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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关于一起裸奔事件的深度解读5

金之枫打断她:不清楚!随后平缓了语气问,我就是想知道,你为啥要离开我?难道我做错啥了?

刘菊红看着金之枫,说,其实那天在五凤楼,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刘菊红望着金之枫,心里沉吟,那天我说出口的理由是:我是个单身女人,而你是有妇之夫,我们没有好果子的,迟早得桥归桥,路归路。我幼年时已经尝够了被人遗弃的滋味,不想再品尝了。没有说出口的理由是啥?我一个曾经在情感上受挫的单身女人,加上离婚后在西安一家茶楼打工了四年,经见了太多太多男人的表演,我心头的那种漂泊感,是常人没法理解的。可以说,已经没有哪个男人,能拴住我的心了。我的心能在你这儿停留这么长时间,已经是破了天荒了。哥哥,难得你对这一段感情投入这么深,可你遇见的是我,只能说是你遇合不好了……沉吟间,她说,就是我那天给你说的。我是真害怕,迟早有一天,我们得各奔东西的。那种被人遗弃的荒凉和寒冷,再让我遭遇一回,我就没法活了。

刘菊红递过一杯茶去,说,这是你最爱喝的。金之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今天来,就是想跟你好好谈谈。咱们别吵架了,有些事情我需要刨清楚的,要不然,我冤死了我。语气中、神态中,还是露出了马脚,蔫头耷脑的,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刘菊红说话时,金之枫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目光中破解出什么来。很遗憾,什么也没有破解出。他耷拉下眼皮,一口一口啜饮着茶水。稍顷,忽然抬起头问,那你为啥又跟李大头……

大概是昨天吧,王海林来过,向她透露了金之枫要拉她一道殉情的信息,还一再告诫她,万万不可再跟金之枫出去,免得遭了不测。说实话,她当时是吃了一惊的,但很快就释然了,以她对金之枫的了解,这个人坏不到哪里去的,也就是一时想不通,嘴上泄泄愤罢了。只是这王海林,嘴上老挂着自己是金之枫的哥们,可告起哥们的密来,眼睛都不眨的!

刘菊红打断他,说,停,停!你咋老纠缠这些问题?

午饭刚吃过,金之枫就到楼观道茶馆了。刘菊红当时正在电脑上,跟外地一个男人打情骂俏,见他进门了,赶紧笑吟吟地起身,招呼他坐在茶桌边,沏了最好的铁观音。很明显能看出来,他的脸上绷着一股劲的,想必是想表现出自己精神状态不错,自己很男人,很大气,没有被失恋击倒。但他的眼睛却是哄不了人的,一遇着自己的目光了,就闪闪烁烁的;而且,目光中明显没了往日的英气,反倒有了一种厌世的、哀苦的东西。刘菊红心里苦叹一声,枫哥哥,对不起了。同时,惊异于自己心理的变化,仅仅就是因为那一场“散伙饭”,自己现在看见这个人,竟像是看见一个与己不相关的熟人,或者朋友!那种知冷知热的关切没有了,那种发自肺腑的爱恋没有了,只剩下了必要的礼节和虚假的客套。爱情呀,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金之枫脖子梗了梗:我就是想死得明白。

现在只需一个电话,三位数的,李大头就得进局子吃饭了。这实在令人振奋。但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最好用公用电话。可是几年前电信局安装在街边的公话亭,要么早已被人卖了废铜烂铁,要么是聋子的耳朵空摆设。社会变化太快,新事物转眼之间就成了旧事物。只有用别人的身份证另外办张手机卡了。看来不但干冠冕堂皇的事不容易,干见不得人的事也很费神。忽而又一转念,自己又想到歪处去了,虽然结局是伸张社会正义,但动机不纯——这是明显的挟私报复,明白无误的小人行径么!一时间,又联想到自己曾动念头要拉刘菊红殉情。金之枫意识到,原来自己心底里也藏着些阴暗东西的。只是平常里潜藏得比较深,遇着合适的气候了,就出来兴风作浪。可又一转念,说不定刘菊红跟李大头好,还是被他的淫威给挟持住了呢,这个街痞,往日里欺男霸女,干了好多坏事的……这个念头一闪,他先自吃了一惊,说不定还真是这么回事呢!自己以前怎么没有想到?随即,刘菊红跟他在五凤楼吃“散伙饭”时的一幕幕场景,在脑子里闪现,隐隐地能感觉出来,刘菊红当时好像是有难言之隐的。继而坚定了自己的念头:把李大头送进监所,是在解救刘菊红的,算不得挟私报复……想着想着,金之枫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跟刘菊红谈谈的,看看是不是如自己猜测的,她被李大头挟持住了。

