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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一节

他举手行了一个军礼。士兵们刷的一声立正,表示回答。

他扫视全场,从近及远,又从远及近,说道:“稍息!”略停顿后讲道:“抗日战争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是我们胜利的阶段,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重要阶段。日寇占领我滇西领土已经两年了,蹂躏我家园、虐杀我国人。他要把腾冲、龙陵一带变成他们的一个省,我们允许吗?他掐断了滇缅公路,也就是掐断了我们和国际上的联系,断绝了物资供应,要我们枯竭而死!我们允许吗?五月渡江以来,我们经历各种艰险,才能站在这片土地上。我感谢大家!全国人民感谢大家!”

“稍息!”他又说,“下面的战斗更为艰巨。大家看,腾冲是石头城。它是石头城,我们是铁的队伍,一定会收复它,把它还给中国老百姓。”

默哀毕,总司令讲话。总司令在东征、北伐中都是骁将,相貌却不起眼,身材矮胖,头很大,站在麦克风前用力抬着头。一个副官走过去,把麦克风降低,总司令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怪他多事。

另一个军长也讲了话。师长们又推举高师长讲几句。

翟军长大声说:“阵亡的弟兄们,你们听了,我们正在战斗!为你们报仇!”又低头肃立。

高师长说:“我告诉大家一件事。我们现在是军人的誓师大会,可是在场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老人,还有两个被敌人砍伤的村民,他们是腾冲人,他们正注视着我们去夺回腾冲。为了祖国、为了民族、为了同胞、为了子孙,我们一定把腾冲夺回来!打通滇缅路,给我们遍体鳞伤的祖国输血,让他活泼起来,强大起来!”

军长宣布,为阵亡将士默哀。大家一齐摘下军帽,低头肃立,号手吹了两遍哀悼乐句。

鼓声响了。高师长骑上白马,抽出刺刀,向天一举,喊道:“流尽最后一滴血,收复腾冲城!”

“立——正!”一声口令,全场呼啦一声站起,再没有多余的声音。马上人各自下马,走向主席台。大会由统帅高师的翟军长主持。

千百个声音一起响起来:“流尽最后一滴血,收复腾冲城!”

玮看看表:“说是九点钟。”表已经指到九点半,太阳已经很高,许多士兵站处没有树荫,阳光越来越灼热,好容易得到原地坐下的命令。又过了一阵,马蹄声响,越来越近,只见数骑马从村边路上跑来。

高师长策马向场地一端举刀喊道:“收复失地!”

布林顿从台上走下来,问玮:“到底是几点钟开始?”

又是一阵雄壮的喊声:“收复失地!”

场地一头已经搭起了主席台。一列列士兵从场地排向村外的山坡上,这都是驻扎在近处的队伍。他们在高低不平的地上站着,尽量保持整齐的队形。赵参谋请布林顿坐在主席台上。玮和谢夫等人站在一棵树下,站了半天,师长军长总司令等还没有到。

高师长又策马驰向场地另一头,举刀喊道:“还我河山!”

玮解释道:“今天开誓师大会,要打腾冲城了。”老人安慰地闭上眼睛。

“还我河山!”响亮的、雄壮的声音回答。

这天天气晴朗,清早便有人在场地走动。玮从老人门前经过,老人喉咙里发出声音,像是在打招呼。玮走到床前,老人费力地举起右手,指指窗外。

高师长在场地上两次来回驰马,又在场中举刀大喊:“流尽最后一滴血,收复腾冲城!”

因为龙陵战斗不利,总司令已经换人。新到任的总司令来前线视察,为了表示欢迎和军威,高师长所在的这一军举行一次小规模检阅,并誓师攻打腾冲城。

士兵们都振臂高呼,山鸣谷应。声音刚落,那匹白马像是知道要上战场,仰首奋蹄,三次长嘶。高师长跳下马来,亲吻马面,全体士兵都非常激动。

经过多次扫荡,我军已形成包围圈。但是,腾冲城墙高大,工事复杂。日兵龟缩在城内,极难攻下。

翟军长再次振臂高呼:“收复失地!还我河山!”士兵们又三次呼应。

“等着吧,”赵参谋对老人说,“等着看我们打下腾冲城。”

