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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关于一起裸奔事件的深度解读4

金之枫幽幽地说,这是我的桃花源,每回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这里坐一阵子。刘菊红问,还带别人来过吗?金之枫肯定地说,从来没有。刘菊红问,你老婆呢?金之枫沉吟一下说,很早以前来过一回。说起来让人倒胃口。刘菊红歪头看着他,期待他继续说下去。金之枫说,那应该是一个初冬吧,三面的桃树都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山坡上斑斓得很,枯草衰杨的,红的黄的绿的,像一幅漂亮的油画。说起来,我喜欢这种衰败的景象,就像我喜欢下雨天没生意时,到镇南头的墓地里转悠一样。我老婆呢——我讨厌那种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说自己老婆坏话的男人——那天,我刚把镜头对准了山坡,调着焦距,准备用镜头裁剪下那一片美景来时,她却红脖子涨脸从东边桃林里奔了出来,拉住我的胳膊说,快跑!快跑!我问,咋啦?咋啦?她手一抬,一串萝卜干在我眼前得意地晃荡,另一只手指着桃林里的看护房,嘴里支支吾吾的。我看到看护房前,有个拄着锨把儿的老头正冲这边瞅呢,我明白了,原来她偷了人家的萝卜干!放的这么好的景色不看,偷人家的萝卜干!嘿!她就这么个人,物质得很!走到哪里了,先要看看,咋么样才能不空手。刘菊红呵呵笑了起来,说,女人,都现实一些。金之枫说,看了你今天的表现,我才真切感受到,女人跟女人不一样的……呵呵,不说了,再说,你就要小看我了……

俩人一踏入草地,刘菊红就兴奋地叫了起来:我就喜欢这样的地方,四面圈起来,没有人,只有花花草草。金之枫拎着两块汽车坐垫,一边往里走,一边用口哨声呼应着坡上画眉鸟的婉转啼鸣,听了刘菊红的话问,怎么样,跟你当年的荒草园子比起来?刘菊红没有说话。眼前有一只黑色的蝴蝶翩然飞过,她像个小孩子似的追撵着蝴蝶。蝴蝶受了惊吓,飞向高处去了。刘菊红望着蝴蝶在湛蓝的天空里,慢慢变成了一个黑点,直至消失。她回过头来,看到金之枫正直愣愣看着自己,就说,每回看到这种蝴蝶,就有一种感觉,像是看见了人的魂灵。金之枫把坐垫铺到草地上,说,你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说着,兀自坐到了一块坐垫上,虚眯着眼睛,看对面的桃花林。刘菊红看看另一块空着的坐垫,显然是留给自己的,离金之枫的位置很近,一个令她害臊的念头闪过:这地方很适合野合。心中紧了一下,赶紧看金之枫,见他仍在看桃花,心里才坦然了。接着心里嘀咕,这个男人还真怪,他没有带我到哪个隐秘的宾馆,却来到这样的地方……这样嘀咕着,走到留给自己的坐垫边,坐了下去。

刘菊红收回了目光,看着脚面前的草地,有几只蚂蚁在草根间窜进窜出的,很忙碌。她想,这是一个很好面子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想坏也坏不到哪里去的。强强在茶馆里就曾说他好汉无好妻,还讲了许多他跟他老婆之间故事的。她问,你老婆在其它方面咋样?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三面桃花一面坡,环围着一片绿草地。很有诗情画意的一个所在。桃花显见得正在走向败落,地上落红无数,但招摇在枝头上的花朵,依然是密密层层的,依然是活色生香的。草地也不错的,虽说浅草才能没马蹄,但却密密实实在地上铺了一层绒毯子;还有野花,星星点点的,点缀在绒毯子上。山坡上也绿了厚厚一层,很养眼;山顶处还有一片片白花点缀,像经年的残雪,又像天上的白云飘落了下来。

金之枫说,不提她……既然你问,我就这么说吧:就是她,让我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就是承受着,隐忍着,然后疯掉,或者死去。

前边又到了一个十字路口,金之枫一抡方向盘,车头拐向了南方。进山的道路。

一时间俩人都无话。山坡上有不知名的鸟儿叫了起来,像一声声呼唤或者哀求。金之枫说,你仔细听,鸟儿说啥话哩。刘菊红凝神静听了一会儿说,用语言模仿出了鸟儿的叫声:媳妇儿走回,屋里有贼。金之枫摇头说,不对,不对。你听,像不像“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就这两句。顿了顿,又故作深刻地说,在为失魂落魄的现代人叫魂呢。刘菊红说,还真有点像。