刘菊红轻轻叹了口气,望着他的头顶。大背头显然来时梳理过了,纹丝不乱的,很顺溜,但明显能看出来好几天没有洗过了,发丛间皮屑和灰尘繁星点点的。这么爱干净的人,都变邋遢了。可见,这些天,他的日子是真不好过。她说,你能体会到一个女人的软弱吗?要断了那么长时间一段情缘,她得有个过渡啊。这些,我本不想告诉你的……说到最后,都有些哽咽了。

强强又说,凤凰岭那边出了一坑货,有一个脸盆大的铜鼎,还有铭文的……金之枫扭头问,谁干的?强强眨巴着黑亮的眼睛仰望着金之枫说,狗日的李大头么,就在前天晚上。金之枫回转脸来,眼皮耷拉了,却感觉心里有些东西一闪一闪的。是要好好筹思一下。金之枫站起身来,上了趟厕所,回来后坐回原地,想跟强强说一声“不要再传播了”时,却发现对面的沙发上已经没了强强的人影,赶紧查看柜台里,那盒招待用烟连尸首都找不到了。金之枫笑着骂一声,狗日的东西。

金之枫抬起眼,有些吃惊地望着刘菊红。抬头纹显得很深。一个男人的颓败,首先是从额头上开始的。他说,这么说,你是自愿的?你咋这么傻呢!那是个啥人?烧红的烙铁,要是粘到手上甩不掉可咋办?你……叫我咋说你呀!咳!你呀!我早跟你表白过,迟早我要跟家里那个女人两清的,然后,咱们成立家庭……你呀!

强强忽然说,枫哥你心放宽……就这半截话。明显是想安慰他的“枫哥”的,又觉着人微言轻了,不好意思出口。金之枫瞅了一眼强强,用眼神告诉他,哥心领了。一时间有些凄怆,自己都沦落到要强强这样的光棍汉来安慰了。

刘菊红在金之枫的眼眶里,分明看到了泪花,她伤感地说,枫哥哥,对不起……我的事情,我能处理好的。这个李大头,在街面上是粗野了些,可对女人,还是有情有义的。再说,我也清楚,他身边不缺女人的,连90后都有呢。我呢,都三十多了,豆腐渣年龄,他也就是尝尝鲜,不会对我抓住不放的。

一时间,两厢里都无话。刘菊红那边的变故,是强强早在海林之前提醒过他的,说是经常见李大头到楼观道茶馆去的,跟刘姐叽叽嘎嘎说笑话。金之枫对这些话当时没怎么在意,心说自己跟刘菊红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再说,李大头是个人尽皆知的混混,刘菊红眼睛就是叫兔子踢了,也不会看中他的。直到海林说了买风衣的事,他才在乎起来,约刘菊红一问,果然。

金之枫垂下了脑袋。是真正的垂头丧气,没有任何伪饰。

这时,强强来了,前脚一踏上门槛,就涎着脸怯怯地叫了声:枫哥。听声气就知道是强强,金之枫眼皮都没抬,唔了一声。强强走到柜台对面的沙发上,勾头耷脑坐下了,眼珠子却在小眼睛里咕噜噜乱转,看能不能找到免费的香烟,或者茶水。金之枫知道他的这个毛病,随手扔过去一支烟,没吭气。强强伸手接住了,感激涕零地道了声谢谢。

刘菊红说,你好好跟嫂子过吧,那个女人不错的,一个过日子的女人。不要担心我,我会照顾好我的。以后,你还是我敬重的哥哥。你有时间了,就到妹子这里来坐坐,妹子还给你泡最好的铁观音……

只好打消了去“桃花源”的念头,摆出一副死人脸,坐在柜台后边。那俩照婚纱的小年轻来了,于巧丽像老鸨一样招呼他们上二楼去化妆,走到楼梯拐角了,用手指点戳着他,嘴巴咬牙切齿地翕动着,凭口形判断,骂的应该是这句话:一辈子把我都能害死了!过了一会儿,有乡下来的一个老头要照证件照,看了金之枫的脸色说,我先出去逛逛,啥时候你脸色好了我再来。说罢转身就走。金之枫盯着老头的背影,自语道,你脾气大,我比你脾气还大呢!一桩生意就这么泡汤了。脑子里还是乱,心情还是很糟,总感觉自己活在一种不真实的状态里。起初还信誓旦旦要拉刘菊红一道殉情的,现在这份心气儿也淡漠了。拉着一个已然不爱自己的人去殉情,其实等于谋杀。而且,这种殉情也不纯粹,更谈不上圣洁,不做也罢。

金之枫缓缓抬起脸来,用可怜巴巴的语气问,咱们,还能和好吗?

