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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枣香

我笑了笑,只能如此回答。实际上这也只是我大致的感觉。就这样,难以意料的沙漠之旅即将开启。

——大概,没事吧。

五月五日,七点起床,散步三十分钟。钻天杨的萌芽如往常一样美。开着类似梅花小花的灌木也很惹眼。

这里所说的没问题,似乎是指我的健康。

明天终于要出发了,因此下午抓紧收拾行李。从东京一路穿来的鞋和另一双备用鞋我决定先放在这里。重新打包很辛苦。NHK摄制组那边发来很多信息和建议,每次收到信息都要重新打包。

——不过,你没问题吧?

晚上是NHK举行的晚宴,宴请对我们照顾有加的中方人员,兼作NHK的吉川研和我的生日贺宴。吉川的生日是五月五日,我的则是六日。可是,飞到南道后哪还有空搞生日宴,于是我便提前一天,一起给过了。我二人面前放着写有“寿”字的生日蛋糕。宴后,我与吉川谈论西域,一直聊到两点半。

NHK组的田川纯三说道。

五月六日,晴朗。八点半从宾馆出发。飞机是安东诺夫机型,核载24人,包机。据说NHK摄制组的主要行李昨日已装上卡车,由陆路向和田进发了。据说至和田有2000公里,要花5天时间。倘若时间充裕,我也真想搭乘那些卡车,可目前只能是奢望。

——是啊,根据当地的报告,沙漠一天比一天炎热,过不多久人就没法进了。

十点起飞。飞机飞向万里无云的碧空。同行的NHK各位在机舱内向我表达了祝贺。今天是我第73个生日。最近连续三年,我都是在中国过的生日。去年是在苏州,前年是在兰州,今年则是在往日于阗的故地——和田过的。

我说。

飞机很快来到美丽的耕地上方。地上散落着茶色与蓝色的长条诗笺,其中还不时点缀着一些土屋聚落。由于聚落与周围的土色相同,倘不仔细分辨,是很难区别哪是聚落哪是原野的。

——真是闪电行动啊。

于我来说,这已是第五次乘机翻越天山。大天山的山脊线全部覆盖着雪。起飞十分钟后,我们来到雪中山脉的上方。有的雪山甚至触手可及。

晚上,今后的日程安排被公布出来。根据安排,明天收拾行李,后天五月六日开始行动,飞往南道的和田。在和田只住一晚,次日乘吉普车去尼雅(民丰)。然后以尼雅为大本营,次日立刻进尼雅遗址所在的沙漠。

飞机翻越无数雪山波涛,十点四十分来到掺有耕地的大沙漠上方。不久又来到库尔勒上空。然后望着右面顶雪的天山飞行。一片白褐相间的大碱性地带铺陈在眼前,上有无数裂缝。倘若能在该地带作画的话倒真想作上一幅。白褐相间的均匀色调,其中还有抽象画的蜿蜒的黑色河流。地面波浪起伏,似乎没有平坦的地方。

我在百货店买了一件毛衣一条毛裤。两件共50元(日元6500元)。同日本相比,十分便宜。另外我还买了茶与蜂王浆。每一样都是今后沙漠之旅的必备品。尽管我在东京也做了些应对寒冷的准备,可来到乌鲁木齐后,才感觉与预想的差距很大。据已经抵达塔克拉玛干沙漠南侧,即西域南道地区的中国摄制组打给乌鲁木齐的NHK摄制组的电话说,和田地区白天的气温是40度,可进入沙漠后,夜里会降至零下。40度高温该如何应对,零下的低温又该如何对付,我心里也没有谱。

十一点二十分,库车上空。我努力寻找着库车通往阿克苏的路,却怎么也寻不见。那是去年乘吉普车所走过的一条路。一条长长的绿洲带从库车伸出,青绿的耕地与聚落浮现出来。可不久后,一片荒漠在眼前展开。从飞机上看像沙漠,实际上应该是戈壁。

五月四日,八点起床。散步三十分钟。十点半去书店与百货店。由于是周日,人潮如织,混乱不堪。路旁的集市上也聚集着很多人。

根据机舱内的广播,阿克苏现在是21度。我在荒漠中寻找着曾走过的道路。不久,一条道路浮现出来。那是沿天山前山纵横驰骋的唯一一条路,是乌鲁木齐—和田间的主干道。装载着NHK采访组行李的卡车也是走这条路。

晚上,在今后沙漠之旅中将要同行的乌鲁木齐的医院的医生前来打招呼,顺便给我问诊了一下。我们杂谈了约三十分钟。虽然医生本人长年生活在乌鲁木齐,不过据说,翻越天山进沙漠还是头一次。

十一点五十分,抵达阿克苏。十二点十五分再次起飞。雾气加深,虽然能看到一条疑似塔里木河的河流,不过准确情况无法判断。距和田有1小时15分钟的航程,飞机在浓厚的雾气中飞行。

