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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关于一起裸奔事件的深度解读3

岭梅镇好多人都说,金之枫“妻命”不好。金之枫也认了这个命。直到后来,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刘菊红。他以为他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阳光和水,没料想,这阳光也会照耀别的男人;这水,也会为别的男人解渴。难道自己一生就这孤苦的命?金之枫又感到了一阵揪心的疼痛。忽然就想给刘菊红打个电话,哪怕跟她吵几句嘴也好。往常早晨醒来的时候,一想到五凤楼那边晃荡着一个娇俏的女人身影,而那个身影就属于自己的,心里的那种阳光明媚,那种踏实满足,是无法言表的。他摸过电话来,轻车熟路拨了刘菊红的号码,心里还一再告诫自己,要表现出男人的风度,要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要表现出自己眼下精神状态很好的样子。这样告诫着自己,他跳下床,跑到门边,摇了摇门,确认门关闭着,又跑回床上。这个时候,于巧丽应该在前厅的电脑前修补相片,不会听到自己打电话的。

但没想到的是,结婚后,这于巧丽像变了个人似的,峰峰说只有母鸡能下蛋,于巧丽说不一定,她舅家村里就有只公鸡下蛋;峰峰说天上下雨地上滑,于巧丽说地上也有不滑的时候,昨儿个那场小雨地上就不滑。总之,峰峰说东,她偏要说西,好像她生来就是要跟峰峰抬杠似的。峰峰跟她吵架,人家是骂大街练出来的,根本吵不过人家;峰峰跟她打架,在人家背上狠狠砸几下,人家给就他脸上抓几道惹眼的血绺子;峰峰跟她闹离婚,人家也言之凿凿答应跟他离婚,但就是不去离婚的地方。闹得凶了,人家的爹就出面了,粗脖子一梗,眼睁得杏核一样,喷溅道,把我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弄成大婆娘了,你要离婚?良心叫狗吃了你敢离婚!闹着闹着,峰峰就晋升为孩子的爸爸了,晋升为岭梅镇“金枫影楼”的老板了,也晋升为那个大号“金之枫”的男人了……

电话通了,刘菊红甜润的嗓音传过来:你好。金之枫一时间竟感到自己头脑短路了,慌乱中应了一句:你好。刘菊红呵呵笑两声,问,枫哥,还好吧?金之枫说,还好。你也好吧?刘菊红说,跟以前没啥两样。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双方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金之枫此时心头掠过一阵悲怆来:是的,人家是跟以前没啥两样,听那个声气就能判断出来。但是自己呢?那一头的刘菊红开口了:今儿个阳光很好,多在外面走走。金之枫“嗯”了一声,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刘菊红说问吧。金之枫说,我搞不明白,李大头哪里比我好?问这句话时,他感觉是另一个自己在问,有点下贱,有点孩子气。就听到刘菊红说,我那天不是跟你说了吗?金之枫说,那个答案能说服我吗?如果是我,给你一个这样的答案,了断一段接近三年的感情,你觉得能说服你吗?刘菊红说,咱们不谈这些问题好吗?金之枫嗓音忽然蹿高了:李大头是个混混,你知道吗?是个无恶不作的街痞,你知道吗?你会毁了自己的,知道吗?那边,刘菊红的语调却很平静:金之枫,这跟你有关系吗?金之枫说,我是怕你误入歧途!刘菊红说,那是我的事情。啪一声,很果断,金之枫悻恼地挂了电话,妈的,真是无法理喻!

旁人在金之枫面前求证这个段子的真假,金之枫只是笑着骂海林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到事发地点北街村调查,乡邻们倒还诚实,说当年是有这么回事。至于这金之枫当年怎么就愿意娶于巧丽——俩人明显就不在一层架板上嘛,于巧丽怕是连初中都没念完,肚子里没几点墨水的,骂起大街来,一蹦三丈高;峰峰呢,又斯文,又体面,又有照相的手艺,是个难得的人才哩——北街村人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后来,还是那个海林,宣称他总算找到答案了,说是当年高中毕业的峰峰,为了让北街村人知道他天文地理军事政治无所不通无所不精,经常唾沫飞溅地在人前卖弄从书本和广播电视里现趸来的货色。往往是讲着讲着,他面前的听众就只剩一个了。谁?于巧丽么!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脸,看他的独角戏。知音啊!总算找到知音了。于是,于巧丽他爹一闹,他就顺水推舟了。对于这一点,金之枫倒不否定,但往往还要追加一句:原因多着哩,不仅仅这一条。

一时间都有些气急败坏了,望着对面墙上的一幅工笔牡丹发呆。画作有些拙劣,一朵朵牡丹像一颗颗金的、红的太阳,热烈得让人烦躁。自己不该轻脚贱手打这个电话的,找不自在。现在看来,莫非真的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了?

