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差点儿吐出来。但后来饥饿占了上风,在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可以吃的情况下,生的杉树鸡也就根本算不上难吃了。林克继续吃着,把杉树鸡啃得只剩下骨头。他腹中那股因饥饿而生的难受感多少缓和了些,但还是饿。
林克咬了一口,肉又硬,筋又多,简直太难嚼了。于是他想,自石器时代以来,人类的变化真是太大了。毫无疑问,古时的猎人在武器失去效用的时候,一定是用他们的牙齿作战的,而且能运用自如。他们的嘴巴大概像狼嘴一样强劲。但是后来,人们吃上了熟的食物,过上了文明的生活,牙齿也缺少了必要的撕咬锻炼,所以也就不那么锋利了。咬不动杉树鸡就是因为他们的口腔和牙齿没有力量。林克从杉树鸡的腿上撕下一小块肉,嚼了起来。
“吃得怎么样?”他问安特莱。
“说得对。”
“还行,老兄。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事实上,我还吃得津津有味呢。”
“给你。就把它想象成烤的吧。”
“那你还能再吃点儿吗?”
林克跪在木筏上,把这个被掏了内脏的杉树鸡摊在一块木头上,然后用他的折叠小刀把杉树鸡均匀地分成两份。他用手掂量了一下这两份鸡肉,然后将其中一份递给了安特莱。
“真是一句废话,这儿还有别的吃的吗?”
“所有的奥秘全在于此了,是吗?好吧,我打算吃点儿东西了。把你那生的杉树鸡分我一点儿吧!”
“这也是我想问的。”
“你现在就在一个很适合找出答案的地方。”林克冷静地说,“你只需要活下来——并记住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克随意捡起一根杉树鸡的腿骨,一边放在手上折来折去,一边想着眼前的境况。人一旦进入这深山老林,大部分的食物来源都得依靠这片荒野,所以不管什么东西都要吃得下去才行。不过,一旦有猎物出现,而且走到这里的人又懂得捕猎技巧的话,那么他迟早会捕到些什么的。在此之前,林克总是拥有先进的现代武器,可如今,这些武器全都没了,他就只能依靠双手和大脑了。然而,他却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原来是有些智谋和手段的。
“是因为人类有更高的智商?还是因为人类更能适应新的环境?又或是因为人类运气好,有上帝的眷顾?肯定是有答案的。总有一天我会找出这个答案。”
林克也说不出这种变化是好还是不好。他与这片荒野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了解荒野了。他对事物的洞察力和对危险的警戒力都有了进一步的提高。要是在以前,他肯定不会想到把杉树鸡的头和内脏留着,可是他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不要把这些东西扔掉。现在,他把玩着那只杉树鸡的骨头,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主意。
“我一点儿想法也没有。”
林克站起身,在木筏上搓着手,跺着脚,好让自己暖和一些。然后,他坐下来,从口袋中拿出折叠小刀,拔出那个小些的、刀刃有些破损的刀片来。林克小心翼翼地在杉树鸡腿骨两端的关节处削来削去,生怕再把刀刃弄坏,那样的话麻烦可就大了。他削去腿骨两端的关节,留下一截笔直的骨头。但他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因为他想在两端削出尖来。
“你肯定是有些想法的。两万年以前,也可能没有那么久远,那时的人们所面临的情况与你我今日所面临的一样。他们需要对抗的野兽也许更凶险。剑齿虎一定把许多村庄或者类似村庄的地方搅得一团糟。可是如今,剑齿虎灭绝了,而人类依旧繁衍着。这是为什么呢,林克?”
伴随着远处轰隆隆的雷声,一道闪电划过长空,天空顿时变得支离破碎。安特莱此时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可是这里又极其寒冷,根本没法睡觉,他只能在木筏的中央痛苦地缩成一团。林克没有抬头,仍旧小心翼翼地削着骨头,想在两头已经削尖的骨头中间弄出一道浅槽来,但又不敢使太大力气。最后,他削出一个两头尖尖,中间有一圈浅槽,外形犹如锥子一般的东西。
“我不知道。”
“你在干什么呢?”安特莱问道。
“关键就在这儿,我们就是要尽力阻止这种事情发生。人类不光能生存下来,还能统治世界,你觉得原因何在,林克?”
“我现在成了一名发明家了。”林克得意地说,“把你口袋里的那卷钓鱼线给我。”
“只要咱俩能够阻止它们,它们就不会得逞。”
安特莱站了起来。他的腿脚被冻得有些麻木了,牙齿也在不停地打架。他将冰冷的手伸进衣服口袋里,然后朝林克走去,把钓鱼线交给他。安特莱弯下腰,靠近了去看林克手中的骨头。这块骨头显然已经勾起了这个小个子男人的好奇心。
“我是认真的。跟卡里布山里任何一种体型高大的动物比起来,咱们在身体上是弱者。随便一匹狼或者一头熊就能要了咱们的命,可它们就是弄不死咱们。”
“真是心灵手巧啊!”他嘴里念叨着,“可这是什么呢?”