塔是九层的砖塔,建在岩石裸露的山丘悬崖边上。由于不好搭脚,靠近塔并非易事。

一点三十分,飞机抵达和田机场。听迎接的人说,和田白天的气温是二十七八度,夜晚则是七八度。和田绿洲是在沙漠中造的一块绿洲,周围包裹着浩瀚的沙漠。昼夜有20度的温差,便是因为这种地形的缘故。

我乘车爬上那座山丘顶。从丘顶望去,乌鲁木齐城杂乱无章。郊外工厂多。也许,此城也要变成像兰州一样的工业城市吧。而我所入住的宾馆饭店则位于城市东南端。

我们从机场赶往城市。每处土屋都围有高高的土墙,只露出一点土屋屋顶。土墙是用来防风的。这里的钻天杨与乌鲁木齐的不同,叶子已十分繁茂。

下午在酒店休息。四点半去红山塔参观。山丘看似在城中央,可问问司机,原来是位于城外的西北部。

钻进大门进入城市,不久进入一条巨大的、多少有点妖怪化的钻天杨林荫道。再不久,车子来到一段古城墙的断壁前,然后绕向右侧,于是,今夜投宿的地区革命委员会第一招待所出现在眼前。非常气派的招待所。

我在博物馆做了约一小时的笔记。由于这里已来过数次,东西基本上都是老相识。

无论这和田城还是这招待所,我都已是第二次造访。昭和五十二年(1977年)八月我曾造访这里。当时一行有中岛健藏夫妇、宫川寅雄、东山魁夷、司马辽太郎、藤堂明保、团伊玖磨、日中文化交流协会的白土吾夫、佐藤纯子、横川健等各位,还有我本人。接待人员几乎都是新疆面孔。当时的纪行我已收在前卷。

车子在城中一处集市旁停下。路边小店在售卖山羊肉、大葱、蔬菜等,还有烤羊肉串。

尽管是同一家招待所,不过跟上次不同,现在都气派得不敢认了。既有自来水,还有浴池。事后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为接待这次的摄制组而专门改造的。

新建筑不约而同全被涂成了黄色。大概此城之人都以黄色为美吧。老城尘土飞扬,新城太过整洁。总之,这是一座早春的城市。大街正面有座山丘,丘上能望见一座塔,名叫红山塔。由于我一直惦记这座塔,便决定下午爬上塔所在的山丘看看。

午餐后去看黑玉河(墨玉河)。上次我曾亲自站上白玉河岸,黑玉河则没能看,因此,这次我决定去看黑玉河。按计划,我们在和田只能住一晚上,明日就要赶往尼雅,因此这是我参观黑玉河的唯一机会。听当地人说,今年没下雪,水很少。

城中依然在拆除土屋。去年和前年也都在拆,这次又看到了同样的光景。原本就是座只有土屋的城市,因此怎么拆恐怕也拆不完。任何时候来都是尘土飞扬,便是这种城建的缘故。

车子沿乌鲁木齐-和田大道向西驶去,即喀什方向。至河岸有20公里。出了城,绿色的耕地立刻铺开。三匹马的马车,青青的春播小麦,真是丰美的农村地带之旅。路旁有条水渠,水很少。虽然也能看到一些钻天杨人造林,不过树都很瘦弱。

十点三十分,离开酒店去博物馆。从旧市区进入新市区。来到城里,到处都是尘土。这座城市汉族与维吾尔族基本上各占一半,因而从车窗望去,城市的表情既称不上是汉族的城市,也称不上是维吾尔的城市。

我们通过一处土屋聚落中的小集市。大约十五分钟后路周围变成了荒漠,浮现出沙丘。可转瞬间又变成了耕地,路旁还有沙枣林。耕地铺展,却全无人家。硬化路不时中断,每次中断都是沙尘蒙蒙。车子驶过卫星人民公社地区。这里有许多大核桃树。

五月三日,六点起床。天气晴朗,散步三十分钟。钻天杨绿色尚浅。九点早餐。

不久,我们来到黑玉河岸边。一河隔两县,这一侧是和田县,对侧则是墨玉县。河宽约200米。水少,沙洲多。虽然名叫黑玉河,河里却完全没有黑石头。据说河里既不会有洪水,也看不到石头。

晚上,NHK组为我配发了羽绒服。

我站在桥上。无论上游还是下游,桥外二三十米处的河宽都增加到了三倍左右,不过中间却横着一片巨大沙洲,让人分不清究竟哪儿才是主河道。飘渺的河尽头,已与天空融为一体。

晚饭后,我在房间与中方人士杂谈。据说乌鲁木齐冬天到夏天很快,春天很短。并且,夏天到冬天也很快,秋天也很短。雪一般都是从十一月下到三月,今年直到四月中旬雪都未融尽,则完全属于例外。