玮把那些讲话翻译给谢夫他们听,几个美国人要玮教给他们“收复失地!还我河山!”的发音,跟着低声念诵。

老人喉咙里又发出断续的声音,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桌上的炼乳罐已经空了。

玮很激动,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了公公,想起他的“剑吼西风”的图章。剑拔出来了,要得到的只有胜利。

晚上,赵参谋来送一个文件,看见里屋的老人,因说:“他大概是这里极少数幸存的人了。那边发现有两个人被绑着,已经奄奄一息。勉强说出是鬼子逼要粮食,又打又扎。已经救下来了。”

誓师会后,队伍散去。村中一座旧棚,可能是村民们系马、堆柴用的,现在空无一物,这时已摆好桌椅准备宴会。

他们在外间打开了睡袋。这是两个月来,玮等第一次住在室内。

玮等走进去时,棚内已有很多人,营长以上的军官都来了。几个师的美军联络组聚在一起,低声谈话。

“这里可以练兵。”谢夫说。

布林顿对谢夫说:“怎么不见舒尔?”

玮介绍道:“他是美国盟军,我们的朋友,也来打日本鬼子。”谢夫指给玮看,这房间西墙有一个很大的窗,用稀疏的木条拦着,可以看见外面一大片平地,也许是打场用的。

忽然响起掌声,总司令和军长、师长们走进来,在主要一桌入座。近处的几张饭桌有椅子,再往下就没有椅子了,大家围桌而站。

这时谢夫对老人说:“你好。”老人又有些惊恐。

赵参谋和副官们前后忙着,引几个联络组长坐了,走过玮身边,低声说:“连椅子都是从保山运来的。”

老人看看炼乳,又看看玮,并不伸手去接,玮便把炼乳放在桌上。老人露出感激的神色。

玮道:“反正我们不坐。”

玮安慰道:“我们在这里,日本人不敢来。”老人又闭一下眼睛,意思是同意。玮从背包里拿出一罐炼乳,打开了,递给老人说:“有水么?你喝一点,会有力气。”

赵参谋道:“舒尔呢?有他的位子。”

老人闭上眼睛,像是要休息一下,又睁眼,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却不知他说些什么。看样子他行动不便,不然一定也走了。

这时,只见舒尔和炮兵团长、翻译官老贾一起进来,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士兵,不是别人,正是苦留,几个人穿过人丛走过来。

“我们是中国军队。”玮说,“来打日本鬼子的。”

玮和苦留对望着,“我们又见面了。”玮说,“你长大多了。”

赵参谋派他们住在村东头一家,院墙已经倒塌一半。玮和谢夫走进指给他们的西厢房,看见一个老人躺在床上,身上搭着一床破被,老人脸庞干瘦,眼睛的表情却很丰富,惊恐地望着他。

“我到炮兵团了,还不是正式炮兵。”苦留说。

师部这次转移后的驻扎地点,更近腾冲城,村名侍郎坝。可以看见远处石头城墙,像一座巨大的堡垒。这个村子比较大,遭受蹂躏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被敌人砍杀的尸首曝露街头,屋内还有垂死的人。“日本鬼子是人吗!”兵士们愤愤地说。

舒尔介绍道:“苦留学习很快,可以成为一个好炮手。”

“立刻转移!”他说。

原来在一次战斗中,苦留临时帮助装炮弹,这是他在初渡怒江后做过的。舒尔和连长发现他心灵手巧,把他调进了炮兵营,后来又调入了炮兵团。

“人,人,我又看见活着的人了!”玮想着,马已到了帐篷门前。玮跳下马来,不禁大叫一声,和谢夫拥抱。

一道道菜端上桌来,有好几种罐头食品。有几道热菜,是从保山运来的。还有一盘生猪肉,许多人不敢问津。

“没有人不是更好吗?也没有敌人。”他自嘲地想,不时向四面望。终于看见联络组的帐篷了,立刻觉得温暖而亲切,夹紧马腹向前奔跑。谢夫、吉姆等听见马蹄声,从帐篷里钻出来。