想当年,金于两家是隔壁。既是邻家,相互间就有了攀比的意思。那一年正月十五,两家从同一个养猪户家各逮回了一头猪娃子圈养。到了五黄六月——金之枫当时还不叫“金之枫”,还叫“峰峰”——峰峰上茅房,那时候各家的猪圈跟茅房是混为一体的,峰峰看着自家的猪,觉得长势还可以,就想看看于家的猪长得咋样,脖子一伸,头一扭,目光越过墙头了,于家茅房里的一切就尽收眼底了。谁料想,他那天连猪的影子都没看到,却只看见一头乌溜溜的长发,一件红艳艳的蝙蝠衫,和一副白花花的屁股。峰峰当时一愣,定睛再看时,却被于巧丽她爹逮了个正着。他老人家当时正在打扫鸡圈呢。他不依了,当时就找到金家门上,对峰峰他妈说,你家峰峰偷看了我家巧丽的青春,这事咋办?峰峰他妈赔着笑脸解释说,娃说他是想看看猪肥了没有。于巧丽她爹粗脖子一梗:看猪用得着把俩眼睁得跟鸡蛋一样大吗?于是,为了赔偿于巧丽的青春,就成就了一段姻缘。海林后来总结这一段姻缘,有几句经典的名言:墙低个子高,鸡蛋大的眼,最是那一瞥的情缘。

手机却忽然响了。屏幕上跳着海林的名字。到底是王海林,来电话时,他的名字在屏幕上也跳得很是浮浪。金之枫黏黏糊糊应了一声,海林在电话那边轻佻地问,殉情了没有?金之枫反问道,人家痛苦你高兴是不是?海林说,痛苦个屌!听你说这个词,我浑身冒冷汗。我们这种人,哪里有啥痛苦,只有难受。难受,知道吧?金之枫没好气地说,有屁就放。海林说,我在红红发屋,出来剪个头发吧,闷在屋里会闷出神经病的。金之枫“噢”了一声。海林说,“噢”个屌!来还是不来?金之枫迟疑了一下,说,好吧,等会就过来。

接下来,有了一瞬间的静寂,那种从人心底里喷薄而出的荒凉的静寂。金之枫想,自己跟眼前这个女人,有所谓的爱情吗?没有。可以很确定地说,没有。那怎么跟她结了婚生了子?一切都缘起于一场胡闹。是的,胡闹。关于这桩婚姻的来龙去脉,海林是有一个段子的:

起床,穿衣,洗了把脸。穿过影楼前厅时,看见于巧丽正拉着弓步,给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照相。相机遮掩的脸上,居然还能看到甜腻腻的笑模样。金之枫想,这个女人,透过取景框看到的,未必是人,而是花花绿绿的票子。只要看到票子了,什么忧愁,什么烦闷,什么不痛快,都会统统滚蛋的。就这么简单。其实,活得这么简单,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时,于巧丽黑着脸走进卧室了,先凛冽地剜他一眼,嚷道,咋给人家瘦老汉照的大头相吗?像个骷髅头!叫人咋样修补?看人家取相片时,跟你咋样拌嘴!金之枫缓缓转过眼珠来,盯着于巧丽。于巧丽又嚷嚷道,看啥看,这几天魂丢了是不是?金之枫瞥见床头柜上有一个玻璃茶杯,顺手捞起来,毫不犹豫冲于巧丽砸去。于巧丽惊恐地跳出门去。玻璃杯一头撞到门框上,迸溅出脆生生的破裂声来。待响声落地,于巧丽又扑进门来,跳着脚骂了一句:疯子!叫别的女人踹了一脚,拿自己老婆出气!骂完,又泥鳅一样,哧溜窜出门去。

出了门,外面阳光依旧灿烂,街上依旧熙来攘往,世界并没有因为谁陷入痛苦中而停滞不前。金之枫机械地往前走着。忽然停下脚步了:顺着这条街道过去,肯定要经过楼观道茶馆的,若是看见刘菊红了,只会徒然增加自己的烦恼而已,还是绕道走吧。这样想着,拐向另一条街道了。