但是,当金之枫拎着车钥匙出门时,正趴在柜台上滴滴摁着计算器算账的于巧丽,却像受惊了的野马一样窜出来,横在了他的去路上:爷,上午有俩娃来照婚纱。于巧丽叫他“爷”了,叫得郑重其事,叫得大义凛然。一般情况下,于巧丽抬高他的辈分不是什么好事,是铁定了要用笼头套住他的。倘若他不识抬举,硬要一意孤行,后果是很严重的。在长期艰苦卓绝的斗争实践中,于巧丽已经总结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对付他的办法:对这个人,霸王硬上弓,不行;来软的,他也不吃;只有在事后“磨”他。怎么“磨”,晚上睡觉时,不打他,不骂他,就坐在他的身边,嘤嘤嗡嗡地,一二三四、甲乙丙丁、ABCD、子丑寅卯,数落他的不是。反正像这种心在天上飘的男人,毛病是不敢搜罗的,只须稍微动一下脑筋,他的毛病就能拉一火车。他嫌聒,用手推她,她就把自己变成个不倒翁;他嫌烦,用脚踹她,她就挪一下屁股,等他不踹了,再挪一下屁股,还在原地;他霍地坐起来冲他狮子一样吼叫,她的嘤嘤嗡嗡依旧不消停,来个我自岿然不动;他挥起巴掌要打,你打了左脸,我连右脸一块给你……反正你别想睡安生,反正你逍遥了,就得付出代价,反正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下场。几回之后,金之枫害怕了,听到于巧丽叫“爷”头皮就发麻。

刘菊红苦笑着摇头,轻轻说,对不起。

眼下秋收刚过,桃花源四面的绿色,充其量只是染上了一些憔悴颜色的,看起来寡淡得很。在桃花源赏绿色,最好还是春日,满眼的绿色是光亮的、鲜嫩的,像绿色的火焰,蓬蓬勃勃地在人眼里燃烧。要么是夏日,四周的绿是深沉的、丰腴的,像绿色的湖水,在人心底里荡漾。要么是深秋时节,四下里的绿色蜕变了,那种黄,那种红,那种最后的辉煌,那种萧瑟之美,那种斑斓之美,那种绚丽之美,叫人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一幅色调热烈的油画里。但桃花源最大的好处,还是四下里封闭着,没有人。你可以静静躺在草地上,闻着空气中带着中草药气息的花草香,听鸟鸣。有一种鸟儿秋季里叫得最欢实,“老王——”、“老王——”一声追着一声,一声赶着一声,声声凄惶,声声惨烈,声声绝望,是呼唤自己杳如黄鹤的情人,还是抒发心中永难释怀的愤懑与悲伤?听着听着,人心底里就有潮水一样悲凉的东西在涌动。还可以啸叫。魏晋士人胸有不平事时,就在野外可着嗓子啸叫,张扬着一种狂放的生命力量。现代人是不是灵魂都萎缩了?明明每一个心中都有解不开的心结的,却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来示人,或者是不敢。在桃花源,你尽管可以像狼一样嚎叫,没有人用怪异的目光看你,没有人上前来干涉你,没有人想着要把你拖上精神病院的救护车。自然,还可以裸奔,还可以一路怪叫着裸奔。随着耳边呼呼的风声,随着双腿铰着空气的唰唰声,随着那种风驰电掣的速度,你胸中的一些灰黑的东西,会从你的嗓子里喷溅出来,会从你的发丝间挥发出来,会随着你的汗水甩到草丛中……

金之枫站了起来,语气骤然凌厉了:没有余地?

从昨天就计划着,今天上午要到桃花源去的。

刘菊红摇摇头。

预谋报复

金之枫移动了脚步,方向是门外,转而用大度的语气说道,谢谢你告诉我真相。走到门口了,却又回头恼恨地说,我总算知道啥叫薄情寡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