总司令举杯敬酒,大声说:“任何事成功都要靠骨干,军队能打仗,要靠军官,兵是带出来的。打腾冲要靠诸位!”他举一举杯,将酒一口喝干。大家热烈鼓掌,端起酒杯,有人杯中无酒,有人连杯子也没有,但都情绪高涨。“靠我们。”低语声像波浪一样回荡。

玮敬礼,接过马缰,迅速地向前夜的驻地跑去。他跑过05高地山脚,眼前的景象使他勒住了马缰。从山坡直到路的另一边,躺着许多尸体。他们有的缺臂少腿,身下一片棕黑的泥土,似乎血尚未干;有的侧身,有的平躺,像是在沉睡。玮遮住眼睛,喘了一大口气,下了马,小心地牵着马走过这一段路,他和马都没有踩着死者。以后的路没有人烟,他有点紧张。

总司令环视大家,说:“杯子不够,用茶杯嘛!瓶子也行。”大家笑了。总司令坐下,看着那盘猪肉,打趣地说:“孔夫子不吃生猪肉,我们进步了。”

“骑我的马去吧。”师长温和地拍拍玮的肩。

高明全说:“陆游有两句诗,‘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度今宵垂泪痕。’这村子的民众大都逃走了,只剩下走不动的病弱老人和被鬼子砍伤的村民。他们在盼着、等着我们来收复失地,真是忍死盼恢复啊。”

经过细心准备,炮击,步兵迂回前进。两日战斗后,05高地终于打下了,部队又向前推进。玮和布林顿随高师长到高地附近处视察,他们正在几棵树下眺望四周,某团长派人来报,师部可以在前面一个村庄驻扎,师长决定立刻转移。布林顿要玮去通知还在山洼的联络组人员。

翟军长说:“宋朝人没有做到的事,我们要做到。我练字,经常就写‘还我河山’。”

一滴眼泪在高明全眼里打转,没有落下来。

另一位军长笑道:“我们这里儒将不少。”

高明全和王师长是黄埔四期的同学,平日私交很好。抗战以来戎马倥偬,经历了多少危难艰辛,喋血奋战,怎么落得一个自尽!战争太复杂了,很难弄清谁究竟负多少责任。龙陵得而复失是事实,惩治一员将领以儆全军,可能是必要的。

一时,有人拿了笔墨、纸砚摆在另一张桌上,请大家即席赋诗。

这次战斗没有能收复05高地。虽然胜败兵家常事,高师长仍要求各级指挥官检查原因,并且自己做了检查。他命赵参谋,用师部的发报机向军长汇报。回电对他慰勉有加,使他稍稍宽慰,但另一个消息使他大为震惊。另一师王师长已率军攻入龙陵城内,因敌人增援,不得不又退至城外,筑壕防守。最高方面甚为震怒,认为王师长贻误战机,根据军法令其自尽。

总司令摆手:“这个我来不得。翟军长、高师长都是行家,要大显奇才方好。”

营长愣了一下,摇了摇手,向墙边走来,对玮说:“路不好走,行车不便,而且开车目标太大。”四个士兵抬起两个担架向黑夜走去了。

翟军长站起身向全场说:“总司令有话,要大家大显奇才,大家都不要过谦。谁有了,就上来写。”

玮隔着墙大声问:“我开吉普车送去好吗?”

大家纷纷议论,就有几位团长营长走到放笔墨的桌旁,一个接一个写下诗句。

经过不很激烈的战斗,我方全歼来犯的敌兵,预备营也有牺牲。玮和谢夫隔着矮墙,看见有担架抬进院中,随军医士做了临时处理,几个人在商量要连夜送往野战医院。

总司令走过来看,连声称赞:“我们的将士能文能武啊!”