第二天早上八九点钟的样子,睡梦中的金之枫忽然间浑身一激灵,就被惊醒了。是被什么惊醒的?不知道,反正是被惊醒了。醒了,就俩眼睁得圆呵呵的,望着天花板发呆。没想着要起床。感觉心里陷落了一块,又大又深的一块,像一口黑漆漆的无底洞,弄不好连自己的灵魂,都会坠落下去的。很像是跟于巧丽做爱时,心里的那种坠落的感觉。免不了就哀叹起命运来:也许,自己就这命嗑,年轻时候没正经谈过恋爱,临到中年了,好不容易轰轰烈烈谈了一回,好不容易找了个可心可意的女人,却遭遇了人家连眼睛都不眨的背叛!

很快就到了红红发屋。老板娘红红正给一个老头理发,见他进来,握着电推子的手,指了指后边。金之枫会意,径直向后边走去。在后门边的楼梯间里,海林正和两个浓妆艳抹的姑娘等在那里。金之枫一进去,看看狭小楼梯间里的摆设,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里边仅有一张床,一条长沙发。两个姑娘坐在床边,海林歪坐在沙发上。海林冲他诡秘地挤挤眼,说,两个花骨朵,任你挑选。金之枫感觉自己头皮铮铮地响了几下,不由自主去打量那两个姑娘。的确是两个花骨朵,充其量也就十七八的样子,长相还都无可挑剔的,就是风尘气太重了些。稍微胖一点的,抹着熊猫眼,逮着他的目光了,冲他调皮地眨巴眨巴眼睛,所谓的媚惑。明显虚假的长睫毛居然没有掉下来,但金之枫分明听到她脸上的脂粉掉下来的唰唰声了。另一个瘦一些,但胸前的那一对宝贝白花花的,露出的部分至少有三分之二。见他打量自己,还俯了俯上半身,那一对宝贝就几乎全露出来了。胖姑娘也不甘落后,嗲声嗲气说,大哥,玩玩嘛。金之枫看着胖姑娘那一对电光火石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疼了一下:这两个跟自己儿子年岁差不多的女孩,其实有很多的挣钱路可以走的。海林说话了,问,选哪个?见他不吭气,又问,要么双飞?金之枫冷冷地瞅海林一眼,转身就出门了。

难道真的要像对海林所宣称的,跟刘菊红一道殉情?连海林都说,这样做很卑劣。也的确很卑劣,很像是谋杀。但是,刘菊红做事也太可恶了吧!无缘无故的背叛,偏偏还找了一个混混来鸠占鹊巢!她怎么就会看中一个混混呢?摆明了是在糟践人嘛,不但糟践她自己,还糟践了我……

海林追出来,叫住他说,别不识好人心!我就是想让你明白,世间女人多的是,都是为男人预备的,何必为一棵歪脖树要死要活?

两年多了,已经习惯了心里装着一个人的,已经习惯了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向这个人倾诉的,已经习惯了在眼下这个家之外,还有一个虚拟的家的,可是现在,一切都碎了,碎得稀里哗啦的!今后的自己,将像孤魂野鬼一样,孤零零地在这尘世上飘荡。自己能接受得了这个现实吗?

金之枫恼怒道,你以为你好这口,别人就都跟你一样?我对这种动物交配,没兴趣!说完,抽身就走。

半夜的时候,金之枫好不容易迷糊过去,却被于巧丽用胳膊肘毫不客气地捅醒了。意识刚一苏醒过来,就听见于巧丽嘟囔道,半夜三更的,呜呜呜呜,像鬼一样哭号啥哩!金之枫惊问,我哭了?于巧丽动静很大地转过身去,用被子裹紧了自己,反问道,哭没哭,你自己不知道?继而又冷笑道,看看你这几天,神经兮兮的,失恋了?金之枫不敢吱声了,也转过身去,试图记起刚才做过的梦来,却只搜寻到了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反正不是什么好梦。肯定不是什么好梦。已经接连有两个晚上睡不安生了,自己能过得了这个坎吗?

海林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说,装啥清高?你也高尚不到哪儿去!想想看,你动念头要毁了人家刘菊红,这本身就很卑鄙!

落荒而逃

金之枫挣脱了海林,说,那是我的事情!说着,腾腾腾穿过理发屋往外走。老板娘冲着他的背影撇撇嘴,讥诮道,装啥正经哩装!海林看着老板娘,解嘲一般说道,嗨!吓跑了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