桥是石质结构,长120米。据说以前曾是木桥,可每次都被会洪水冲毁,于是换成了石桥。同白玉河相比,这边的水量要多得多。据说发洪水时水面能没到桥桁。听说上游有发电站,再上游则落满了石头,不过石头中黑玉多,白玉少。

十点十五分,日本报社的北京分社给我打来电话。我们原本约好,倘若珠穆朗玛峰登山队成功登顶,那就由我说几句祝词,结果收到的却是并非登顶成功,而是因雪折返的消息。

这条黑玉河,在和田120公里外的沙漠中与白玉河汇合后,改名“和田河”,流向阿克苏,然后最终被并入塔里木河。据说从前时的确是流入塔里木河的,可现在,水被中途截留用于灌溉,因此,究竟能否流到那里不得而知。虽说只需去汇合处一查,结果自会水落石出,可由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河都具有“伏流”这种恼人的个性,因此未必会在地上汇合。倘在地下合流,那就无法确定了。

晚餐是八点,去另一栋楼的食堂用餐。这里与北京有两小时的时差,仍是艳阳高照。

还有,据说白玉河、黑玉河的汇合点被叫做红白峠。据古地理书记述说:“有红白二山,红白二水在此合流。”我觉得这里所说的红白二山很可能是沙丘,结果维吾尔向导却说:

进入二楼的房间,我立刻换上了冬衫。洗澡,散步。不必说几栋建筑物之间,这里所有空地都种植着钻天杨。既有钻天杨树林,也有钻天杨行道树。树中间,宽阔的路四处舒展。在东京时我从未像样地散过步,可来到这乌鲁木齐的酒店后,我竟总在逼自己散步。虽然转悠了约三十分钟,却只遇见了一名貌似酒店员工的女性。我一面晒着日光浴一面踱着步。白色的天山就浮现在远处。

——似乎是比沙丘略黏一些的山。

乌鲁木齐已是我第三次访问。前年九月中旬和去年八月初我都来过。可在时隔8个月后,我竟再次住进了迎宾馆(宾馆饭店)。宽敞的大院内散落着几栋宿舍楼,我这次入住的是尽头的第6栋楼。

究竟是什么样的山我猜不透。据说,要去阿克苏,当地人至今仍使用毛驴、骆驼沿河前进,至阿克苏有15日的行程。

一点,我们如期抵达乌鲁木齐机场。听迎接的人说,乌鲁木齐的雪下到上月中旬。今天是五月二日,也就是说,雪一直下到半个月前的四月中旬了。中国的这里居然还是初春,感觉像日本早春季节,令人心旷神怡。不过,钻天杨已经发芽。

回去的路上,向导为我折了根黑玉河畔的沙枣小树枝,放进了车里。树枝上开着小黄花,小花直径约1.5厘米。沙枣叶长则有两三厘米。果然是香气甜润。车中立刻充满了香气。据说,这种花还可用作中药,有止咳功效。

十一点十分,飞机抵达甘肃省的沙漠上空,十二点,至酒泉上空。一片雪山浮现出来,大概是祁连山脉西端的尾巴。一点,飞机飞过天山山脉无数雪棱上面。五月初的天山全被雪覆盖。大概还未到流雪水流的时期。不久,博格达峰浮现出来。雪的棱角像波浪般涌到一起,营造出一座白色堡垒。

踏上归途。这一带所有耕地全是从荒漠中开垦出来的。我们进入暮色中的和田城。和田是座钻天杨与沙枣之城。钻天杨有大的也有小的。大的样子有点像妖怪。和田城的新建筑也被涂成了黄色。窗框不是赭色就是蓝色。土屋则全都十分简陋,罩着扁平屋顶。

五月二日,黎明时下起雷雨。我六点起床,七点从酒店出发。在机场用了早餐。天很冷。飞机是三叉戟,核载100人。九点四十分起飞。起飞时天气响晴。飞机直奔乌鲁木齐,航程2700公里,预计用时3小时。

回到宿舍,我将沙枣树枝放在房间的写字台上。果然,甜润的香气甚至飘到了房间前面的走廊里。

五月一日,我在琉璃厂打发了一整天。在旧书店里发现了许多此前未见的书籍。

我在招待所的院里闲逛。后墙根并排着十来株巨大的沙枣树。因此后院也充满了甜润的香气。都说香妃的体香便是这沙枣的香气,多亏我在五月份便来到了该地区,得以弄清沙枣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月三十日我从东京启程。十点五十分从成田机场起飞,三点半抵达北京机场。天气晴朗,爽风,三十二三度,比东京热多了。宿舍是民族饭店。由于是五一前一天,晚上,天安门附近的灯饰很美。

看看表,九点。外面尚明。

去年昭和五十五年(1980年)五月,我造访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塔克拉玛干沙漠南面的几座城市。这些都是自赫丁、斯坦因以来外国人再无涉足的地区,原本并不是轻易就能进入的,可是,中国与NHK的丝绸之路联合采访,却让我搭上这一划时代好事的顺风车,将这种幸运再次据为己有。