高师长不动,停了两秒钟,平静地说:“听枪声还有一段距离,预备营上,固守工事。”

自己也拿起笔来,写了岳飞《满江红》的下半阕:“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一气呵成,笔气豪迈奔放。写完又看了一遍,感觉心头沉重,这个战役又要牺牲多少生命,流干多少鲜血!无论如何,可不能蹈同侪的覆辙。他这样想着,没有注意大家的鼓掌。

忽然间一阵枪响,值勤副官跑步来报告:“敌人偷袭!”赵参谋等几个人都站了起来。

高师长看见玮在旁边,便向翟军长介绍:“这是澹台勉先生的公子。”

高师长连夜召开会议。布林顿和舒尔也提了些意见,都认为步兵和炮兵没有配合好。

翟军长并不知澹台勉是谁,倒是总司令听见了,注意地看着玮说:“这才是好子弟。澹台先生在美国,听说快回来了?”

不多时,号声响了,断断续续,不很熟练。士兵们踏着伙伴的尸体,又向前冲,两边小路也有人冲上来。敌人又开炮了,因为伤亡太大,我军停止了攻击。这次进攻,没有能够收复这一高地。

玮答道:“是,前天收到家信,他们月底可以回到重庆。”

“散开!散开!”师长跺着脚大叫。敌人开炮了,冲锋的士兵纷纷倒下。突然,我军从高地两边开炮,炮弹一个个炸开,很快压住了敌人的炮火。现在正是吹冲锋号的时间,师长瞪圆了眼。可是没有号声了,号手已经牺牲。

总司令点头,又和布林顿等谈了几句,各桌上的东西已经吃光。总司令再要举杯,酒也没有了。大家举着空杯一阵大笑。

冲锋号雄壮而悲凉。他们各自举着望远镜,镜头里的士兵们,争先恐后向山上冲锋,他们几乎是挤在一起。

苦留回到营地,班长笑问:“你吃了什么好东西?”

次日,玮和布林顿一早到师部,师长已经往高地去了。他们开着吉普车,赶到离05高地十余里的临时指挥所,冲锋已经开始。

苦留笑道:“东西不够,连酒都没喝着,只吃了一点罐头肉。”

玮翻了一个身,四周一时很静,他对自己说,快睡,果然睡着了。

“这里倒给你留了一份。”班长说。果然地上摆着苦留的水壶,里面装了半壶酒,还有一小块熟肉,并有几张纸币,那是军饷。

谢夫性格内向,做事多,说话少。玮初到通讯班那天,他向玮倾盆大雨似的说了一大堆话,是因为好容易见到一个能听懂自己语言的人,以后这几个月所有的话加起来还没有那次多。他有时说梦话,不外两个内容:一个是回家,一个是呼唤什么人的名字。谢夫已离婚,家中只有老母,他呼唤什么人不好推测。

苦留把酒肉分给别的兵,说:“我吃过了。”

一会儿,玮在朦胧中听见有人说“回家了,回家了”,然后又是一句“我们回家了”。那是邻近的谢夫在大声说梦话。

不久,连长来巡查,说:“这些东西并不是人人都有,今天只发了全军的一半,明天再发。”

“睡吧,不然明天怎么打仗。”薛蚡说。

打腾冲的第一步骤是轰炸,飞机瞄准要依靠炮轰的硝烟。炮轰以前为准确打到目标,又先用飞机考察。舒尔受命弄清腾冲城内敌人工事,以便攻击。

“你也没有睡着?”玮以问作答。

一天下午,从保山飞来一位美国空军上尉,专门和舒尔研究轰炸计划。他们专门到腾冲上空试飞两次。第一次随行的炮手呕吐不止,第二次换了一个人,晕得更厉害。舒尔问苦留愿不愿意去,苦留很高兴。上尉拍拍苦留的肩,说:“好,好。”

“澹台玮,你没有睡着吗?”薛蚡问。他们用一个帐篷。

次日一早,天空很灰暗,飘着雨丝,舒尔等三人驾一辆吉普车驶向机场。机场是腾冲老百姓协助部队肩挑手抬日夜赶修的,已经起落过数百架次。苦留敏捷地爬上舷梯,飞机除驾驶员外正好坐三个人。

夜已深了,炮车行进的沉重的声音在黑夜里传得很远。玮在睡袋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想着明天要发生的战斗,担心炮的移动会招致敌人的防备,想到冲锋,想到国旗和军旗,他要看到它们在高地上飘扬。思路不从一处来,互相缠绕着。