“现在我倒开始希望是这样了。”
“林克·史蒂文斯的专利产品,一定能给卡里布山的渔业带来一场革命。”
这时,从河岸上传来一阵疯狂又刺耳的尖叫声。林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安特莱也看着那里。他们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安特莱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人这种动物简直就是坚不可摧啊?”
林克将钓鱼线的一头系到骨头上的那道浅槽里,然后用手试了试,看线系得够不够紧,免得从骨头的那一头滑下来。他又从线的另一头割下一英尺来,将杉树鸡内脏的一部分绑在骨头上。最后,他将这根骨头抛进河中,让它随着水流向下游漂去。
“的确如此。”
安特莱跪在林克的旁边,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忘记了寒冷和痛苦。这件事新鲜而又令人振奋,他们全部的思绪都在这上面。突然,钓鱼线被狠狠地拽了一下,林克赶忙收线,却发现骨头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拿着线,把骨头悬挂在空中,心中又涌起打猎时那种紧张刺激的感觉。安特莱站在一旁,也是同样的紧张。他们钓鱼可不是为了好玩,也不是为了换换口味,他们钓鱼是因为如果还弄不到吃的,就会被活活饿死。
“变成野兽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你难道没想过咱们现在就是在野兽呆的地方吗?”
“要不你只放一半的线。”安特莱建议说,“下次有东西上钩的时候不要急着拽。让鱼把骨头和鱼饵一起吞下去,然后再收线。”
林克走到木筏的另一边,把那只没了内脏的杉树鸡举到安特莱的鼻子下面。这小个子男人如饥似渴地闻了闻,然后又往后退了一步,用责备的语气说道:“你这是要让我变成野兽啊。”
“我之前就是这么想的,不过,或许我应该再放些线,让鱼先游一会儿。”
“你仔细闻闻。”
林克又耐心地将另一块杉树鸡的内脏重新系到骨头上,并让骨头顺水而下,不过,这一次他只放出了一半的线。过了不久,线微微抖了一下,林克便将手中剩下的六英尺线慢慢放进河里。线不停地抖,林克也不停地放,等到线差不多已经放到头的时候,他就使劲地往回拽。
“一定能。”安特莱语气坚定地答道,好像他真这么想一样。
线那头的鲑鱼向前猛冲,想要挣脱掉,所以这根线绷得紧紧的。林克也不知道这条鲑鱼被骨头卡得有多死,因此只能小心地把它拽过来。林克的技巧娴熟极了。十分钟后,他终于将一条大鲑鱼拽到了木筏边,那家伙足有三磅重。安特莱把手指插进鲑鱼腮中,将它扔到了木筏上。此时,林克的心中满是欢喜。他们的食物增加了,总算不用再挨饿了。
“我们还能想出办法来吗?”
“让我也试试。”安特莱对这种钓鱼方式产生了好奇。
“你有多饿?”安特莱问道,“还没饿到那种程度吧?先把它放那儿吧。起码也得等我们想出生火的办法,把它烤烤才能吃。”
“行啊。”
林克愣愣地看着脚下被月光笼罩着的河面,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动动脑子,弄点儿什么来填一填那饥肠辘辘的肚子。从落水后到现在,他和安特莱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安特莱之前在火上烤的鲑鱼,虽然没加任何佐料,但此时对他来说已是美味佳肴了。林克捡起那只杉树鸡闻了闻。他心里想,这杉树鸡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掏空内脏的小鸡,味道够让人恶心的了。
林克把鲑鱼处理干净,他没想到自己这个法子居然这么奏效。那条鲑鱼把骨头连同鱼饵一起吞了下去,而且卡得比传统的渔钩还要死,它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骨头吐出来的。
安特莱打了个寒战,说道:“不必了。咱们是文明人,怎么能干那种事呢?”
安特莱系上鱼饵,抛出骨头,可再收上来时,鱼饵就不见了。他又试了一次,还是这样。第三次时,他终于钓上来一条小点儿的鲑鱼。林克把它们都切成了片。
“我不知道。要不我去把毛找回来?”
“来点儿卡里布山鲑鱼片如何?”
“这算是个优势吗?”
“太好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咱们这儿就有个生的东西让你吃啊!”林克指了指杉树鸡,“不过,我把它的毛给拔了。”
林克一边吃一边想,他以前怎么就那么讨厌生的食物呢?他们将两条鲑鱼一扫而光,等吃下最后一片鱼肉时,他们的饥饿感终于消失了。
“那个到处找食的家伙有本事就飞到这里来。我能把它连皮带毛地生吃了。”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安特莱问道。
这时,一只猫头鹰在空中拍打着翅膀,沿着河流往上游飞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森林深处,随后还传来一阵沉闷的尖叫声。那一定是它俯冲下去抓住猎物时发出的声音。安特莱此时也听得出了神。
“差不多午夜了吧。”林克看了看月亮。
林克心里躁动极了。当他被限制在一个很小的地方,又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时间就显得格外漫长。在感觉上,夜晚好像已经过去了一半,但说不定他们在木筏上的时间还没到一个小时呢。林克朝那些山峰望去,在天空的映衬下,它们的轮廓十分模糊,就像云彩一样。在山里的某个地方,加里奇正蜷缩在孤独的篝火边,一心希望自己走的路能到达林克所说的那个隘口。
“我敢保证今天已经是星期二了。”那个小个子男人说道,“你以前有过这么冷的经历吗?”