车子很快拐上了一条宽阔的水泥路面。所谓的环山公路,一条旅游专线。旅游业没怎么带动起来,倒是听说这条路上出的车祸都很惨烈,几乎都是车毁人亡。车子明显加速了,金之枫忽然豪放起来,扭过头问,想不想体验飞翔的快感?刘菊红问,咋体验?金之枫喊一声:坐好!脚底下就有了力度。车轰鸣着,震颤起来,快要飘起来的光景。刘菊红感到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兴奋地笑了起来。这是一个容易激动的男人。很好,这种男人有味道。金之枫瞥一眼刘菊红,嘎嘎狂笑着,脚底下再用力,车又提速了,轰鸣声更大。金之枫问,咋样?车窗外的树木、山峦,仿佛都变成了烟尘,轻飘飘向后掠去。刘菊红惊惧地望着前方,嘴上却快活地尖叫着。很好的,跟这种男人在一起,能体会到常人体会不到的东西。金之枫目光灼灼的,前方的路在他眼里,正如一把剑,凌厉地刺向远方。他大声说,有了快感你就喊!刘菊红瞬间里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忽然,她看得真切,对面一辆越野车直戳戳飞奔而来。都没有避让的意思,都不想减速,几乎可以听到相撞时爆出的巨响。金之枫这时却扯圆了嗓子唱起来,我要飞得更高!飞到更高!刘菊红尖叫,小心!小心!她感到自己浑身揪作一团,她甚至都想扑过去,从金之枫手里抢过方向盘。但是,她没敢动。她索性眯起了眼睛,心说,来不及了,在劫难逃了,死就死吧。这时就感到,车身剧烈扭动了一下,越野车的轰鸣声,和墨绿色的阴影,擦着她的耳边飞掠而去。金之枫仍旧在唱: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刘菊红猛地一抖身子,冲金之枫嚷,讨厌呢你!吓死我了!金之枫哈哈笑着,现编现唱:吓死了也要飞!唱过了,脚底下松了油门,扭头征询刘菊红的意见:要不要来更刺激的?刘菊红把身体靠到椅背上,用手一下一下捋着胸脯,说,没想到,你这个男人够狂的。金之枫说,这就叫飙车。没体验过吧?刘菊红说,头一回。金之枫说,头一回就这种表现?你这个女人不简单呢。刘菊红呵呵笑着说,也快要叫你吓死了。金之枫也呵呵笑着。

又是短暂的沉默。金之枫忽然有些伤感地说,我心中有两块圣地,那一块,已经找不到踪影了。就是我曾给你说的,一截粗糙的榆树干,一副光溜溜的石碾盘,那地方其实就在我家前院里呢。那一年,我狂热得像个教徒,整天在学校里跟老师唱对台戏,要么说学校的某个做法不符合民主程序,要么弹嫌某个老师说话伤了学生的自尊,要么挑剔哪个老师做事没有一碗水端平,班主任老师怀疑我精神出了问题,学校就勒令我休学半年。就在那半年里,我经常坐在石碾盘上,额头一下一下磕着榆树干,思考那些几乎无解的问题:人为什么不能把自己共同生存的世界,经营得美好一些呢?人为什么不能活得高尚一些呢?人为什么要给别人制造那么多的痛苦呢?等等。不独是老师,连我家里的人还以为我脑子有问题了呢。呵呵。后来,北街村扩路,那一块圣地被推土机碾平了,现在是一个下水道口。就只剩下眼前这一块了。看样子,也不一定能保住,这几年整天喊着要开发秦岭北麓呢,要真动起来,这一块地方首当其冲。到时候,我郁闷时,能到哪里去?

一路上可以说是风光无限了,黄的油菜花,粉的桃花,白的李子花或者梨花,这儿一片,那儿一片,彩云一般,飘荡在望不到边际的绿油油的原野上;近前的行道树木上,也绽开了嫩绿的叶片,经了阳光照耀,显得又明亮又剔透,看一眼,把人的五脏六腑都能染绿了;还有那种气息,萦绕在人鼻侧挥之不去的,春天特有的那种孕育的、发酵的温热气息,让人迷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不咸不淡的话。单听语气就能知道,俩人像沉浸在某一个悠长的好梦中,心底里都愉悦得很。