飞机起飞了,苦留觉得身子忽地腾空起来,很快被带到空中,上绮罗、侍郎坝等村庄都在脚下。他来不及多想,飞机已经到了腾冲上空,在这里盘旋,搜寻目标。舒尔和上尉用各种仪器记下目标方位。

下一个任务是攻下不远处的05高地。傍晚,高师长在住处召开作战会议,布林顿和玮、舒尔和贾澄都参加了。会上,师长先介绍了05高地的地理位置和敌军情况。大家在电石灯下研究05高地地图,都觉得高地两侧小路很重要,决定连夜在两侧布置重炮,配合步兵攻击。会议简单明了,费时不多,大家散去。

厚重的云雾像一大块毯子,遮蔽着腾冲城。为了看清目标,飞机有时飞得很低。一阵阵高射机关枪的子弹向他们射来,飞机忽地升高,然后又低空盘旋,几乎擦过一座楼顶,赶快又升高,就这样盘旋上下。苦留头晕目眩,屡次要呕吐,他都强忍住了。

“你看,”一个兵朝另一个兵挤挤眼,说,“真的张罗家私了。”两个人都笑起来。

“你怎样?”舒尔从观测仪器上抬起头来,询问地看着苦留。

营长走过来检查,让他们把堆在村边的破门板、烂树干等物都搬来,堆在壕前。

苦留摇头又摆手,连说:“没事,没事。”

“你娶媳妇,我去喝酒。”另一个兵把一铲土扬得高高的。

这样的考察进行了多次,苦留已经习惯各样的旋转姿势,后来他参加了一些测试工作。上尉说他是一个好中国兵。

“想在这儿娶媳妇么?”一个兵说。

腾冲附近的几条河流上,架起又拆去,拆去又架起多座桥梁。龙川江上,几座便桥又经检查修固,大军辎重日夜通过,卡车、驮马、人担络绎不绝,一片繁忙景象。百姓把桥让给军队用,自己划竹筏过河,看到桥上人马,站在竹筏上大声喝彩。

这时,士兵已在村前建筑工事。他们挖了壕沟,堆起沙包,这是军部的命令,每占领一处,都要构筑工事。这里是师部所在地,执行格外严格。士兵们到达驻地,渴望休息,却不得不继续劳动。

经过多方准备配合,七月下旬的某一天,玮在睡袋里,被炮声惊醒,他和谢夫到山坡上看,腾冲城里,一阵阵硝烟升起。不多时,万里无云的晴空里传来滚滚雷声,随着雷声渐近,天空出现了大批飞机,黑压压的直向腾冲上空压来。据记载,这次出战的飞机有八十八架。机群俯冲、投弹、拉起,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房间不多,预备营不够分配,谢夫说正好他们愿意住在外面。屋后有一片空地,可以搭帐篷,他们愿意住帐篷。他们很快在屋后空地上搭起帐篷,挖好营沟,谢夫采了几朵野花插在帐篷门上。吉姆又去摇手摇发电机,准备发报。

玮想起重庆的大轰炸,想起昆明的跑警报,想起一次一次临在头上的死亡的阴影。那时多么可怜,现在轮到屠杀者被轰炸了。“要死多少人?”他忽然这样想,快意中又有些不忍。

赵参谋分配谢夫、玮等住在一个较完整的院落,和预备营在一起。玮走进去,见门窗都开着,桌上扔着几只破碗,地上有一只倒翻的水桶,想是逃走仓促所致。

城墙被炸出几个缺口,步兵向缺口冲去,但还没有靠近城墙便被敌人的火力网挡住。有的人已经冲进缺口,后面的队伍没有接上,都牺牲在城墙上。又经过炮击,轰炸,步兵在缺口处冲锋,一部分在别处爬城,以分散敌人兵力。

随着胜利,高明全师师部逐渐移近腾冲城,已经过了上绮罗村,在一个山洼的小村里驻扎。前几天,敌人曾来搜刮粮食,村里军民大都逃走了。断墙残壁,十室九空。

几天奋战后,我军两个营攻入城内,占据了一处房屋,开始了一间房一间房、一条街一条街的浴血争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