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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民间风流债2

正整理衣橱的凤琴,透过窗玻璃,忽然瞥见海宁侧身进了自家院门,似乎应验了某种预感,心里苦笑一声,说,该来的,一个都不会少。瞬间里,她脑子的转速很快,她想把撒了一床的衣物胡乱塞进衣橱,又一想,觉得这阵势可能效果更好一些。她麻利地挪步到镜子前,往脸上抹了滋润霜,又涂了口红,想再用眉笔修修眉毛,院子里已经响起了海宁的召唤声。她应了一句,抿了几下嘴唇,迎了出去。哪怕迎来的是巴掌,也得迎上去,并且还要大模大样地迎上去。不能失了礼数,更不能显出怯懦来。

海宁也来凑热闹。

凤琴能感到客人的步履中透着几丝慌乱,凤琴能感到对方脸上漂浮的笑意有些虚假。她客气地打招呼:你可是稀客呀,八抬大轿都抬不来的,呵呵。海宁也不含糊,笑盈盈伸过来一只温热的手掌,拉住了凤琴的手,说,家里边不安生,过来跟妹妹说说闲话。凤琴感觉自己被人家的热乎劲儿包裹住了,一时间,自己心里都觉着眼下的格局有些荒诞,一边是结发妻子,一边是野婆娘——如果自己算得上是野婆娘的话——两厢里见了面,竟然都亲如姐妹了?

到饭时了,有社就按时按点从双龙家回来。进门时,还哼着秦腔《下河东》:河东城困住了宋王太祖……还别说,神韵上,还真有几分跟被困住的宋王太祖相像,手提着根虚拟的盘龙棍,满脸是很亢奋的红光,左冲右突着做困兽状。目光逮着凤琴了,就哈一声怪叫,狗日的双龙,背着牛头不认脏!这一点,你应该遵照毛主席的意志,向成双龙同志学习!凤琴上下打量他一番,又去忙灶上的活计了。有社追赶过来,用孩子一样乖巧的口吻说,我想向你汇报战果。凤琴没好气地说,你像在演戏。没有人家县剧团的丑角演得好。有社说,不,是戏在演我。凤琴不吭气了。有社说,我只问他,你咋知道我老婆屁股上有“蝴蝶飞啊”?狗日的只是嬉皮笑脸,软话说了一笸篮,就是不往正题上牵。说到这里,我想批评你了,找野汉,也得找个敢担当的。找了这么个腰里没筋没骨的狗,你不嫌臊,我还嫌丢人呢!凤琴说,你……觉着有意思吗?有社说,有意思!咋,你们有意思毕了,就不许别人也有意思一回?凤琴只好闭嘴。息事宁人是上策。有社在她背后继续唱:把一个真天子昼夜巡营……

尽管岭梅镇人家的室内格局已经与城里接轨了,大都辟有专门的客厅,还煞有介事地摆了沙发、茶几、果盘什么的,但大家还是习惯于来了客人,在卧室接待。海宁一路跟着凤琴进卧室,一路东盯西瞅的,还不住嘴地赞叹,看来妹子是个勤快人,把个屋里屋外料理得清清爽爽的。凤琴心里嘀咕,这女人平日里头仰得跟鹅一样,胸挺得那两疙瘩肉都快要飞出去的光景,见人爱理不理的,一副跟凡人不打交道的神气,今儿一进门却这般殷勤——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果不是要耍啥花招,就是有事要求乞于我……这样想着,嘴上应道,咱就这个破家,只要你不嫌弃。随便坐,随便坐。我刚刚在整理衣橱呢,看床上乱得,跟三国一样。

有社这盏灯原本就不省油。用街上孙二叔的话说,属于“踢腿骡子”,有事没事都想尥蹶子呢,还别说现在他握了一手别人的小辫子。孙二叔当年还是官身子的时候,就曾领教过有社的蹄蹄爪爪。忽然间,他夜里就坐到哪个村干部家里了,说是要征求村干部的意见。征求什么意见?他会一条一条列举出这个村干部的所谓劣迹,说是要把这些反映到镇上去,或者县上有关部门去,眼下就是要跟村干部核实一下,看看哪些劣迹是凭空捏造的,有哪些劣迹跟实际有出入,又有哪些劣迹还没有列举出来。用的是慢条斯理的语气,脸不变色心不跳,那一个镇定自若,简直——敢说不止是北街,就是整个岭梅镇都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好在这娃儿,我还能辖制住,从没针对过我”。这是孙二叔脱了官身子的壳后,每每说起有社过五关斩六将的事迹时,要交代给众人的话语。