刘菊红也伤感地说,是啊。我的那个荒草园子,也被王家人盖了房子。我每回回村里,都要到那个地方去转转的。说着,眼眶里也热热的。

前一天下午,金之枫打来电话邀请刘菊红:明天到山边看桃花吧。刘菊红迟疑了一下,答应了。她当然清楚,答应跟男人外出意味着什么。这是她来岭梅镇以后,第一次跟男人外出。已经先后有几个男人向她发起进攻了。有的是仗着在她这儿买了一两回茶叶,以为已经到了某种火候,试探着说,妹子,哪天哥带你出去转转?有的是转圈子绕弯子请她老家的姑姑姨姨来牵线:那个男人说了,只要你陪他在西安城里逛一天一夜,五千块钱哩。有的是连必要的过程都省略了,直接下手,比如,镇政府那个叫王海林的,跟她正嘻嘻哈哈开着什么玩笑,就一把抱住她了,手直戳戳就往她衣襟里伸,贼胆子大得都能包天!多少年了,无论她走到哪里,她的身边总是不缺乏耷拉着湿淋淋舌头的男人。这似乎与她单不单身没有关系,与她属不属于品行放荡的女人也没有关系,似乎只与男人们的欲望,和某种想象有关系。她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与各种男人周旋的智慧和经验,几乎每回都能巧妙地化解,每回都能全身而退。当然,这绝不是她在玩清高。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单身女人,她也需要男人的滋润和呵护。但是,她得找对人,刚在岭梅镇上立住脚,找对人了就能立稳脚。王海林和金之枫都不错的,一个在镇政府工作,据说还是岭梅镇数一数二的款爷,要体面有体面,要钱财有钱财,就是太孟浪了些。第一次进她的茶馆,就跟她卖弄他那一对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看就知道,这个男人跟西门大官人的最大区别就是,他只是没有被施耐庵写进《水浒》里,被兰陵笑笑生写进《金瓶梅》里而已;跟陈冠希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他只是没有机会在电视上有影儿,在报纸上有名儿而已。这种男人身后,一般都有一个有风三尺浪,无风也要三尺浪的老婆,还是躲远了为妙。另一个呢,看着就可靠多了,很像个正人君子,跟自己来往这么长时间了,没在自己跟前说过一句轻佻的话语,甚至连无伤大雅的玩笑都很少开过;没肉麻地夸赞过一句自己的长相,但眼神里明白无误地传递着欣赏哩;而且,听他的谈吐,他现在可能还跟自己一样,经常读一些闲书的;更重要的,听他讲他的过去,他的心灵里,竟然还有一些很圣洁的东西,这种男人,现在已经成了稀罕物了。跟这种男人来往,可能更靠谱一些。

金之枫呼一下放倒了身子,躺到坐垫上,翘起了二郎腿,说,不说这些了,反正桃花源存在一天,我们就要享受一天。说着,已经惬意地闭上了眼睛。继续说,这些年很少写东西了。我曾在博客的日志里写过一篇《我的桃花源》,是这样写这里的:须在晴日里,你闭眼躺在草地上,阳光在眼皮上跳荡,眼前仿佛展开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天堂;花草的香气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鼻孔间,自是挥之不去;还有一声、两声清丽的鸟鸣,轻啄一下,再轻啄一下,撩拨着人的耳膜……这样的仙境,只合静静地体会,静静地品味,是容不得有一星半点凡尘心的;也是不能用镜头来裁剪的,任何裁剪都是破坏……

时间还是两年以前,一个很好的春日,阳光明亮得很不真实,像梦。一辆“普桑”躲闪着来来往往的自行车、摩托车和拖拉机,奔驰在乡间公路上。金之枫驾车,刘菊红坐在副驾驶位置。

刘菊红赞叹一声,文笔不错嘛。也躺下了,仰面看着天。天空蓝得很是妖媚。早年在荒草园子里时,经常能看到这样的天空。看到这样的天空里有鸟儿飞过,自己蓝透了的心上,就有了一道痒酥酥的划痕……眼前这个男人,应该是个很放心的老公,很不错的男人。想不到岭梅这样的小镇,还出产这样的男人。孔子好像说过一句话的,“十室之邑”什么的,意思是说,再小的地方,都有好人的。可惜了,这样的好人现在才遇到……要是现在,他给我来个饿虎扑食,自己应该不会反对吧?但是,这个好男人的形象就要大打折扣了……

桃花源裸奔

忽然,就听到金之枫怪声怪气喊道,我想裸奔!刘菊红哈哈一笑,你敢吗?霍一声,金之枫站了起来:我有啥不敢!刘菊红也坐起身来:你还真来?金之枫说,我又不是第一次。说着,身子一抖,甩掉了西服,就要解裤带。刘菊红惊叫一声,你还真来呀!赶紧埋下头。当她听到“嗷”一声怪叫时,循声望去,只见浑身一丝不挂的金之枫两臂张开了,飞一样向山坡方向奔去。很像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大鸟。怪异的是,他的裸体上,竟然还罩上了一圈光晕,很是炫目。刘菊红想那圈光晕,可能是从这个男人心底里迸射出来的。他的心底里,是压抑着一些闪亮的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