存在着,我也不可能再回到那里了。我想我只能朝前走,跟着日头朝前走,跟着别人的脚步朝前走——不,兴许话这样说更妥帖些,是被人追着朝前走,被我妈追着,我妈又被我爸追着,我浑身一丝也不挂,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那个词:裸奔。有时候,我感觉我活在世上,就是在裸奔,一直在裸奔,在数不清的目光里裸奔……

但是,且慢,这个女人显然意犹未尽,她娇声说,她想真的体验一回裸奔。我为她选了一片开阔的石头阵。一道道清流缠绕着一块块石头。女人扯开修长的双腿,在石头间蹦着,矫健地奔跑,像受惊的鹿儿,像掠者水面飞行的白鸥,像一团流窜的白光。天地间霎时一片阒寂,那种庄严地阒寂,那种来自远古并且要持续到永远的阒寂。《“西施“裸奔》。但是,女人忽然停下脚步了,恐慌地说,另选个地方来,这儿,满是眼睛。是的,石头间一汪汪水,就是一只只眼睛。女人选了山坡脚那一长溜儿荒草地。荒草旺势得很,都肥得流油了。还有野花,蓝的黄的红的白的,鬼眼睛一样在绿的背景上眨。但这是女人选定的地方,我只好遵命。她开始奔跑,白的身影在绿的草丛中时隐时现。飘扬在她头顶的那块红绸布,像一团奔跑的火光。女人朗声笑了起来,山林间到处都回荡着她的笑声。但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摁下快门,女人忽然停下了,笑声也戛然而止,沮丧地蹲在地上,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真真切切一个受了伤的山林女妖。我走过去。她恼怒地说,还有眼睛!还有!我说,要不,另换个地方?她抬起脸来,茫然地望着着坡上的山林。我爬上坡,选了一片相对平坦的地方。女人在树林里奔跑起来,长发被风扯到了脑后,像一面黑色的旗帜。女人嗷嗷怪叫着,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对面的山谷里还有怪异的回音,听着让人的心揪作一团。女人忽然趴倒在地。我走上前去。女人白皙粉嫩的肌肤上,横的竖的满是树枝的擦痕刮痕。女人呜呜咽咽哭着说,不行,还有眼睛……我张皇四顾,没有看到什么眼睛,只看到了粗粗细细、长长短短纵横交错的树干树枝。我知道,是女人心里有些东西,把女人击倒了。一时间,心里凄怆得很……

时间依然是两年以前。从桃花源回来后,金之枫再去刘菊红的茶馆时,就没有了诸多的成立或者不成立的借口和理由,是直戳戳想来就来,来了就大模大样往茶桌前一坐;俩人间的话题也向纵深地带延伸。

后来,刘菊红对金之枫回忆说,其实那天,我是被啥东西绊了一下,顺势扑倒在地的。这么多年了,从人的目光中走过来,我早已对那些目光麻木了。它们对我是有影响,但它们断不至于能把我打趴在地的。我当时就是想趴在山林里痛哭一场。起初拍人体写真时,我感觉自己像在梦里一样,很甜美的梦;后来,我又真的体验了一回真正的裸奔,感觉心里有好多压抑的东西释放出来了。应该说,这一切归功于你。你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能让我坦然打开自己,并且释放自己的男人。我就是想哭,痛痛快快哭一场,是躺在你的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可是,你这个木头疙瘩,赶过来时,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要不是后来我趁你扶我起来,顺势跌进你的怀抱里,可能咱们到现在,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嘻嘻,想不到我们的头一次,是在深山老林里。想不到,你还是个很威猛的男人哩。我在软弱时,就特别渴望有一个男人向我敞开怀抱,特别渴望——没皮没脸地说——有一个男人,用他的野蛮和激情揉碎了我,填充了我。你那天就是趁虚而入了,叫你白捡了个便宜,哈哈。瞧你事后那个表现,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一个劲儿说你会给我一个交代的,你将来一定会给我打个交代的。你能给我啥交代?我稀罕你的啥交代?从这点看,你还真是个纯真得很可爱的土老帽呢,嘻!

裸奔的“西施”(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