宾主坐定了,海宁说,本来想请妹子到翠云开的养生馆去坐坐,又担心人多眼杂;想到红红发屋去吧,也怕是人多眼杂的。想来想去,还是你家里方便一些。就是……冒昧了。凤琴淡淡一笑,不要紧的,像你这样的稀客,只怕请都请不来呢。海宁说,有社这时间正在我家里闹活呢。其实也好,双龙那贱胚子,久行夜路必遇鬼,活该遇上个有社去修理修理的。凤琴喉咙里突兀地跳出一句“是我让有社去闹活的”,又觉着说出去不妥,嘴上就胡乱支吾了一声。心里却又在猜测:莫不是她来求我,让我劝有社不要再闹了?毕竟,这样闹下去,她这个当老婆的,也不光彩。

每回临走时,有社都要闪出一脸古怪的笑意,跟凤琴打招呼,我去找双龙呀,谈谈心,哥俩好好谈谈心。凤琴想质问一句,你想干啥?却每回都忍住了。理亏的是自己,想阻止一些看起来怪诞的行径,明显感觉自己理不直气不壮的,只好由他去了。由他去了,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打鼓,生怕闹出什么祸端来,也生怕闹得满城风雨——其实,细想想,眼下,恐怕早已是满城风雨了。好话腿脚短,坏话却有翅膀,最喜欢在嘴巴和耳朵间扑棱棱飞过来,扑棱棱飞过去,搅起一天的烟尘和唾沫星子。眼下,要是自家男人再不理智,明火执仗要跟双龙去闹活,坏话的翅膀只怕会是搧得更欢实了……罢了,这是自己活该有的惩罚。但凡不呆不傻的男人,头顶平白无故多了顶绿帽子,都会闹腾个不熄火的,还别说是有社了。

海宁端起茶杯来,眼睛盯着斜对面床头上的婚纱照,有社和凤琴在照片里甜蜜地依偎着,仰望着同一个方向,仿佛在展望着同一个辉煌的未来。海宁嘴角翘起来,感叹道,男人和女人啊……说着话,又把目光对准了凤琴,说,有社到我家里一闹,就有几个姐妹支招,说是让我找你算账。我问她们:为什么要找凤琴妹子算账?她们说,你的凤琴妹子跟双龙不干净。我笑了,回答她们说,为了一个臭男人,跟一个姐妹去……争风吃醋?哈哈,我才不干这样的傻事呢。不值!真不值!像双龙这种货色,屁股后面的女人用火车皮拉呢,可能连他自己也算不清楚,我算账能算得过来吗?其实,说起来,这些女人也跟我一样,都是受害者。双龙啥时候,给谁,付出过真心?跟他过了这么多年了,我经常在思量一个问题:我在成双龙眼里究竟是个啥角色?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发泄性欲的工具而已,一个免费的家庭保姆而已。他连自己老婆都这样看待,又能对哪个女人付出真心?凤琴听着,虽然能感觉话里话外都有刺儿,但刺儿仿佛都刺在了木头上。很莫名地,她眼下只对海宁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既像是疲惫,又像是冷漠,还像是厌倦,更像是玩世不恭的气息有感觉,甚至可以说是着迷。跟这样一个女人对话,连自己也放佛在哪一出电视剧里。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有社开始一天两晌去双龙家“上班”。两家都没有在岭梅镇街道上开什么门店,地里的苗木或者猕猴桃还没有到出售的时间,都有大段的空闲时间,正适宜进行一场攻防游戏。

海宁继续说,妹子,我说这些话,你不要多心,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凤琴暧昧地笑笑。海宁又喝了一口茶,惨然一笑说,不纯是对你这样,凡是跟成双龙有染的女人,他哪一个没有败坏过?轻的,是在酒桌上跟其他男人说说跟这些女人上床的枝枝节节,把女人当自己的战利品炫耀;更可恨的,还有重的呢,还用难听的话作践这些女人呢!说的那些话,我都羞于出口。也不止成双龙一个是这德性,好多男人都他妈这德行!成双龙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一个个都这贱种!女人跟男人打交道,最终受伤的,永远是女人!女人最好还是离男人远点……仿佛心里有些东西忽然苏醒了,凤琴抬起头来,直直地正视着海宁,用尽量柔和的语气打断她说,是不是你男人糟践我了,你还嫌不够,也来给我心里塞猪毛?海宁笑了,我就害怕妹子你多心,果不其然。妹子,咱们都是女人,都是受害者……凤琴站起身来,面无表情说,这几天我心里乱得很——亏欠你的,我承担,要打要骂随你,可就是不想听你说这些。海宁也站起身来,看着凤琴的眼睛,陪着笑脸说,看来话不投机。那好,我先告辞。凤琴说,你今天来到底啥目的?海宁说,能有啥目的?受害者跟受害者沟通一下,不可以吗?凤琴说,没这个必要。有社正跟你家成双龙沟通呢。海宁看着凤琴赌气的脸,说,看来我今天来错了?凤琴说,你没有来错,是话说错了。我还是那句话,因为我亏欠你,你拾掇我,我无话可说;但你要耍其它花花肠子,我没有时间奉陪。海宁说,我只能说,你误会我了。凤琴说,但愿只是误会。海宁挪动了脚步,说,好吧,改日咱们姐妹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