林克冻得全身发抖,他不停地搓着双手,好让手能暖和些。虽然他们没有被冻僵,但也真是够冷的了,不管是谁都不可能睡得着。不过,天上还有个月亮,这也算是一种慰藉了吧。月亮的轨迹告诉他们,时间正在慢慢地消逝。
“在我的记忆中没有过。”
随着夜幕的降临,山里的寒气也悄然而至了。他们两个人身上仅有的衬衫和裤子根本无法抵御这刺骨的寒冷。可又偏偏下起了霜。好在没有刮大风,只是时不时地有一阵轻柔的微风拂过树梢。就在这时,一阵诡异而嘈杂的嘶吼声从森林中传来,那是狭路相逢的两头野兽在争夺过路的权利。林克听得出了神,心想这一定是一匹游荡的恶狼遇到了一只在地上行走的山猫。后来,那厮杀的声音渐渐停止了。
林克想起以前很多次艰难跋涉的经历,每次气温都是零下四五十度的样子。但那时他是穿着很多衣服的,而且还能运动。他知道这个夜晚会让他永生难忘,而且恐怕是他一生中度过的最寒冷的夜晚了。
“对不起,林克。之前我还提醒你要有远见,可没过多久,我自己就先没远见了。我保证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会把这里当成家一样好好享受的。”
安特莱摆弄了一会儿钓鱼线,用那两条鲑鱼的鱼头和内脏作诱饵,又钓上来四条。林克则在木筏上走来走去,听着河中流水的声音,还有那些徘徊在岸上的各种野兽所发出的叫喊声。林克从这些声音中判断出,有很多野兽都在这里停下来看一看、闻一闻,但就是没有哪头野兽试图到木筏上来。
“那你就接着怀念吧。”林克冷冷地说道,“在这里,你至少还能动一动。”
这时,又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不一会儿远处就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显然,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可林克却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和安特莱现在的情况已经这样了,又能糟到哪里去呢?倾盆大雨说不定还能让他们从眼下的困境中解脱出来呢。
“我还蛮怀念那种感觉的,那简直就是乐趣啊!”
这个夜晚仿佛没有尽头,每一分钟都过得犹如一个小时般漫长,而一个小时则漫长得像一个星期。天空似乎有了些亮光,林克赶忙抬头去看,但是又失望地低下了头。这黑夜真是没有尽头啊!
“你能想到的地方我也能想到。不过,在我所能想出来的地方中,有一个比这里还要糟——那就是树上。想试试在树上蹲八个甚至十个小时,动也不能动的滋味吗?”
无论如何,夜晚总是要过去的。黎明在他们的盼望下悄悄地来了,阴沉沉的天空终于有了苍白的亮光。林克一直盯着天空看,他们在木筏上度过的这个不眠之夜终于结束了。这已是无需怀疑的事实了。渐渐地,他看清了这片森林的轮廓。
“你这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啊,老兄。我现在就能想出一千个更适合过夜的地方来。”
“安特莱!”他大喊一声。
林克笑着坐了下来。他注意到星星在天空中闪烁着暗淡的光亮,月亮也升起来了。月光照在河上,把河水变成了一条飘逸的金丝带。安特莱站起身,在木筏上不停地踱来踱去。
只见这小个子男人弓着腿,把头放在膝盖上打起了瞌睡。“啊?什么事?”
“我才不怕小灰熊呢!当然,想必你更喜欢大的吧?也许这就是你如此冷静的原因。你流汗也只是因为这里太热了,我猜得对吧?”
“天亮了!”
“一头小灰熊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林克带着嘲笑的口气说道。
于是他们齐心协力,一下一下地将那块石头从河底拉上来,放到木筏上。林克把木筏撑到岸边,然后弯腰拿起长矛。他本想挥舞几下的,却发现自己已经僵硬得动不起来了。显然,他是被冻麻了。不过,他还是转身去拉了安特莱一把。这个小个子男人艰难地站了起来,并在林克身边不停地颤抖,林克则将木筏牢牢地拴在了岸上。
“那家伙还算友好,是吧?有那么一会儿,我还真以为它今晚不走了,跟咱们就这么耗上了呢!”
“你听!”安特莱说道,“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木筏漂浮在水面上,潺潺的流水轻轻地摇晃着它。天色渐晚,一头灰熊出现在了岸边,它用四只熊掌支撑着笨重的身子站在那儿,而且离系木筏的绳子只有几码远。它把头转向林克和安特莱,伸着舌头看着木筏上的两个人。看了一会儿后,这头灰熊毫不犹豫地走到河边喝起水来。可没过多久就又死死地盯着木筏看,连两只前掌还埋在水中都忘了。林克见状本能地用双手握紧了长矛,汗珠从额头上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但是不久后,灰熊就从容淡定地回到森林里去了,并在回去的路上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消失不见。此时,安特莱被吓得直发抖。
话音刚落,奇里便从树林中跳了出来。
木筏上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